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116）： 没有糖葫芦的冬天

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116）

没有糖葫芦的冬天

（一）卖糖葫芦能赚几个钱？

患病之后，闲暇时间多，就想美食了。可惜的是，鼻咽位置放疗后，口腔里失去了味觉，再香甜的美食，至今品尝不出味道。口腔里分泌唾液的功能也没了，必须吃带汤的流食。我只能回忆以前的很多美食。偶然地，我想起了冰糖葫芦。

关于糖葫芦的记忆，源于童年。彼时，糖葫芦才一两毛钱。因为平原没有山楂树，所以吃糖葫芦其实就是吃山楂。我见过老家有人做过糖葫芦，很简单，先是把山楂果洗干净，用竹签串起来，然后熬糖稀（把白糖熬化了）。等糖稀成了，把串好的山楂果滚几下就好了。末了，还要专门做糖稀里蘸一下，使糖葫芦的某一侧，格外多一层糖。

冰糖葫芦，用的是冰糖吗？我没有见过，我见到的是白砂糖熬成糊状。做糖葫芦是老百姓最简单的手艺，卖糖葫芦是老百姓最成本低、盈利少的生意。我在顺德路上班，冬天，傍晚下班，走到西门里街道东头，就见到过冷风中还在叫卖的糖葫芦摊。新世纪广场也有过卖糖葫芦的，有时候，天冷，夜深，糖葫芦只剩下两三串，小贩还在叫卖。当时我想，两三串糖葫芦，无非赚两三块钱，如果给我两三块钱，让我在冷风的夜色里冻十几分钟，我不干。

我对卖糖葫芦的摊贩，致以由衷的同情。他们走街串巷，满怀期待地叫卖，可是，摊位上，或者自行车上驮着的糖葫芦，都卖出去，又能赚几个钱呢？100串糖葫芦，卖100元到200元，成本就是一半以上。这种职业，比公务员，比身边神出鬼没的城管，要“卑贱”多了。

人到中年后，我患了糖尿病，不能再吃甜的，只好远离了糖葫芦。但是，我对每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都报以由衷的敬重。每一个糖葫芦都寄托着对童年的回味，而且，还蕴含着我对劳动的尊重。

（二）糖葫芦老张挥刀刺城管

   几日前，邢台一城管队长被刺，不治身亡。行凶者是30岁的张某，卖糖葫芦的。一方是公务员，一方是小摊贩，无疑，不属于同一个社会阶层。

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景。窄小的街道挨挨挤挤，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市民们艰难地穿行于街道里，深秋季节，冷气来袭，生活一下子变得艰辛起来。冷风中，说不定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天凉好个秋，谁都巴不得早点回到温暖的家。

城管在维持街道秩序。在常人看来，那些可恶的小摊贩，甚至挡住了大街中间的通路，阻碍了市民出行的通道。城管的眼睛更是掺杂不了沙子，就对小摊贩进行驱赶。悲剧发生了。三个城管队员与小摊贩产生了争执，发生了口角。其实，城管队员确实不想发生肢体冲突，彼此大约是口头上拌了几句嘴，不料，卖糖葫芦的张某，抄起了一把水果刀，刺向三个城管队员。城管一死两伤，张某潜逃，至今没有归案。

这年头，城管与小贩的冲突，往往会成为新闻。城管打小贩，会成为新闻；小贩打城管，也会成为新闻。我首先同情的是失去生命的城管。他尽职尽责，以身殉职，他的离去，使得两三个家庭的天都塌了。他本意没有伤害卖糖葫芦的张某。在我看来，张某无疑在占道，城管驱赶他，是尽责之举。而张某的冲动，既有被城管驱赶之耻，还有对生活失去信心之怨。

其实，怪不得谁，这是社会的悲剧。

（三）请把枪口抬高一寸

冷战期间，有一个东德人试图穿越柏林墙逃向西德，东德的士兵接到命令，开枪阻止，一发毙命。两德合并后，士兵被送上法庭追责。士兵的母亲哭着说：“他接到上级命令，他能怎么办呢。”法官回答：“你没胆量抗命，但你可以把枪口抬高一寸啊。”

如果与凶恶的歹徒正面冲突，当然是你死我伤。可是，现实中，一些执法者出乎意外地受伤乃至殒命，貌似是凶手的气急败坏，其实，还是自己不曾“抬高一寸”。有的交警在公路上查车，被查得疯掉的司机，干脆就驱车撞向警察，弄死你，我也大不了一死。有的参与强拆，被人开车撞死。上述种种，总是给人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在沈阳，夏俊峰也是小摊贩，他被城管带到机关，然后挨了打。夏俊峰干脆持刀杀人，导致两死一伤。后来夏被判了死刑，但是两个城管的殒命，又使得几个家庭陷入无尽的悲伤和思念？

当城管驱赶小贩时，其实，就显示出两个社会阶层的巨大落差。对于城管来说，无论是执法，还是行使着何等正义的指责，其实就是本职工作，即便是“抬高一寸”，其实还足以按时下班，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对于小贩来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城管的执法影响了他的生意，其实就剥夺了他的生存权利。空中的鹰在扑下来，追击逃跑的兔子，兔子回身一蹬，就能踹死兔子——那一反击，必然是竭尽全力的，否则，自己就没有活路了。

设想一下，邢台城管与卖糖葫芦小贩张某产生口角的时候，前者无疑是理直气壮的，后者无疑是气急败坏的。前者有执法的权利，后者则丧失了生活的希望。当张某挥刀的时候，其实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和寄托，就像一只被追得无路可退的兔子。

我理解那种气急败坏的心情。譬如，我在得病后，有人历数我的不足，痛斥我的弊病，末了一句“活该你得癌症”。如果他在我面前，我就是那个持刀行凶的张某。

若非敌我矛盾，抬高一寸，给人以宽容，不要颐指气使，导致对方心理的巨大落差。这是全部执法者引以为戒的教训。城管、交警尤其要谨记。

冬天来了，关于糖葫芦的记忆，只能隐没于空中的雾霾中。我们很多罹患绝症的人，在苦苦求生，但是健康的人，在不经意间，就会被人夺走生命，或者夺走别人的生命，这真的令人一声叹息。

那些握有权力的、社会阶层高处的人，尤其是执法者，对那些可怜的弱势群体，对那些艰辛谋生的小贩，请要“抬高一寸”，且行且珍惜。当然，你可以搬出万千的理由，为自己的粗暴披上华丽的外衣，但是，生命是自己的，一旦殒命，再美丽的外衣，对行凶者再严厉的惩罚，授予你再美好的称谓，都不足以挽回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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