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王大姐

 淮阴语文 2020-11-18



   老王是我中专时的同学,比我大七岁。她是原单位委培的,说白了,也就是混张文凭。其时她已结婚,有一个两岁半的儿子。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慢慢知道的。

    开始的印象,只是惊讶于她的身高体重一米七以上,体重一百三。长相一般,还略有点龅牙。皮肤倒是极好,是那种匀净的白。

    她的嗓门大,粗哑。我常常在半梦半醒时被吓醒:我们女生宿舍,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她的个性也像嗓子一样粗豪。晚上卧谈会,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声音。她要么讲她家乡的野史,那些神秘的未经考证过的鬼神;要么就讲些聊斋志异》、《三言二拍》。她讲《卖油郎独占花魁》,我们都为卖油郎的运气欢欣不已;也讲《王娇鸾百年长恨》,让我们为王娇鸾的痴情感叹,也为她遇人不淑而暗暗流泪;她到男生宿舍,随意往哪张下铺盘腿一坐,一会儿便聚拢一屋子人,听她信口开河而哈哈大笑……没过多久,她的系统自动升级,直接荣登学校大姐大的宝座。所有的同学,包括那些未婚的年轻老师,大家都讳去她的名字,尊称她为王大姐。

    我是个相当慢热的人和王大姐在性格上又有天渊之别,所以学期过,虽也一起玩笑,然而到底与她还是有一层隔膜。

    那天是星期天,我一个人半躺在宿舍的床上看书,就见她气鼓鼓地开门进来。问她什么也不说我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安慰话。她自气愤难平。

    我被她摔书踢鞋弄得看不下书去,索性放下书追问:到底怎么了啊?

    她:“还怎么了?还不是为了你!我在男生宿舍跟他们吵架了!”

    我倒吓了一跳:“怎么了?为了我?我那么安静的人,近期并没跟人有过冲突啊。

    她:“这些熊男生!他们在宿舍竟然说你是黑妹还有人给你起诨名叫你红蜻蜓!

    我忍不住笑了。本就不白,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东西南北中各个地方跑了一圈,更是晒得黑;说我是蜻蜓,当然是指我的轻瘦羸弱。

    我笑着说:“没事没事,黑妹就黑妹吧,你别气啊!没关系啊!红蜻蜓也不是坏话,还有首日本歌就叫《红蜻蜓》呢!

    她看我笑得这样不以为意,气得都快掉下泪来。

    或许就是当时她生气的表情,让我对她顿生亲近。我们彼此都向对方迈出了一大步。我开始称她为王大姐

    我个性上还是有点别扭的吧?与人亲近,也还是在身体上跟对方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我不习惯像别的女孩那样勾肩搭背来来回回,即便同行,也总是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那时候每周一三五,学校浴室对女生开放,大家往往结伴去洗澡,互相擦背。而我总是错开时间,单独去洗。但不久,我特立独行就被老王瓦解——同行的时候,她把手重重地放在我的肩上或腰上,我抖肩扭腰怎么也甩不脱;洗澡,专等着与我一起去。但我从不要她帮我擦背,不管她怎么笑说她不收钱,我也不肯。终于有一次她恼了,一把抢过我的澡巾,一边皱着眉头说:“你这不是单纯的害羞,你这是心理有毛病啊!你怎么能不让人碰你呢?你这样下去,以后怎么结婚呢?”

    我羞红了脸要去捂她的嘴,抢她手中的澡巾,可是一五四的我怎么能是一七三的她的对手?

    久而久之,在她的强制之下,与别人身体上的碰触,真的不再让我心惊了

调座位的时候,她非要与我坐同桌,老师以她的身高原因拒绝。她说:“我坐前排,靠墙坐,根本不会挡到任何人!”老师找不到驳她的理由,只有让她坐在了第一排的我旁边。

    但有时候,老王就是个魔头。不要说同学,老师拿她都没辙。有一个教制图的年轻老师,整日眉头深锁,像谁欠他八百吊似的。他最讨厌学生上课迟到。进教室后总是顺手关门,若有迟到的,对不起,不喊三五声“报告”,不站满十分钟,他是不会示意坐在前排的我去开门的。就是这个老师,有一次自己竟然迟到了。老王跑到门口关上门,拍着手说:“这下好了!我们把他关门外试试!”又转脸对我说,“你不要开门啊!”

    老师来了敲门,里面鸦雀无声。再敲,还是毫无动静。喊我的名字,我也不敢应。我看到老王一副憋住笑还在冲我摇头摆手的样子,完全是一个老顽童的嘴脸。老师一直敲了分钟,差不多快泄气的时候,我终究不忍,不顾老王生拉硬拽,还是去开了门。

    那堂课,老师的嘴角下拉,眉头就没舒展过。不过,从那以后,却也再没迟到过。

    冬天天很冷,大家都不想离开被窝。老王有本事大清早的让食堂的人将我们全寝室的早餐一起送到床头,让我们不出宿舍就能幸福地吃早饭;因为她与食堂打饭的人熟络,她一个人站在窗口往往要站上十几分钟,旁边一溜站的全是我们班的男女同学让外班的同学羡慕嫉妒恨恨不已。

    学校食堂的饭菜样式单一得要死。一天不知谁想起要吃饺子,得到很多人的响应。食堂没有这么多的人手,门口饭店的饺子馅又总是很可疑。于是老王去找食堂负责人谈判。那个周末全班三十二个同学都去食堂帮忙,饺子尽我们的同学吃,多余的可以卖给别班同学。

    合作很愉快。我们班每个人花了一块钱,一个个吃到打嗝。

    老王觉得自己比我们大,所以她应该像个老母鸡似的罩着我们每个人。有一个女生被外校的男生在课堂上带走,她带着我们到处找,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带回来的路上老王苦口婆心,软硬兼施,迫使那个女生答应再也不能不告知行踪就单溜出去。

    别看老王在我们面前是这样雷厉风行的夜叉样子,在她老公面前,那真是柔得像水,软得像丝。

    她的老公,我们都叫大哥每次来看老王,总会带一些特产分给我们,当然,会另有足份的给老王。而老王,总会将她的那份再悄悄分一半给我。我吃得鼻塌嘴歪,一边吃一边心里无限艳羡老王的口福。

    老王此时早已不是在我们面前的样子,说话的频率变慢了,振幅变小了,眼里也不复我们常见的凌厉和犀利。而是,剪一段目光,顷刻就能化为水了。

    我们就全体自觉退出寝室,晚上不到睁不开眼不回去。回去的时候,也不再自己掏钥匙开门,而是细细地敲门。声音渐次大起来而没有应答时,我们就知道屋里没人。原来那个时候,大哥早已携老王离开去住宾馆了。

    老王这样粗枝大叶的人,女红却很好。织毛衣、绣花、纳鞋垫、给孩子做小衣服,样样精通。我帮父亲织的第一顶帽子就是在她手把手教导之下织好的;平生织的第一件毛衣毛裤,也是拜她所教。

    老王还多才多艺,京剧越剧都能唱几段。学校举行的大型晚会,她临时教我们几个唱《女驸马》,博得满堂喝彩;她穿上夹克衫,戴上鸭舌帽,女扮男装,与另一个女生一起表演二人转,更是惊艳。

    一转眼,毕业季到了。整个校园都充斥着离别的气味。唱着伤心离歌,痛哭流涕,大家作鸟兽散。

    毕业后的第二年,我结婚,她特地赶过来,送我鲜花礼物和祝福。她叫我生个女儿,做她的儿媳。我笑着答应。

    第二天分别。一别十四年。工作和家庭,让音讯渐次变少了。再后来,我换了单位,她离职,都是猝不及防,来不及告知对方就失了联系。

    前年的一天,我想,总不能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老王了吧?于是打114,中间经过N多周折,又几经辗转才得到一个号码,我打过去,是大哥!

    晚上我接到老王的电话,只来得及叫一声名字,两个人就都哭了。

    多好!多少世事已更改,而我们,还依然在。

 

(感谢关注“淮阴语文”,欢迎赐稿。来稿信箱278640024@qq.com)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