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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媛媛丨那条麻子狗

 读在现场 2020-11-17

几十年过去了,那条麻子狗却难以随岁月忘记。因为它是在我逝去的老弟出生的时候来到我家的。

那是八一年六月的一天,母亲生了小弟,全家人煞是高兴,终于盼来了一个可爱的弟弟,家里每个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快乐。为了迎接弟弟的到来,我们基本一夜没睡,可是谁也没有倦意。清晨,生产队的一位老婆婆背着一个空背篼从我家屋后走过来了,家人热情的留她坐坐,可她支支吾吾的推诿着离开了。不大会儿工夫,一只麻灰色的小狗摇摇晃晃的从屋后走出来了,看它眉眼还没太睁开的样子,应该是才出生的,它怯怯的看着我们,唧唧唧的小声哼哼着,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家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位老婆婆悄悄送了小狗来我家,可那年月多了一条狗也算家里添了一张口,毕竟是有负担的,所以老婆婆也不好意思多停留,也许是怕人责备她多事吧。可是,我们倒是很欢迎它的到来的,又是铺窝,又是添饭,就像喜欢小弟弟一样收留了它,看它麻乎乎的,妈妈叫它“麻子”,这也算是有了名字了吧。

弟弟一天天长大,麻子也一天天长大,待弟弟迈开第一步走路时,麻子早已长的结实而健壮,偌大的生产队,它几乎是跑遍了每一条田埂,我上学的那条路更是不论天晴下雨,只要有我的足迹,必有它的足迹,可以说它是义务承担起了接送我上学的事务。它在家里呆久了,就熟悉了家里每一个人生活的规律,只要看我早早起来背上了书包,它准会一溜烟跑到我面前,又是跳又是摇尾巴,裂开嘴巴,嘴角上扬,吐出红红的舌头,那时我总觉得它在笑,怎么看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好像在说“呵呵,上学了,上学了。”

一路上他总是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它的步伐敏捷而轻盈,但是落地有力,总会在地上踩出两行无限延伸的柔软的棉花,就像一位画家一样。那时,我总是对它的脚感兴趣,走着走着我就会停下来,唤它来到身边,给他挠痒痒让它睡下,然后我就抬起它的脚,仔细研究它是怎么画画的,这时它可温柔了,懒洋洋的半闭着眼睛,任由你折腾,脚上的利爪也收进去了,腿脚软软的,就像一点力气也没有的样子,可是只要你说声“走”,它腿脚一蹬就蹿起来了,一溜烟跑出很远去。

他又好像一位负责任的探路者,总是一路走一路嗅个不停,路上的石头土块它会去嗅,路边的花花草草它会去嗅,鼻子一翕一合的,呼出的热气吓得采蜜的蜜蜂,赏花的蝴蝶赶快躲开了,有时,他竟然还要调皮的去追赶他们,也许是想解释它无意侵犯他们吧。也许蝴蝶、蜜蜂生气了,扬长而去,麻子就会沮丧的站在路边,仰起头呜呜哀叫几声。半天回过头来,眼瞅着赶上来的我,再呜呜哀叫几声,似乎要我给他平冤呢。我就会摸摸它的头,说声“走”,它立刻像获得了新的指令似的,又斗志昂扬地飞奔起来,这时,我大叫一声“等我”,它立刻会稳稳地停下来,回头望着我,不停的摇晃着尾巴,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然后慢慢的一步步走回来,再陪着我重新走一遍。

它非常灵巧,即使过水沟,它也会纵身跃过,似一朵轻云,即使遇到较宽的水沟,只要有搭石,它就像训练有素的演员一样一扭一扭的走过去,那样子既有趣又好笑。

它也很热情,即使是在送我上学,可是一旦路上碰到了别的狗狗,它立刻会迎上去亲热的叫个不停,碰到同样热情的狗狗,它就会忘情的和别人跳啊叫啊,一直玩够了才又开始上路。不过有时也会碰到像冷美人一样的狗狗,它们的冷艳,让麻子很是丢脸,它只有一步三回头的哼哼着退回来,满是委屈的望着我,可是只要我往前一指,说声“走”,它立刻又会撒欢跑起来,一切烦恼瞬间抛在了脑后。

如果说它忠诚,那可是无可挑剔的。

每天它都会按时把我送到学校,有时下雨了,我就会阻止它同行,因为我可以穿雨衣,可是它只有淋雨,我怕它感冒。可是不管我怎样呵斥它,它哪怕是远远的跟着也绝不放弃。它怕我生气,只要我一回头,它就立刻停下脚步,转身走几步,然后扭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只要我一开始走,它就又转身跟着我,看它一身湿漉漉的灰毛紧贴在身上,雨水在肚子上流成了水帘子,心里真是疼它,我就会唤它来到身边,把身上作雨衣的塑料布缠在它的身上,只露出眼睛和腿,而我就戴着那顶雨帽和它走在雨中,它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一样,静静地走着走着,一声不吭。雨中的世界是安静的,有狗狗陪伴在雨中又是温暖的。

碰上好天气,它一路上兴致极高,从不觉疲倦,还汪汪汪地给我说个不停,一点也不觉得累,倒是我听烦了说声“不要叫”,它就立刻闭嘴,自然也有不服气的时候,它低下头一边瞅我,一边呜呜几声,以示反抗。现在长大了,才知道我那时真是太苛刻它了——动物也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爱憎,它是在对我诉说自己的心意,也许它有好多好多的话给我说,可惜我那时不懂得做它的知音啊。可是尽管我会呵斥它,但它从来不会生气,他总是不离不弃的继续护送我到学校。

每次到了学校外的田埂上时,我就会催它回去,可是不管我怎样催促,甚至抓石头吓唬它,它最多跑两步,必停下来,扭身望着我,呜呜哀叫,那意思好似在说“我怎么可以先转身离开你,我能做的,就是在你转身之后还等着你回来。”后来我渐渐明白了它的心意,就不再催它回去,每次道别之后,我就趁它扭头的一瞬间,迅速的躲到一棵树后,或者一块大石头后,或者卧在田沟里,然后悄悄的瞅它。我每次都可以看见它呆呆地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它一直望啊望啊,即使看不见我了,它还是会望着我离去的方向,不时昂起鼻子使劲的嗅啊嗅,好像空气里还有我随风而去的气息。有时,你会看见它不停的低下头去使劲的嗅我们分手的地方,那一份离别之情一定是在土里生根发芽了吧,不然,为什么至今,哪怕是坐车路过,我都会看到那熟悉的地方,想起麻子,想起点点滴滴。

麻子的性格十分刚烈,生产队来往少的人是不敢轻易靠近它的,绝对是看家护院的好帮手。可是对家人,他却温顺而谦恭。即使小弟弟有时靠近它,拍拍它,他也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甚至会乖乖的卧在地上,任由弟弟当马骑。一点也不会介意他们几乎是同时来到这个世界的,他潜意识里还有着保护弟弟的意思,只要别人想抱走弟弟,他立刻会毫不客气的狂吠起来,吓得别人赶紧松手,一开始弟弟也会被吓哭,它就好像不好意思似的,一边低头哼哼着,一边慢慢靠到弟弟身边,用软绵绵的身子不停地蹭弟弟,还不时眯着眼睛,扭着头看弟弟,似乎在求得原谅。

后来,我到远处读书了,一年半载很少回去,可是麻子从不曾忘记我,我任何时候回到家里,它都表现出久别重逢的喜悦,不停地往我身上扑,一直扑累了,他才歇下来卧在我的脚边,呼呼喘着粗气。一旦离开,他总会一直送到车上,车走的很远了,还可以看见麻子呆呆的身影。

渐渐的家里只剩下妈妈、弟弟、麻子了,妈妈有时忙极了,就告诉麻子看着弟弟,麻子就会一下午哪里也不去,一步不停地跟着弟弟,弟弟摔倒了,它就会跑上去又是用腿刨,又是用嘴推,要是弟弟哭了,它也会昂起头呜呜呜轻声叫着,弟弟看着看着就不会哭了,自己爬起来继续玩。弟弟五岁那年因为意外去世了,全家人悲痛难当,麻子也整天恹恹的,随便躺在哪里,一卧就是一下午。

后来,麻子老了,好像得了肺病似的,整天咳咳咳的,嗓子不舒服极了,妈妈请了赤脚医生给它看病,可是不见好转,麻子最终走了黄泉路。

离开老家很多年了,总是会想念老家,想念麻子,想念流逝的岁月。想念记忆里最美的东西,可是最美的东西都会随着岁月逝去的,但却永恒在我的记忆里。


作 者 简 介

何媛媛,女,四川省广元市苍溪县陵江小学校,教师,业余喜欢散文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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