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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秀丨漂流水满河

 读在现场 2020-11-17



水满河是海南第二大河昌化江的一条重要支流,由流经五指山热带雨林的泉水汇集合流。昌化江发源于黎母山,穿越大半个海岛,一路向西,注入南海。在它的周围,在幽深幽暗的密林深处,还有几十条大河在奔流,它们在那无人抵达的热带丛林中任性地流淌,然而,终归有一条条约束它们的沟谷深壑,改变着它们自由散漫的秉性,受到约束的溪流们或惊秫、或兴奋,或萎靡、或冲撞,一路奔涌而去,它们经过的地方,生长着各种异草奇花、参天古树,密布藤萝,构成了得天独厚的雨林奇观。

我看见的水满河,因流经五指山下的水满乡而得名。这条河流的名字让我想起宋人仲并的一首词:江远浮天天在水,水满半天云湿。这里的土著大多为蚩尤部落的后裔,黎苗先民的发祥地,一个个黎苗村寨掩藏在峡谷和热带雨林之中,你总会想到蛮荒、亘古久远这样的词语。这里位于五指山腹地,昌化江上游,坡陡水急,两岸高出河床二三十米,沟深谷险,是漂流探险绝妙之地。全程约8公里的河道上下落差竟有20多米,这里植被葱茂,几乎将河道覆盖,站在高出,竟然看不见河道的走向,它像一条暗藏玄机的林中暗道隐没在葱郁的崎岖峡谷和葳蕤植物中间。

放船入水的地方显然是一片较为宽阔的水域,两人一组的皮划艇被依次放入水中,瞬间散开,橙黄的皮艇配上人们身上橙红的救生衣和红白蓝相间的头盔,远远望去,像一盏盏荡漾在水面的莲花,船上的人自由惬意地在水面上漂移,完全意识不到接下来遭遇怎样惊心动魄的刺激和不可预测的惊险。

我不习惯水上生活,更无水上生活的经验,下水的一霎那,瞬间感觉脚下没了根基,隔着一层船底,我感觉水下有一股暗流在悄悄地蓄势待发,我手中的木浆根本不听使唤,船不但不前行,甚至原地打转,几个来回,握桨的手心已沁出汗来,好在水流的作用,索性收了船桨,那皮艇也悠哉游哉画着曲线向前方移动。

满眼的青山绿水,白云在湛蓝的天上悠闲地散步,椰风拂面,倾泻而来的阳光将水面揉碎,水面上片片白银,光亮随涟漪闪烁。我坐在船底,将手隔着船舷伸进水中,清凉舒适,我甚至将双脚抬起,搭在船舷之上。此刻,天在水中,船在天上,我忘记了水流的方向,一任自己随船飘荡。

水流开始湍急,我下意识往前方望了一眼,心倏然收紧。宽阔的水面在前面不远处齐刷刷断了去路,一面近八米的水墙断崖深渊一样壁立于眼前,那水流在断面处迅疾而无声地一头跌落下去,落下时跌宕起白色的波浪和汹涌反滚的漩涡。我来不及多想,橡皮筏子已像一位跳水的勇士,眨眼间冲到“跳台”之上,不想活了一样胁持着我一头栽了下去。我早已忘记了下水前岸上的指导师傅讲述的要领规范,两手死死抓了船舷上的安全带,只感觉船底下被巨大的水流急冲直下,耳边呼呼生风,天旋地转,那皮艇随水流翻腾,人和船一同跌落进白浪飞溅的漩涡之中,复又被水底的一股巨浪托起,抛向空中,船在波浪中翻滚,人一下子就晕了,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上下左右。眼睛无法睁开,巨大的水浪劈头盖脸涌来,皮划艇成了激流中任人摆布的一片落叶,人还没有从惊惧中睁开眼睛,船就被巨大的水流裹挟着,旋转着,向下游冲撞而去。

河道陡然变窄,湍急的水流中巨石裸露,狰狞可怖。皮划艇一次次被激流涌浪甩到大如卧牛的石头上,不但没有被巨石挡住去路而是随着激流漩涡左冲右突,像一匹受惊的野马在弯曲倾斜的河道里横冲直撞,连续地冲撞、跌落之后,拐了几个大弯儿,皮划艇最终被水中两块巨石牢牢挤住,受阻的河水像被激怒一样吼声大作,转眼间水位抬高,皮划艇在水中晃了几晃又被弹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旋转着向岸边一丛伸向水面的荆棘树丛直冲而去,树枝横扫过来,噼噼啪啪抽打着人身。人在筏中全然没有半点力量可用,只能随波逐流,任其摆布。

在水流的作用下,那些个弹性十足的皮划艇此刻在几百米的河道上像一个个劣性难改的水中玩偶,手舞足蹈,一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将前面那只同样只有招架之功的筏子甩在身后,一会又被巨石搁浅,同伴的船鬼使神差骑在一块石头上,船头高高翘起,随时会有翻船的危险,他从船中起身站立,站在巨石上推船,稍一用力,那皮筏子像离弦之箭,顺水而去,将他一个人孤零零丢弃在巨石之上,前走不是,后退不能,狼狈至极,哭笑不得。幸好有救护人员及时赶到,将人送回船上,笑声和惊呼声在山谷间回荡。

早在从第一道水墙跌落之后,船桨就早已不知去向,连那根撑船的竹竿也没了踪迹,好在有一根竹竿顺水漂到我的船边,急忙捞起,不是乘人之危,这丢了撑船工具的人还不知在哪处河心打转呢?也只能任其漂移了。

水满河,你平静时暗藏潜流,湍急时势如破竹。五指山的高山密林给了你多大的能量?你狂野不羁、莽撞前行,要带我去向何方?

河道宽阔起来,水流自然平缓了许多。回望来路,那河道像一条密道从林中延伸出来,怪石裸露,激流汹涌,似乎充满凶险,却惊诧于刚才是鼓了怎样的勇气过关斩将、跋涉激流?环顾四周,两岸青葱,灌木丛林中,雾气氤氲,里面似乎深藏万千强弩伏兵。河水流经此处,平坦时如翡翠凝绿,旋流中又白浪飞溅,那皮筏一旦与漩涡擦肩,定然惊慌失措。暗流之下似乎有一只力大无比的巨手在率性肆意拨弄船底,一个旋飞,皮筏就被甩出河道,搁浅在一弯清澈浅滩,那里自是风平浪静,野香无数,彩蝶扑飞;一只蓝色蜻蜓不知从何处飞来,竟然悬停于船头,抖翅耸肩,点头翘尾,自顾逍遥。此时,天高云阔,水平若镜,清水下白沙浅衬,小鱼游戏,清晰可辨。往前看,一铁索竹桥横亘水上,宛若彩练,水穿桥而过,一路荡漾而去,复又凝碧成翠潭,深邃如沉思的智者。此时,整个人身心俱轻,绷紧的肌体松弛下来,跌进船底,身上的精力仿佛被船底吸附而去,没了筋骨。

目光从远处收回,刚才在激流中轻若空中鸿毛、急若风卷残叶的皮筏此刻像一座水中孤岛,上面栖息着一只彩色的蜻蜓和惊魂未定的我,放眼四周,青山如屏,空气中弥散着椰风花香,一种让人不能承受的轻松惬意裹挟着我的全身,刚刚经历的那种惊恐和不能掌控的迅疾转瞬间云淡风轻,再没有先前的惊心动魄。一叶轻舟,翩然水上。两岸青山,倒影水中,人在水上,宛如画中。

我知道,漂流的终点就要到了,而不曾停下脚步的,却是水满河,从一汪汩汩涌泉流淌成一条泱泱长河,它依然要在峡谷雨林中奔腾流淌,在崇山峻岭中艰难跋涉,它需要蓄积更多更大的能量,想必,它那澄澈无暇、至柔至刚的躯体也懂得“君子处世,遇治则仕遇乱则隐”的道理,于是,穿山越涧时,它依然湍急汹涌,平涉沙洲时,自会淡定从容。它以它的坚韧和不问归途的无悔,流向大海,流向时间的深处!

此刻,你才明白,你在被山水邀请的同时,你也体会到,人生的真正意义在于不断超越,超越心境同时,却是驾驭山水的快意。你一路走过,心境高远,开阔的不只是视野,明朗的何止是心情啊…… 

作 者 简 介

刘宏秀,女,河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邯郸市第三届优秀作家,乐途旅游网专栏作家。作品发表在《美文》、《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等等,散文《徽地遗梦》获首届中国徐霞客游记文学大奖。作品集《却从冷淡遇繁华》,把梦装进行囊,心安即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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