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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与铜钱

 午后骄阳 2020-11-19

麻将的英文为Mah-Jongg或Mah-Jong,发音为:ˈdʒɒŋ,英文应该是音译自粵语。麻将在早期叫做“麻雀”、“雀牌”、“麻雀牌”,就是因为这种牌的“一索”图案与众不同,刻的是一只小鸟,而汉字“雀”是由“小”和“隹”合成的会意字,就是小型的鸟的意思,雀中最常见的就是麻雀,于是被叫做“雀牌”、“麻雀牌”。中国人把男子的生殖器讲作“鸟(diao)”、“麻雀”、“雀子”、“小鸡鸡”等,江南方言为避讳,又把“麻雀”讲作“麻将”,并无明确、规范的写法,“麻将”只是根据发音造的词而已。

图为上世纪20年代美国制作的空心铁皮麻将

关于麻将的起源,有许多种说法。大概在2001年,浙江省宁波市建立了一个“麻将博物馆”,当时麻将虽已解禁,但依然是争议颇多的博具和博艺,宁波市为什么敢冒风险去建一个麻将博物馆呢?就是因为他们认为麻将是宁波人发明的。2001822日《中国文物报》头版发表署名文章《麻将有了陈列》,称:

中国是麻将大国。玩麻将的人,估计有两亿。那么,始作俑者为谁?答曰宁波人陈鱼门。陈鱼门(1817〜1878年),名政钥,号仰楼,少有才智,并研习英文。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拨贡,以功叙内阁中书.加三品衔。同治年间,陈鱼门居宁波,与达官贵人(包括洋人)相周旋,以玩纸牌为乐。纸牌为一种古老博戏,源于唐代,称叶子,明时称马吊。清乾隆后,马吊又演变成默和牌和碰和牌。陈鱼门精通这种纸牌的博戏之道,感到纸牌有诸多不便,于同治三年(1864年)改为竹骨,又将纸牌的内容加以改进,于是又形成一种新的牌戏——麻将。麻将一出,便立即风行大江南北,以致走出了国门。

民国麻将 竹背骨牌

江苏的太仓人对此并不买账。众所周知,江南是中国大米的主产区,元朝建都大都,即今天的北京,为了解决北方粮食不足的困难,元、明、清政府将向江南征收的部分税收改征白米,通过近海或大运河运到北方,称之“漕运”,所运的粮食称之“漕粮”、“漕米”等,也就是民间习称的“皇粮”,于是就在长江沿岸建立了多处粮仓。太仓就是大粮仓的意思,是江南主要的漕运粮仓之一。仓库里堆满了白米,每天有许多的白米进仓出仓,于是这里的麻雀也特别多,空闲的粮仓管理者为打发时间,触景生情,就根据运粮的筹码和每天见到的飞来飞去的麻雀发明了“麻雀牌”。我认为这两种说法都不靠谱。

1922年出版的《麻将指南》上印有“2200年前孔子的游戏,当下的风潮”字样。

实际上只要认真思考,这麻将有三种主花色,即筒子、索子、万子。这筒子又称“饼”,其形状就是中国方孔圆钱,也即“孔方兄”;索子又称“吊”,实际上就是百枚铜钱相串的“吊”或千枚铜钱相串的“贯”;而万子就是一万枚铜钱或“家富万贯”。这三种花色应该均与古代的铜钱有密切的关系。

搓麻将 是宋宫遗风

一般认为,麻将起源于比它更早的“马吊”,马吊是盛行于明朝的一种纸牌。与许多种博艺一样,一旦其失传,后人就很难讲清它是怎么博、怎么玩的了,后人也讲不清马吊是怎么玩的。清人李邺嗣《马吊说》中讲:“谓之马吊者,言此戏人得二桌为本,今胜家上五桌,而三家适各一桌,其状如马立,吊其一足也。”我不太理解这段话,作者大概讲:马吊是四人游戏,如有五人就多了一人,如只有三人,那就是“三缺一”,都玩不起来,就像马有四条腿,你把它的一条腿“吊”起来,那马就肯定走不起来,于是被叫做“马吊”。汪师韩《谈书录·骨牌》中讲:“马掉,本名为‘马掉脚’,约言之曰‘马掉’,后又改为‘马吊’。谓马四足,失一则不可行。明时或讹‘脚’为‘角’。”清代人对“马吊”名词的来历大多是这样解释的。实际上,“马”与“麻”在许多方言中发同样的音,如果把“马吊”写作“麻吊”,古人就不会“望文生义”了。至少从宋代起,人们为避讳而把男子生殖器讲作“鸟”,发音近diao,也写作“吊”,江南方言就把麻雀讲作“麻将”、“麻吊”等,这明朝的“马吊”不就是后人的“麻吊”、“麻雀”吗?所以讲“马吊”与“麻雀”是一脉相承的,明朝的“马吊”是清朝“麻将”的前世,清朝的“麻将”是明朝“马吊”的今生。

图为叶子戏的一种变体——水浒牌,上有刻画108位水浒英雄,栩栩如生。
马吊多为长条状纸牌,分文钱、十子、索子、万子四种花色,其中文钱和十子各11枚,索子和万子各9枚,共计40枚。清潘之恒《叶子谱·分门品》对马吊40枚牌的设计和名称有解释:

钱制,圆而孔方,取象于天,反数于空,故尊空设文。空者,所以贮也,当其无有,贮之,用属波斯献焉。次称齾客。齾者,兽食之余,井上有李是也,里人目为枝花。枝花者,花未成果,故自一至九,成呼为果,本枝花而得名。而文钱为初之义,其数十一叶而极于九。索以贯钱百文为索(即百枚铜钱相串为索),极于一而尊于九,九者,数之盈,十索则名贯矣,故去十为万始焉,叶凡九。万者,索之累十而得名者也,极一而尊九,不居其十,以十者有所总也,叶数亦如索。十举成数,一不必纪,而二首焉。以偶对百,百而千,千而万,示极而不孤,处尊而大汰,数之成也,叶得十一。

扑克共有54张牌,其中大、小王分别代表太阳、月亮,其余52张牌代表一年中的52个星期;红桃、方块、梅花、黑桃四种花色分别象征着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每种花色13张牌,表示每个季节的13个星期;扑克牌的J、Q、K共有12张,既表示一年有12个月,又表示太阳在一年中经过12个星座;红色牌表示白昼,黑色牌表示夜晚,代表一天的24小时更替;把J、Q、K当作11、12、13点,52张正牌正好是364点,大王、小王为半点,一副扑克牌的总点数恰好是365点,与一般年份天数相同,而闰年则把大、小王各算为1点,共366点。
就像今天人们把西方的扑克牌的四种花色理解为春夏秋冬四季,每种花色从113相加为91,像每季的天数,扑克牌共52张,像一年有52个星期,大、小百搭表示置闰一样,古人对马吊的设计也是一派胡言。但马吊是一种好玩的纸牌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清代学者顾炎武《曰知录·赌博》中讲:
万历之末,太平无事,士大夫无所用心,间有相从赌博者。至天启中,始行马吊之戏,而今之朝士,若江南、山东,几于无人不为此。
清末上海出版《图画日报》“上海社会之现象”专栏绘“叉麻将之神气”
如此看来,一直到清道光以前,马吊尚流行于一些地区。我读过多种近人或今人的关于中国赌博历史的著述,但于麻将的起源大多语焉不详。清乾隆刻印扬州人李斗著《扬州画舫录·卷十一·虹桥录下》中讲,马吊之类的博艺盛行于扬州的“妓船”中,多“以酒食东道”,就是谁输了就凊客吃饭,其中讲:
马吊四十张,自空堂至于万万贯。十万贯以下,均易被攻。非谨练,鲜无误者。九文钱以上,皆以小为贵,至空堂而极,作者所以为贪者戒也。纸牌始用三十张,即马吊去“十子”一门,谓之“斗混江”;后倍为六十,谓之“挤矮”;又倍之为一百二十张。五人斗,人得二十张,为“成坎玉”又有“坎”、“六么”、“心算”诸例。近今尽斗“十壶”,而诸例俱废,又增以福、禄、寿、财、喜五星,计张一百二十有五。五星聚于一人,則共贺之。色目有“断么”、“飘壶”、“全荤”诸名目。
妓院叉小麻将,称之为“牌局”
这段文字涉及马吊向麻将的演变,十分重要,译成白话:马吊牌共40张,自“空堂(相当于麻将中的“白板”)至于万万贯。十万贯以下的牌很容易被对方攻破,非精于此道者,往往会犯错。九文钱以上的牌,以牌面越小牌越大,到“空堂”为最大,设计此牌的目的在于警示人们不要太贪。把马吊中的“十子”一门去掉,就剩下文钱、索子、万子三种花色,它就不再叫做“马吊”,而称之“纸牌”。纸牌的玩法有“斗混江”。就像现代人用一副扑克玩“四十分”、“争上游”,用两副并成一副,那“四十分”就变成了“八十分”、“拖拉机”了,用多副牌合成一副,那“争上游”就变成了“大怪路子”,30张一副的纸牌只能“斗混江”,将两幅纸牌并成一副就可以“挤矮”,玩起来有趣多了。后来人们又将四副纸牌并成一副,每副120,那就可以玩“成坎玉”、“坎”、“六么”、“心算”等,肯定好玩多了。到了现在,人们又在120张一副的纸牌中再增加福、禄、寿、财、喜各一张,一副牌共125,玩法更刺激有趣。从这段记录可知,清乾隆时40张一副的马吊已演变和发展成125张一副的“纸牌”,其花色分文钱、索子、万子三种,每种从一到十(十为空门,相当于“白板”)各四枚,再加上福、禄、寿、财、喜“五星”各一枚。这种牌与麻将相比只缺了东、南、西、北、中、发几种而已,所以,有理由相信,中国的麻将是从马吊蜕变过来的,乾隆扬州“妓船”中流行的125张一副的“纸牌”就是麻将的雏形,大概到了清嘉庆时,当“纸牌”改为“骨牌”,从125张发展到“144号文件”,麻将也正式定型了。早期,麻将流行于妓院中,大概到了清光绪年间才流入民间,流入社会。
民国八仙打麻将月份牌年画,谢之光画
民国女子搓麻将
马吊中的文钱、十子、索子、万子和麻将中的筒子、索子、万子均是中国古代铜钱的量词。也许,马吊中的“一索”的造型太像马又粗又大的生殖器,于是才被叫做“马吊”,当马吊蜕变成麻将时,人们有意识地将那“马吊”改刻成一小鸟,于是被人们叫做“麻雀”、“雀牌”、“麻雀牌”,江南一带称麻雀为“麻将”,于是又被叫做“麻将”、“麻将牌”。
亲人逝世后,“越日小殓”、“三日大殓”,在灵柩迁出灵堂前,亲属须日夜守护在死者的旁边,称之为“守灵”。为了打发时间,亲属往往以麻将、牌九消遣。

1916年上海弄堂口打麻将
上世纪20年代,纽约华尔道夫·阿斯托里亚(Waldorf Astoria)开授的麻将课程。
1924年四名美国女性在泳池中打麻将

2019年9月,NBA球星罗斯现身重庆小巷看人打麻将

薛理勇

1947年9月出生于上海。1981年大学毕业后即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参加筹建今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从事上海历史,中华文化风俗历史研究。现任上海市规划委员会咨询委员会委员、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等。已经出版的著作有《外滩的历史与建筑》、《上海租界史话》、《上海洋场》、“薛理勇说老上海丛书”等约六十余本;主编《上海文化源流词典》《上海掌故大词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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