一 通 电 话
文/卜凡
早起至午间一直都在忙碌，临去吃饭的路上手机有滴滴的信息声传来，打开来看，才见是父亲在家庭微信群里发了语音过来，父亲并不常发信息，连同母亲，他们都属旧式的人，虽用着智能的手机，却常形同虚设。我点击语音放在耳边听着，父亲类似哽咽又有些断续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卜凡，我们刚经过西安，我和你妈刚打了你的电话没有拨通……”那声音有一瞬间让我很是恍惚，仿佛我还在我家三楼的客厅里，灯光明黄色透着暖，父亲一边喝着小酒，一边默默掉着眼泪，父亲是知天命之年，却愈发脆弱，感叹子女常不在身边，于是比母亲心思变的更细腻，像小时候路旁初夏时盛放的合欢花，毛茸茸的，花朵儿一根一根地组成一个半圆型伞絮，却是可以煽动人心的。
我和父亲这一年了没怎么说过话，这因归咎于我这，没按着父亲给的路子走，又不像旁人口中那般事业有成，捣鼓着自己所谓的爱好和自由，近十年来一直漂浮不定、到处游荡、无有所成，父亲生气是应该的，我心下惭愧也由来甚久，但左右我的日子是我在过活着的，日后不论多久多远的路，也注定得我自己去走、去生活，他人口中的日子与我所经历的种种，假使颇有雷同，那也只是错觉，最多是条平行线，并不存在感同身受的，我深知，索性大多数时候便由着沉默越演愈烈，我只想着在我所喜好和擅长的领域一点点积累着，并不想多有作为，如果可以有所作为，那也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我并不排斥。
我这人生性怪异的很，自小如此，如今更甚。不爱说话了，旁人说的再多，最后也只在我处落得个连敷衍都懒得应付的背影。但我一直都知道，自小父亲和母亲就极疼爱我，他们只想让我这一生都顺顺利利的、不受半点委屈罢了。如今隔着屏幕，也隔着山水，我这二十多年来，确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父亲心中那份沉默的爱有多么厚重，我愧疚难当，心下更是波动。我想此刻我的眼中一定蓄满了泪水，不然怎会在西安今日这三十多度高温的烈日街头上，感觉到脸上一阵又一阵的凉意在不停涌动。
“我和你妈去西藏了，我们准备待一段时间。你，什么时候回去？”
手边短信又有提示收到语音，我点开来听，依然是父亲的声音，只这回稍有些抑制着情绪。
旁边友人撑着伞，遮挡着烈日的炙烤，我却只觉心间那丝凉，微微起了暖。
“我七月会回去，要考试，还要参加训练。”
左右着，还是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我此刻已经无法用语言去诉说，恐将心间那份好不容易积攒着的情绪泄漏，我并不喜欢将我所经历的一切好与坏说与家人听，这些年，一个人来来去去，真的是习惯了。
但没忍住，还是拨了通电话过去，我要提醒问问他抗压药和达美康（治疗糖尿病的一种西药）有没有记得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前年的夏天，他突然间消瘦的很，一米七五的个头才不过一百五十斤左右，相比于从前，一下子瘦了二三十斤，那段时间我常常很担心，但他总说是因为夏天没胃口才瘦了一些，并不要紧。他偶尔也会说在夜里饿的难受，不吃总觉得睡不好，我们那时对这一切并不上心，只想着父亲健硕的身躯是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直到有一天，他从四楼慢慢踱步下来到三楼母亲的卧室说头太晕，心脏跳的厉害，我们一家人才开始慢慢意识到一些问题，去了医院，后知后觉才通过检查得知，他的心脏已然不是太好，又患了三高，和糖尿病。这一下子，就让我们一家都担心的要紧，只他自己还乐呵呵的说，吊完水已经不难受了，医生强迫留院治疗，他却迟迟不愿，说还是家里母亲铺的床铺最舒服，医院里的味道不好闻。我以前爱和他顶嘴，但从那次医院检查后，我便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父亲竟已开始慢慢变老，但那之后，我们一家都会小心翼翼地顺着他那爱炸毛的脾气。
“我听说你要回来考试了……在外奔波又照顾不好自己……”父亲的话戛然而止，我隐隐听到他那边抑制着已然不能自己的哽咽的语调，心中难受的很，只想立时就飞到他们身边，让他们知晓我一切都好，我也盼着他们一切都好。
待他好不容易平复情绪了，他才开始慢慢又说：“回来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一个人在外，你妈不放心你，家里什么都有，咱都不缺。”
我不想他此刻旅行的途中因我在有所担心和牵绊，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哄笑着，叫他在西藏多拍些照片，待我有日，一个人也背着行囊再去看一看，那是我最向往的一方净土，到那时，我盼着他给我做一回向导。
我终于听到父亲在那头笑呵呵地说，你妈说了，会给我多拍一些照片。
我不禁莞尔，又冲他说，记得也给我妈多拍一些美美的。
话题兜兜转转，却不知父亲怎的突然又说了句：“回来吧！”
我正欲回复，却听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传来，“别在哭了，全车人都在看呢。”
就听电话这头嘟嘟地断线声不断冲击着我的耳膜，我眼前人影攒动，却怎么着也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
我想，我是时候该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