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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我用一个字来形容秋天的栾树，那一定是美，绝对是美。尽管，我曾经对它有过成见。 春天来了一些日子了，它依旧守口如瓶,像个反应迟钝的人。柳树都快成阴了，它才懒懒地揉揉惺忪的眼，在枝头串起不起眼的嫩红色小芽。嫩芽刚要转绿时，路过树下，脸上会有沐雨般濛濛的感觉，地下湿湿的。初以为是下了小雨，可一旦走出树下，“雨”就停了。我开始抬头观察。终于，我看到了栾树嫩叶上聚集了密密麻麻的蚜虫，这才意识到了此“雨”非彼“雨”，扬扬而下的，不是别的，正是蚜虫的排泄物。瞬间鸡皮疙瘩落一地，强烈的屈辱感让我对它生出深深的厌恶，遂疾步躲开。至于蚜虫是如何消失的，树木是何时长得枝繁叶茂的，我再也懒得去关注。即使整个夏天都在享受着它的浓荫，我也毫无感激之意。 栾树的美是突然间闯入我的眼帘的。 清晨，我去散步。东方欲晓，一切都被朝霞映得很美。我拿出手机，把天上的云和路边的树组合成画，画面里的栾树枝繁叶茂，铺展展的，闪着亮光。枝丫间一两对黄灿灿的“金触角”对着天空闪闪烁烁。我以为那是朝霞的光辉，不很在意。 可是，似乎一夜之间，树上的“金触角”越来越多，颜色越来越夺目，我终于突然醒悟：栾树开花了！ 栾树的单个花瓣很纤小，簇在一起却显得张扬而大气。远望去，人行道的上空仿佛是一条金色的长河在滚滚流动，又如一匹长长的黄金绸缎在迎风飞舞。每棵树都向四面八方伸出无数枝条，每一个枝头都缀着密集的花束，每一束花束都聚满了金色的花朵，每一朵小花都开得热烈奔放，一切都闪着灿烂的金光。那是怎样一种明亮通透的光芒啊！洋溢着盛开的喜悦，充满了生命的力量。谁能想得到，在被蚜虫贪婪地吮吸过后，在被雷雨狂风无情地袭击后，它还能神定气闲地张罗出这等大气磅礴的场面？ 繁华过后的凋零，是开花植物不可避免的自然规律。人们对于凋零的情绪，也是伤怀多于释然。著名才女张爱玲有一段玫瑰花凋落的描写。“起先是试探性的一声‘啪’，像一滴雨打在桌面。紧接着纷至沓来的‘啪啪’声中，无数中弹的蝴蝶纷纷从高空跌落下来”。“整个人都被花落的声音吊在半空，竖着耳朵。听得心里一惊一惊的。”她又写到小雏菊的凋落，“安静温暖地依偎在花托上，一点点地消瘦，一点点地憔悴，然后不露痕迹地在冬的萧瑟里，和整个季节一起老去”。这很像她的晚年，在喧闹的世界里，寻一间无人知晓的小屋，不露声色地悄然离开。 栾树花的凋零则不同，既不像玫瑰花那样触目惊心地制造“自杀式的悲壮”，也不像小雏菊一样“开得不事张扬，谢得含蓄无声。”如果说那一树树的花开，是生命酣畅淋漓的怒放，而那一朵朵的花谢，则是生命从容优雅的转身。 栾树的英文名字是“金雨树”，这个名字最符合它落花时的情形。米粒般大小的花瓣，很艳的黄，小巧而轻盈，从枝头轻轻洒落，纷纷扬扬，像阵阵金色的细雨。落在绿化带的矮丛里，矮丛开出了金花；落在姑娘的秀发间，秀发开出了金花；落在孩子的笑脸上，稚嫩的笑脸开出了金色的花；树下的棋盘、下棋的华发老人、围观的棋友无不沐在金灿灿的花雨里。人行道上，它们也早已均匀地铺上了一条镶满金花的华美地毯，连环卫工人都不舍得把它们扫起来。就这样，在簌簌落下的同时，它们又盛开了自己的第二个花季。 清朝诗人黄肇敏有诗曰：“枝头色艳嫩于霞，树不知名愧亦加。攀折谛观疑断释，始知非叶亦非花。”这非叶亦非花的，不是别的，而是栾树的果实。 栾树的蒴果形如花，色彩亦如花。把果实也结成了“花”，这实在是造物主别具匠心的安排。 先说它的形状。三瓣又薄又脆的果皮围拢呈三棱形，前端小心翼翼地开着口，像灯笼，像铃铛，簇拥起来，活泼地挂在枝头。风拂树梢，串串蒴果如群蝶乱舞。捡起吹落地上一个果实，小心翼翼地拨开果皮,细数精致的纹理,我看到了它蕴涵的生命的奥妙。果皮里面大约有三四个果实，淡绿色，成熟后变成黑色，很像小个头的野葡萄。据说，种子可制成佛珠。那饱含禅意的种子，看起来并不起眼，包装却很大气，大概是为了烘托生命的尊贵吧？ 再看它的色彩。秋风正爽，白云在碧空里一团一团地飘着。这时的栾树是高明的调色大师。整个画面以绿叶为背景，它在花瓣上抹着金黄，在花托上涂点口红。蒴果的着色，它颇费心思。先把红色调出深深浅浅的层次，再把红绿相互渗透，把黄绿互相印染，然后在枝头上恣意地挥洒起来。这里轻描淡写下，那里浓妆艳抹下。可是，花儿开得太多了，果实也结得太多了。最后，大师失去了耐心，索性把调色盘对着树冠倾盘而泻。就这样吧，落到哪儿算哪儿，爱啥色啥色！这么一来，树上顿时热闹起来：深黄、浅黄、金黄、绛红、酒红、玫红、深绿、中绿、浅绿、绿中透红、黄绿相间……顿时，一幅幅五彩斑斓的炫彩水粉画引着你的目光，黏着你的视线，径直走进你的心里，缠绕到魂里、梦里。哪怕到了霜起叶落的隆冬，枝头仍留有串串褐色的果实不卑不亢地在朔风中飒飒做响。 要开就开一树灿烂张扬，要结就结满目绚丽辉煌。这，便是栾树对生命的态度。 作 者 简 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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