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乡野之花（珍藏版）

淮阴语文 2020-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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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之花

◇薛正雷

乡下没有什么名贵的花。

门前，院落，不择地势，随意栽种，后便无人照管，径自生发开落。

凤仙花

凤仙花，我们这里会叫它“指甲花”。缘由是，它花瓣捣碎成泥后，敷在指甲上，便可染红指甲。其花，多见两种颜色。一种是紫红色，还有一种是水红色。我应该还见过一种，是粉白色的。

凤仙花，很随性，好像哪里都能长上几株。家屋的四围，粪堆旁，茅厕边。它长有半腿高，矮矮的，胖墩墩的。你近距离看，就会见着，它中间的主心骨，长得尤其粗壮。夏天到了，它们火火地，自下而上，次第开得热热闹闹。它的花像是金鱼尾，又像是旧时美人的裙裾，簇生在长长的叶片里，安静，欢喜。

我们这，流传着一个说法，蛇是害怕见着凤仙花的。不知真假。我想，这也或许是凤仙花在乡间极其常见原因吧。

对于凤仙花，我更喜爱触碰它的果子。那鼓胀的，发白的，亦如枣核的果，轻轻地一碰，小小如粒的种子便从其间，迸溅而出。有时，摘取于手心，看它瞬间炸裂，之后便把它们肆意抛扔。

童年里，我们常常做着这样淘气的事，快乐，妄为。

地雷花

地雷花，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

这是一种有着细长花萼的紫色花。它开在夏天的傍晚。一朵朵幽幽静静，于墙角之隅。它的花树很阔大。单株长着长着，便会发散出多个枝桠。黄昏时分，每一个枝头都会娴静地开出犹如喇叭状的紫色小花。有人说，它其实叫做“紫茉莉”。

至于我们为何粗鄙地叫它地雷花，大抵是因为它的果。当紫色的花谢了，便会在枝头结出一个果。起先还是绿色，渐渐便成了黑色，通身带有麻状。采撷一颗放在手心，细细观瞻，竟似地雷。于是乡下孩子，便赋予此花如此顽劣之名。想想与其本来的紫茉莉，是有多大的反差啊。

汪曾祺老先生有本著作集叫《晚饭花集》。我一直不知道这晚饭花，是何种花。后来，翻看其小说，才在字里行间获知，原来晚饭花便是我们经常言及的地雷花。

美人蕉

美人蕉，在乡村是个稀罕的花。种的人家不多。

我小时候在一邻居的菜园里见过。不知道他家为何要在菜园里种上一大丛。或许不是种的，只是栽在那里。年年串生，竟发了一大丛。

五月过后，美人蕉便从土里发出芽头。它像是芭蕉，越长越高，有时会达到一人之高。它叶片舒展，阔大。从主干里抽出，螺旋生发，一大块，一大块硬硬挺挺地绿着，没有拖沓之感。待到夏日，它们便在枝头最高处，开出娇艳的花朵，有明亮的黄，还有鲜亮的红。它们的花，不似其他的花卉，花瓣片片展开。它们的花很是娇嫩，若是摘下，不久便会耷拉。它们的这一情状，倒真像是美人一般，婀娜多姿，只可远观。

我一直会觉得，美人蕉不像是中国的花卉。

像是来自热带，或是北欧的花。

冷静优雅，孤清自傲，很适合当下人们的审美。

刺玫

还是在邻居菜园的篱笆旁，我认识了刺玫。

刺玫花，我们以前都称它为蔷薇。它的确也是属于蔷薇科。但它的枝条却没有其他蔷薇攀援的本领。

它一枝条一枝条，直接从土里抽长出。每一根都恰有筷子粗。枝条上，浑身都是刺。春天里，枝上长满了叶子，碎碎的，密密的。刺玫花，然后便开在枝头上。一朵朵，粉紫粉紫的。刺玫的花，花瓣极其多，层层叠叠，如同古典美人的云髻。或许正因为如此，刺玫花很入画。工笔繁复里，可见其华美。

诗人说，满架蔷薇一院香。

刺玫的花香是馥郁的。不过刺玫花不好采摘。它底部的花托很短，女孩子采了，也不好佩戴在辫梢。所以每当刺玫花开时，我们也就去看看。一朵一朵，只有小野蜂和白粉蝶在其上，与其亲近得不得了。

木槿

木槿花开在六七月。

木槿在农村常被用作菜园的篱笆。一排排，密植在菜园的四围。至于为何选用木槿作为菜园的篱笆，我想大概是，木槿枝条细密，可以很好地防止鸡鸭钻进菜园吧。

麦子收了，水稻下地。夏天便来了。

木槿也就在这个时候，开了花。它的花，很质朴。五片花瓣，渐变的紫红色，安静地开在枝杈间。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份的低贱，木槿花，不张扬，不妖冶。它素素净净，安安然然。

可能正是这隐忍的品质，木槿自古也得到众多人的喜爱。

白居易在诗里写道，凉风木槿篱，暮雨槐花枝。并起新秋思，为得故人诗。

听闻木槿在韩国，被视为国花。

想想也真是好。

就像是一个励志故事。

月季

月季花在乡间很常见。

房前，院内都可以栽种上一株。月月着花，四季见花。依着这样的品性，它很受人们的喜爱。

月季开花，花开得很正派，好像花就应该像它这样似的，端端正正，标标准准。它花型也好看，层层散开，自自然然。颜色有红艳，明黄，或粉红，都是讨喜的色彩。

有人说，月季花开得像玫瑰。这大抵是因为它们同属蔷薇科的缘故。玫瑰是花中的高贵者，冷艳却又浓烈。月季则不像玫瑰这般。它大方朴实地开着，有着邻家女孩真实饱满的美丽。

月季宜乡间，也适宜城市。我所在的城市，是一个喜爱月季的城市。有一条路，更是名为“月季大道”。这条路贯穿城市南北，其间遍植各色月季。春夏里，此条路上，月季花开得热热烈烈，喜喜庆庆，看得人心生欢喜。

栀子花

栀子花是一种可爱的花。洁白，纯净，简单，自由。

何以如此评价呢？

许是就因为它的美好。人说，美好的事物，看着都会觉得好。

栀子花，开于初夏时节。其时，麦子成熟，端午已至。各种新鲜的气息在乡野弥漫。此间的栀子花于院落，于沟畔，大大咧咧地开得舒舒展展。青绿油亮的枝叶间，仿若伏着一只只白鸽。栀子花的香气自不必说，馥馥郁郁。有时摘上一两朵，放置房间，竟得一屋清香，久而不散。偶或遇见一两乡野女子，把栀子花扎在辫梢，或是别在衣领，行走时，衣袂飘飘，香风阵阵。

多年前，听刘若英的《后来》，其中有句歌词是“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画面很美。

汪曾祺先生在文章《夏天》里提及过栀子花，不过他那时好像很激动似的。我乍看到此段文字，不觉会是汪老的行文。录上这几句，你们看看吧。——“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汪老代栀子花说了几句话，怼得人刹那噤声哑语，实在可见其真性情。他大约是喜爱栀子花的。不然何必这样呢？

可爱的花，可爱的老先生。

万年青

万年青，也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是一种花。

它长年绿着。外围的叶子是灰暗的绿。中间抽发的新叶，倒是嫩绿如碧。好像从来不见其开什么花。一大丛，如同蛋卷似的孤独地生长着。

这是一种奇怪的花。乡野好似每家都会有上一大丛。有的人家还会把它栽种到破旧的瓷盆里。在我看来，它没什么美感。它为何能得如此优待？大抵是讨了一个好口彩。万年青，万年常青。

隐约记得，乡村若是谁家新房上梁，乔迁新居，就会四处寻找上一两盆万年青，放在主屋里。

这不知从何时延续下来的风俗，于万年青是何等荣耀啊。

桂花

桂花也是讨得好口彩的一种花。桂，音似贵。

印象里，桂花有金桂和银桂两种。金桂开金黄色的小花，银桂开月白色的小花。它们都是香气袭人。

桂树开花，岁值中秋。此时，天地阔朗，云淡风轻，万物长成。一轮团月里，桂香幽幽弥散，人间正好。

桂树的树形很好看，也可以说亭亭如盖。

我曾在一人家的院子外，看过一棵桂花树。它长得粗壮高大。阳光里，叶片自然地泛着油光。它长得很端正健康。

望着它，我想这定是一个小康之家。

仙人掌

仙人掌不知道何时流落到乡间来的。

它是异邦的物种吧。

在乡下，仙人掌常被种在盆里。它好养活。从别家摘了一大块，叶子抑或是躯干，插在土里，不用多浇水，便能成活。不多久，其身便会生发出另一块。设若过了三年五载，它长熟了。到每年的五六月份里，就会在周身是刺的，厚厚绿大块头里，开出若有手掌大小的黄花。那花，花瓣薄如细绢，中间的蕊星星点点，竟似有万千娇羞，让人很难想象这是拒人千里，防备心极其重的仙人掌的花。

仙人掌，有时会被人家放在墙头或是门头上，很奇怪。好像各地都能见着这一做法。汪曾祺在云南也见过。仙人掌和镜子，八卦图放在一起，说是辟邪用的。中国人很迷信这一套。还是坏人也害怕仙人掌身上的刺呢？

五月菊

五月菊，我快忘记了它的模样了。

现在写出来，完全是一种回忆。

我记得，小时候，学校的花圃里有过。一到放暑假的时候，它们就会开得欢腾。它黄黄的，大大的花朵，从根部蹿升出来，长在一个枝条上。花瓣上细长的花叶密集，像个圆球样。它花香气不是很浓烈，淡淡的。

我总会觉得五月菊有点傻，傻傻地可爱。

现在，乡间都不见其踪迹了。

就像童年一样，不知跑哪去了。

蝴蝶花

蝴蝶花，名字很好听。

它叶子扁扁的，紧紧地叠在一起生长着。外形上，它不怎么好看。乡间只有少些人家会在檐下瓦盆里种上几丛。

初夏里，从翠绿的叶片里，会生出一根长长的条。这是它在为开花做着准备。几日后，枝条顶部，便会绽出一朵形如蝴蝶的蓝色花朵。其实说是蝴蝶，倒是不怎么相像。因为花形是分蘖成奔驰车标状的，后又曳下雪纺般的花叶。微风拂过，枝条摇颤，花朵悠然，恰如一只蓝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