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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宏生命日记(304)母亲节专稿:思念母亲

 新用户9088aVaL 2020-11-17

思念母亲

胡子宏

(一)

2002年对我而言,是个大难之年。伯父在3月去世后,母亲在母亲节后因心肌梗死而撒手人寰。10月,我报考了省委办公厅的职位,成绩名列前茅 ,却没有通过体检关。接下来,姑母和姨夫又先后去世。

厄运并没有结束,到了2002年12月20日,前妻又确诊患上恶性淋巴瘤。

2003年4月25日,在非典肆虐时,前妻就诊的北京肿瘤医院内四科病房准备腾出来,作为接受非典患者的预备病房。我和前妻只好仓促地出院,携带着治疗方案,回到河北邢台。当我奔波着准备在本地医院为前妻继续治疗时,父亲打来了电话,告诉我,再过几天,就是母亲的忌日。我一愣,眨眼间,母亲已经去世一年了。

可是,我告诉父亲,我不能回家祭奠母亲,我必须在医院陪着前妻,空余时间还要拼命写作,以求为前妻尽量多地挣些医疗费。挂断电话,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我泪流满面。娘啊娘,永别您,眨眼就是一年了,我现在累得都忘记了悲伤。

(二)

我的祖父在解放战争中牺牲在大别山,抛下了祖母和襁褓中的父亲。祖母和父亲虽为烈属家庭,但又是地主成分,外祖父家是富农成分,母亲嫁给父亲,可谓门当户对。父母受家庭成分的拖累,忍受着屈辱,顽强地维持生存。

母亲像许多农家妇女一样勤劳而善良。改革开放后,家境好转,但母亲一直超负荷地劳作着。我年幼的时候,母亲的腿就疼,记得在炎热的夏天,母亲就按一种偏方,腿上覆盖着一种植物的叶子,在阳光下晒。我在乡村读小学,放学回家还要去割草放羊。夜幕降临后,我回家了,母亲依然在田间劳作。

母亲的扬眉吐气始于高考制度的改革。1978年,我的二舅考上了大学后,我的父母就一直期望着我也能跳出农门。1986年的秋天,我被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录取,父母极为兴奋,从此,他们过上了精神富足的生活。有乡亲问我母亲,儿子要去北京了,你不想念孩子吗?母亲骄傲地说,儿子是去上大学,像天堂一样,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可想的?

我上大学的那四年,每次放假回家后,母亲总是问我怎么花了那么多的钱,而我总是凑不起来具体的数目。有时,在学校我给父亲写信,说,不知道怎么就花了200元,母亲也许开始唠叨了。后来,母亲告诉我,她不嫌弃我花钱多,钱不让儿子花,还让谁花呢?只是农民挣钱太难了,每一分钱,都是一滴汗水摔八瓣换来的。

直到1997年,我在城市买了房,接母亲小住几天,为她检查身体,才发现她患着糖尿病和心脏病。2000年的春节前夕,母亲患了一次脑血栓,治疗后,生活能够自理,但是依然倔强地去田间劳动。现在想来,母亲就是积劳成疾,加上自己不注意休息,总以为死亡是很遥远的事情,最终骤然间撒手人寰。

金钱一直困惑着我们两代人。我在城市建立了小家庭后,凭着自己的勤奋,收入逐渐增多,买房子添家具,没有向父母索要一分钱。每年,我都会给父母3000元左右,比他们全年的收入都多。但是,母亲就是喜欢存钱,再多的钱,也不知道怎么消费。

(三)

母亲世前3个月,一个周末的上午,我正领着儿子在公园里玩耍,忽然母亲给我的手机打电话。原来,吃午饭的时候,母亲对父亲絮叨着说:我每天吃药要二块多钱,都心疼了。父亲听多了母亲关于药费的絮叨,显得有些不耐烦,说:不止二块,每天要三五块呢,一年下来要2000多,还不算孩子给你买的药。

父亲吃罢饭去了田间,母亲有些想不开,就向我打电话,哭诉说:我真是不中用了,每天吃药就好几块,一年就是2000多。我忙安慰母亲:娘啊,我刚才陪你的孙子在公园里玩,早已花了40多块了,你那点钱算什么啊?儿子给你钱。母亲在电话那端开始破泣为笑,说:还是儿子有出息,好啊,我不心疼钱了。

 2002年5月8日下午,堂弟家建房,父亲去撺掇帮忙,母亲便独自去了棉花地。母亲扯开覆盖着棉苗的地膜,拖着肥胖的躯体,一步一跪,把一株株的棉苗扶正。夜幕降临了,邻居收工下晌,招呼母亲回家。母亲响亮地回答:老头子干活不细,我得把这块棉花伺候好。

母亲从棉花地里回到家,父亲已经做好晚饭等着母亲。母亲骄傲地向父亲炫耀着劳动成绩,责怪父亲好吃懒做。匆匆地吃了晚饭,父母就上炕睡觉。晚上10点,母亲心脏开始难受起来。 父亲赶紧招呼乡亲们,把母亲抬上了机动三轮车,送到县城的医院。 父亲想通知我,母亲气喘嘘嘘地劝父亲:让孩子睡个安稳觉吧,天亮了再说。

5月9日的清晨,我闻讯后,与前妻打了一辆出租车飞速赶到了老家县城的医院。见到母亲后,她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母亲扯着我的手嘟囔着:住这一次医院,怕是一年的棉花又白种了。我说:娘啊,儿子有钱,一年能挣好几万呢。

5月10日,母亲的病情开始好转,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我劝父亲回家休息,母亲也说嚷着再住两天就出院。母亲甚至对我说:住这次院,好花掉儿子很多钱呢。我说:娘啊,要儿子干嘛呀?儿子就是你防老防病的靠山,就这点钱,儿子熬夜写做,有两晚上,就挣回来了。母亲高兴地笑了。

(四)

 我对母亲的迁就,至今使我憾悔终生。5月10日傍晚,好强的母亲不忍让我接屎接尿,执意要在床上蹲着解大便。半小时后,母亲开始急促地喘息。熬到半夜后,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县城医院里缺乏必要的器械和药品,医生和护士都束手无策。我赶紧拨通了我的朋友,邢台市人民医院内一科魏主任的电话。次日上午10时,他带着救护车把母亲转到了邢台人民医院。

5月11日,母亲的病情又趋于平稳,又可以说笑着吃点东西了,我们重新松了一口气。5月12日是母亲节,我委托一位开花店的朋友,在母亲的病榻旁,摆上了大束的鲜花。母亲笑逐言开地偷偷对我说:这么好看的的花,人家医生对咱这么好,把花给他们吧。我说:今天是母亲节啊,这花就是献给您的,等出院的时候,咱们再买啊。

母亲节的下午,我和父亲回家休息,前妻和妹妹替班去医院照料母亲。不久,前妻突然来了电话,说母亲的病情再次加重。我和父亲赶紧赶往医院。病榻上的母亲正大口喘息,手脚已凉,但是神智清醒。见到我们,母亲喘息着说,这病说不定就没治了,子宏,快想办法。我宽慰母亲:没事,医生都来了,正想办法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医生给母亲做了颈下的静脉穿刺,各类的药物不断地输入母亲的身体。但是,母亲的病情越来越重。到了深夜,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有时她在疾病的折磨中呼唤着父亲的名字,有时喊儿啊乖啊,让我听了万分辛酸。所有的亲人一次次地跑到楼道里,痛苦流涕。

病榻上的鲜花依然在绽放,我心里呼唤着:母亲,你要挺住啊,让我在母亲节,拥有一个完整的妈妈。过了晚上12时,母亲更加痛苦不堪,喘息更加急促,接连呻吟着。我一次次擦掉脸颊的泪水。有时,我的心头涌出绝望的念头,默默地想,娘啊,娘啊,死就死吧,死只是瞬间的事情,别在这人间经受这么难以忍受的病痛了。

5月13日,天刚蒙蒙亮,母亲在痛苦的挣扎中碰掉了颈下静脉穿刺的输液管,主治医生只好再次为母亲做静脉穿刺。弥留之际的母亲极度痛苦地呻吟着,竭尽全力地挣扎着。我们使劲 按住她的头和手脚。静脉穿刺完毕,我们刚把母亲的手脚放开,母亲的心脏便咯噔一下停止跳动。眼看着母亲目瞪口张地离开了人间,我大叫一声:“娘——”

5月15日,农历4月初4,是我的生日。那天中午,在埋葬母亲前,我遵着乡间的风俗,双手捧着一团棉花,然后分开来,分别塞到母亲的两颊。我噙着热泪,对母亲说:“娘,留子(籽)。”然后,再从母亲两颊的棉花中,掏出几朵,抛到身后。我的妻子和妹妹便敞开衣襟,去接那抛到空中的棉花。

天空中飘着连绵的春雨,泪水和雨水淌满我的脸庞。在村外的棉花里地,当母亲的棺材慢慢地被黄土掩埋时,我泪眼模糊地看黄土把我和母亲隔离到两个世界。

(五)

埋葬了母亲,回到家里,我的膝盖因为母亲丧礼的下跪磕头,磨得红肿。妹妹忽然说:咱娘的膝盖早已磨出茧子来了。我的心猛然一惊,是啊,棉苗自冒出嫩芽,肥胖的母亲便跪下身,拔苗,扶苗。棉苗逐渐长大,母亲还要在棉苗的根部涂抹农药。可敬的母亲啊,你对每一株棉花一步一跪,才换来我城市小家庭里那每一床被褥,每一件棉衣啊。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命运便接连充满忧伤。10月的一天,报考省委办公厅的职位失败后,我又一次回到家乡。临近村庄,便看到母亲的坟头。我驻足于母亲的坟头,把一捧黄土添到母亲的坟头。身边的乡亲告诉我:夏日的一场大雨后,母亲的坟头塌陷了一角,裸露出黑黝黝的棺板,父亲一锨一锨地为母亲的坟头添上了土。

迈进那熟悉的院落,映入眼帘的是稀疏的野草,不再有鸡鸭的欢叫。我不由自主地喊娘,随即,我的心情倏地涌起一股沉沉的失落。我的娘,已经安眠于村外的土地里,只留下孤单的父亲守着曾经充满欢笑的院落。

不久,我的姑母和姨夫接连去世,我匆匆回农村老家奔丧,甚至来不及在母亲的坟头添一锨黄土。到了年底,大难再次降临,前妻又患了恶性淋巴瘤。我陪着她在北京肿瘤医疗治疗了二个疗程后,春节前回到了老家。除夕之夜,我们全家人点燃着香烛,默默地守岁。为了避免父亲过度忧伤,我们没有摆上母亲的遗像。没有了母亲的春节,那么落寞和辛酸,以往那种喜气洋洋的母子团圆已经成为记忆中的风景。

(六)

记忆中的母爱就像沙漠里的水,每一滴都让人回味不已。母亲健在的时候,总以为母亲还年轻,我有过几次向母亲问寒问暖呢?有过几次与母亲的亲热聊天呢?我没有珍惜那活着的母爱啊。只有母爱,从一个人的出生到死亡,始终使人魂思梦萦,没有别的爱可以取代。

母亲去世半年后,我陪伴着前妻,与疾病进行着顽强的拼争。我屡次对前妻说,顽强些,挺住, 度过难关,我们还有儿子,我们一定要让他的心灵蒙受一片母爱的天空。2014年新年后,前妻撒手人寰。

2016年7月,我又罹患癌症,住进了北京肿瘤医院。我知道,冥冥之中的命运,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又将经历什么样的磨难。我一次次告诉自己,顽强些,挺住, 度过难关,我还有俩儿子,我一定要让他们的心灵蒙受一片父爱的天空。

这是2017年的五月,母亲节到了,母亲去世15年忌日到了。庆幸的是,我的身体慢慢地恢复,虽有不舒服,但比起放化疗的痛苦,算是上了天堂。暮春五月,我一遍遍想起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一遍遍念及14年前,想起不能回家祭奠母亲,在大街上泪流满面。

我想告诉我的读者:我羡慕着那些拥有父母亲情的朋友,祈愿你们珍惜包括母爱在内的亲情,愿美好的情感真实而鲜活地,萦绕于你们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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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宏,供职于河北邢台市文联,毕业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河北作家协会会员,20多年来,在全国400多家报刊发表200多万字的散文随笔。作品有8篇次入选大中学课本、阅读教材。2016年7月罹患鼻咽癌,恢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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