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之间
文/春江暮雪
一楼住着张老太太，已年近古稀。因为儿女都在外地成家立业，老头子又在几年前突发脑溢血离世，张老太太不愿背井离乡，更不愿离开这个曾经与老头子朝夕与共的家，所以断然拒绝儿女们的孝心，宁愿一个人独居，也不愿去那个繁华的大城市与儿女们共同生活。儿女们无奈，也只有逢年过节，千里昭昭，带着孩子们来看望老人，然后留下礼物和钱，又匆匆回去。
老人年轻时就是一个劳动人民，所以到老来仍是个闲不住的人，尽管家里从不缺钱，但她还是喜欢做点事情，自食其力。于是闲来无事，就骑着三轮车大街小巷地转悠，捡拾破烂。这儿掏掏，那儿摸摸，见到易拉罐，饮料瓶，硬纸壳，就装进破口袋，向家里拉。本来环境优美，景色宜人的一个小区，被她搞得乌七八糟，面目全非。小区的业主们，每当兴致勃勃地走下楼来，一眼看到她摊在自家门外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东东，散发着特殊气味的宝贝，不由得皱起眉头，怨声四起，这太影响心情。更影响心情的事，每当早晨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小区里晚起的人们正在温柔乡里做着黄粱美梦，她就开始了“辛勤”的工作——分刷破烂。她把捡拾来的几口袋破破烂烂向自家小区门前一倒，看着最近几天的劳动成果，还不错，收获满满，眼睛就笑眯了一条缝。于是开始分门别类，一一摆放成堆，易拉罐，“哗啦哗啦”，扔到左边去；饮料瓶“啪嚓啪嚓”，扔到右边去；还有硬纸壳就“呼通呼通”堆放在眼前吧。一边分放，一边心里暗自揣摩：这些宝贝待会放上三轮车，推到破烂点去卖了，至少可以卖个三十五十的，这一周的小菜钱可就够了。
张老太太在楼下美美地盘算，却害苦了临近的其他业主们。人们正在熟睡中被她惊醒，那个气呀：“这个该死的老太婆，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安生。”可是气归气，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谁又能怎么她呢？物业也不是没有找过，照样我行我素，物业又能拿她奈何？只有忍耐了，翻翻身再睡，实在睡不着，就起个早吧。可是四楼的小强受不了了。小强和妻子兰芝新婚不久，新房是父母花了半辈子的积蓄置办的，就在张老太太垂直正上方。婚后买了一辆车，小强就在晚上出去拉客，不影响白天工作，每天晚上大半夜的回来，也能挣个百儿八十的，然后把钱交给老婆，冲个澡，美滋滋地睡大觉。
小强睡得正香，却被楼下“呼通呼通”的声音吵醒，这是谁呀？真烦人，不管它，把被子蒙在头上再睡。可是那声音却生生不息，从被缝里细细密密地传了进来，虽然细微，却不绝于耳，愈是这样，小强愈是想听个究竟，也就愈是睡不着了。开车熬了大半夜，白天还要去值班，就这一时休息时间还被无辜吵醒，小强那个气呀，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阳台，拉开玻璃窗， 对着楼下大吼：“这谁！不睁眼看看，现在才几点？还让不让人睡觉？”老太太正沉醉在那堆破烂中，被这一吼，吓了一哆嗦，噔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你哪个狗不吃的孩子，啊？我哪点得罪你了，你对我吼！你不扒开眼看看现在几点了，天都亮了，你个懒种，谁现在还没起来。”小强还想接茬，这时兰芝立即跑了过来，急忙把小强向屋里拉，一边拉，一边小声吵：“行了行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你惹得起吗？这小区里这么多人都能忍，就你不能忍。”小强想想也是，只好退回来，越想越生气，这觉也不用睡了，只好洗漱上班，一大早的就惹了一身不痛快，着实扫兴。老太太还在楼下不依不饶地嚷嚷，这老太太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别看年龄老了，可是声音却很洪亮，这一下把整个小区的人都给嚷嚷醒了，大家也只有无奈地埋怨几声，摇摇头，叹叹气算了。
大家以为有了这一次吵架，张老太太从此会收敛，起码会注意一下，不在别人休息时扔破烂，可是大家都想错了，老太太似乎是有意报复小强，起得更早，扔破烂的声音也更响了。还有意似的和来来往往的其他居民大声说话：“哎呦！你也起这么早呀，这是去街里买菜吗？幸亏我昨个买得多，今个就不去菜市了。”
那声音呀，特别是静悄悄的早晨，脆生生的，响梆梆的，顺着风就窜上了楼，直往小强的耳朵里钻。小强又一次被吵醒，气得鼓鼓的，是可忍，“叔”不可忍，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逮眼看到客厅的桌子上放着半个西瓜壳，是昨晚上兰芝用勺子把瓤挖完了，壳还没有扔。小强一把抓过西瓜壳，冲到阳台，顺着窗户，对准老太太那堆破烂就扔了下去。
老太太正说得兴致勃勃，这半个西瓜壳“噗通”一声，不偏不倚，正砸在她脚跟前，老太太“啊呀”一声，这可吓得不轻，半天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又是四楼的那个狗不吃的孩子！老太太这次跳起脚来骂了，指名道姓四楼的，从他的爷爷一直骂到他的孙子，骂得狗血喷头。小强西瓜壳扔完了，气也消了，直愣愣地听着人家骂，也不敢吭气。兰芝走过来，翻着白眼，狠狠地瞪着小强：“这下浑身都舒服了吧，告诉你惹不起惹不起，你偏要惹，仔细听着吧。”
星期六的晚上，小强又出车了，想着明天不用上班，今晚上可以多跑几趟生意，明天白天多休息。正想着，兰芝突然打来电话，说是天气预报有黄色预警，受什么“温比亚”台风影响，今晚将有特大暴雨，让小强早点回家。小强听了，满口答应着，心里却想着：坐在车里，还怕雨，愈是这样的天气，生意愈好做呀，现在不抓紧时间挣钱，将来有了孩子，只怕连买奶粉的钱都没有呢。小强想着温柔可爱的兰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就来了精神，也不再把兰芝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当第一位客人还没有送到地方，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霹雷喝闪，紧接着大雨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路上行人立即慌了起来，有人慌慌跑去避雨，有人冒雨匆匆赶路。
雨来得太急，也太紧，骤风裹着暴雨，打得人们站不住脚，也睁不开眼。只在短短的几十分钟，街上便聚满了水，向前看，一片汪洋，向后看，一片湖泊。小强把客人送到了地方，不敢大意，冒着大雨往回赶，电闪雷鸣，大雨如注，路面上的水渐渐升高，看不清路，辨不清方向，前面竟然堵了车。一问，原来有车开进深水里，熄火了。众车纷纷掉头，赶快沿着大路跑。
小强左转右转，一个小时后才转到自家小区门前，却见小区里一片漆黑，雨水已灌满了小区，门外的水都没了车轮。小强不敢再向里面开了，急忙找了个高高的地势，把车停了下来，然后抱着头向小区里跑。走到门前，水就过了腿弯，再向里走，雨水已经到了腰窝，到处一片茫茫的大水，看来一楼是全部完了。小强突然心里一阵悲怆，真是水火无情，转脸无家，刚刚出门的时候，小区里还是笑语喧哗，一片祥和的景象，这才短短的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小区的人们乱哄哄的，正在大雨中自救，雨来的太急，救援人员还没有赶到，人们只有开展自救，转移财产，老人和孩子。好在自家在四楼，应该没有事。小强突然想到了身怀六甲的兰芝，于是奋力向自家趟去。
走到楼道口，小强很自然地向一楼张老太太的屋子瞄了一眼，却见房门大开，雨水灌满了屋子。小强突然心里一惊，想到老人一直独居，该不会在水里出了什么事吧。于是来不及多想，立即趟了进去，屋子里漂起了许多瓶瓶罐罐，想必是垃圾都漂了起来。小强借助外面微弱的光线向卧室里摸索，却见那些老式家具都浸泡在了水中，水已过了床沿，却见不到老人。小强大喊几声，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答应。小强想，可能老人已安全转移，于是就退了出来，向楼上爬。刚到三楼拐弯处，迎头碰到三楼住的一个妇人，妇人看到小强，忙不迭地告诉小强：“哎呀，听说你老婆摔着了，送医院去了，你还不赶快去。”小强头一懵，一边转头向下跑，一边打兰芝电话。电话一直在振铃却没人接，小强顿时急了一身汗，急忙趟水向外奔。
当小强开车转到医院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医院里却是灯火通明。好不容易找到了兰芝的病房，走近一看，却见兰芝躺在床上，脸色发黄，少气无力，护士正忙着给她吊水。小强跑到床前，看着虚弱的兰芝，差点哭了出来，兰芝抬眼看看他，没有说话。护士姑娘看到他，一边挂着水，一边没好气地说：“你是她老公，干嘛去了，到现在才来。这么大的雨呀，你可真行，就放心让一个老人送她来。你老婆可摔得不轻呀，大出血，要是不及时来到，孩子就保不住了。”兰芝突然哭了起来，小强一想，这才短短的几小时呀，就经历了这么多，还差点出了事，心一酸，眼泪也流了出来。
护士突然对着门外说：“药拿来了吗？”小强转脸一看，却见一楼的张老太太站在门前，怀里抱着几瓶药水，再看她的后背和裤脚湿漉漉的，头发也湿透了，紧贴在脸上，小强一下子全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