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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羊文艺:电 视 之 殇

 白羊文艺 2020-11-21






 电 视 之 殇 
郭 宏 旺
村里的人们,管大队部叫大队房。大队房里,蓝砖铺地,摆了三排木头长椅,就像公园里的长木椅,但比公园里的更长,长两倍恐怕也不止。对面是一个大冰箱似的木头立柜,很粗糙,但还算齐整,下半部分安两扇三合板儿门,铁拉手儿,里头几乎啥也不放。柜子的上半部分几近正方形,一台29寸大屏幕黑白电视机,镶嵌在这个结实的木壳子里头,电视里,惊心动魄,豪夺亿万人眼球的旧版《霍元甲》正在连续不停地播放着。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的家乡左云县瓦窑村大队房里的情景。一部《霍元甲》电视连续剧,牵动男女老少万人心,正式播放后看着不过瘾。左云县电视台来了个大手笔:《霍元甲》拷贝录像,在左云电视台全天侯连续播放,零广告,零穿插,零延误。我不知道当年的左云电视台台长是哪一位前辈?能够做出如此英明、令人鼓掌欢呼的决定。
早上八点开播,中午不停,晚上到十点钟。村民们端着饭碗聚在大队房的电视机前,边吃边看。正值周末,也许是电视台有意安排到周末播放,小学生、中学生、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齐聚队房,这虽不是万人空巷,也几乎是全村人出动。只有寥寥无几的几户人家,呆在自己的家里,几口人看着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也是在看《霍元甲》,但明显缺了些气氛,无法和大队房的盛况相提并论。
小孩儿在聚精会神地看,视线一刻也不能离开屏幕,老人们抽着旱烟或劣质的纸烟,慢悠悠地看,慢悠悠地小声聊着。后面某个角落,三三两两的青年心不在焉,东张西望着,偶尔嬉笑一下子,好像在不停地寻找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显然这个时候的大队房,功能和作用是非常多元的。我也在这庞大的观众群之中。那一天我正好过礼拜,回村看大型电视剧,因为我家还没电视机呢。
《霍元甲》火热之后的几年,我忙于学业,空闲时间太少,看电视并不太多,但有一件是清晰准确的,一生难忘的。
初中三年努力,一九八四年我以勉强的成绩被左云一中录取,去县城读高中。高二的时候,武侠片《十三妹》开播了,时间当然是晚上黄金时段,一中东墙外,有大气好心肠的主人已经把大电视摆在了大门前的马路边,家人,邻居,过路人,聚在一起,大家一齐分享着电视剧的精彩。这阵状,这神剧,对于我们一群笼子中的青春之鸟,可怎么了得啊?几个调皮鬼左思右想,只有一个法子可用:跳墙出去。
左云一中有高大巍峨的青砖大院墙,墙体用的是结实厚重的长城砖,三米左右高的墙体,阻隔了多少年轻澎湃的心,又让多少无所畏惧的青年人心动,犹豫纠结,然后终于化作一股脑儿的冲动。爱咋咋地呗,先出去看了再说。几个胆大忘为分子领头,我也跟上,再也顾不上校纪班规,互相托举拉扯着,爬上高墙,纵身一跃就到了另一侧的墙头下。谁也顾不上揉一揉疼痛的膝盖和脚踝,赶紧去盯着那迷人的电视屏幕。
身虽女儿身 心是壮士心
巾帼英雄 肝胆胜须眉汉
敢去肩承重任
柔中刚 当那眼泪如醇酒吞
强哉骄 未怕苦雨寒霜侵
莫问爱 莫问情 过去不再寻
让慧剑 挥开我心里遗憾
独自去 独自来 笑说风里事
绝未吐旧日悲音
不枉女儿身 光辉磊落心
巾帼襟怀 有冲天干云志
一身去担承责任
千秋也留下我清音
这是《十三妹》的主题歌歌词,到今天读来也超级美。
独臂神尼,空门红尘,剧情魅力无边,歌词动人心魄。
这首歌,也成为我高中最后两年新年联欢晚会上的最受欢迎的歌曲。一唱则几十人和起,一唱则激情澎湃。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我唱得精彩,那是因为歌词的精彩,那是由于旋律美得令人震撼。
九十年代电视连续剧《渴望》上演时,万人空巷,毫不夸张。但是看《渴望》时,多半儿已经不在大队房。虽然不见得家家有电视,至少也不用扎堆儿在别人家里,更不必要扎堆儿在大队房里。那时候,大队房似乎已经被多数人遗忘,不是很想忘,而是不得不遗忘。
之后的几年十几年里,人们在电视上关注的剧目越来越多,内容和主题更加丰富,电视剧大繁荣。播《北京人在纽约》时,我、妻子和大丫儿几乎一集不漏,时而可怜那个受罪受气的王启民,时而怒喷那个郭彦儿,或者那个第三者。《水浒传》上演时,篇头曲一起,“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二丫儿便站在屏幕前,扭腰甩屁股加跺脚,那一气儿小舞蹈好不欢快。
时光很快,时光如流水。人总得随时间一起逐渐成熟,而年龄一定是增长得更快。大约二OOO年左右,让我刻骨铭心的一部剧是《大宅门》,之后应该是《乔家大院》最是令人痴迷。两部剧情中,世事沧桑,风云变幻,潮起潮落,终归尘埃,令人感叹唏嘘,也似乎明白了一些世事道理。
当然这几年之间,也大批量涌现出一部部所谓的“宫剧”“清剧”和“神剧”。哦,还有一些画眼线勾唇线的小鲜肉的偶像剧,恕我这脑子对这类剧不起化学反应,也没留下多少记忆的痕迹。
大丫儿,二丫儿追剧成风成迷,这也成为上下两代人发生争执,甚至厉言互责的由头。
《星光 DA DAO》闪亮登场,一度多么富有魅力,家人们周周追随,不离不弃。然而逐渐地,个别选手隐真身、比谁惨而为上位,主持人也无声地隐匿。从此全家追随的这个焦点节目被划上了句号。
闭路电视逐渐被淘汰,转向网络电视的过程中,湖南卫视《快乐大本营》开播了,我和老妻,与孩子们一起观看。稍后,老妻便微笑不语离席了,打开洗衣机去洗一家子的那一堆衣服去了。孩子们一脸专注,连水果也忘了吃。我却零情商,不识相,对节目屡屡有微词。
这些人是不闲得脚后跟疼哩?是不是吃饭缺点儿咸盐,这些人这么无聊,怎么可以把人们好端端的日子好端端的生活,折腾成鸡脚泡了白开水?
刚说了两三句,儿子女儿就把我推进了小卧,锁在十几平方那个小室,关了禁闭。放话:节目不完,不许出来哟。
这禁闭关得好,这个时候,被关禁闭也是快乐的。至少一家子拥有过大屏幕前那一段谈笑和唇枪舌剑。而且到了下周这样的情景估计还会再现。
接下来,想一想如今吧。不论你是六零后、七零后,甚至是九零后。
如今看电视的人很多吗?或者说看不看电视了?尽管如今的电视都通了网络,可利用率到底有多高呢?
一些男孩子们,空闲时间不怎么会去看书,也不怎么看丅V了,他们多半会直接用电脑用平板儿,去打各种神游戏。小棉袄们呢?多半儿是手捧平板儿或手机,追剧,去追一些虚无缥缈,去追一些据说是历经了诸多风雨磨难,一路走来,极其不易的美少年组。去追一些颜面粉嫩,眼线分明,没有肌肉,目光乏神,台词乏功的万人迷们。
如今的夫妇们,还有多少能静静地坐在一起,冲一杯淡茶,缓缓地聊一聊日子,或者聊一聊眼前的那部电视剧吗?还是变成了另一种情形:下班后各执一手机,吃饭时各执一手机,午睡前各执一手机,晚间盖上被子之前还不舍放下,惦记着会不会弹出新的消息。
一声狮吼:你他娘地到底睡不睡?
这才悻悻地,放下手中发烫的手机。终了,还是相互给对方一个冷漠的脊背,遐想着明日的聚会和饭局。天亮了,起床了,朦胧中第一个抓到的不一定是爱人的手掌,却是昼夜未关,只是熄了屏光的手机。
电视节目不丰富吗?不能全否定。手机上的快手、抖音内容丰富吗?只能说,丰富是无疑的,可质量很高的却凤毛麟角。更多的是令人无奈,苦笑,甚至令人反胃的内容。宗旨很简单,只要揽金无数,别的都不必理睬。于是目光齐聚手机屏上各种级别的“网红”,美颜遮丑,双击红星,穿云箭掠过头顶,鼎鼎沸沸,好一派主流大气候。电视机和那面电视墙一个样,成了家中的一片装饰。
节假日里,我们有几个钟头能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读几册书,看一档博览节目?如果有,多么充实多么幸福。
有多少个分钟,能与自己的青春爱人一起在银屏前小谈轻论,红袖添香,情意盈盈?如果有,多么温暖和谐。
少年夫妻老来伴儿。轻问一声,我们之中,还有多少人,有多少个钟点,能与自己厮守大半生的那个人,看着老电视,听着老音乐,喝一口老茶,呵护一声疼不疼累不累?晚上的药吃了没?
其实,几十年的考验之后,不少家庭的结局也许各有走向。诸多的莫名,诸多的互怂互责,有的夫妇已磨炼为仇人一般,半日不可相视不可相语,家常剧沦为了悲剧。有的早已形同陌路,麻木不仁,同床异梦,异梦而同床。而有的夫妇却令人羡慕点赞,他们愈老情愈浓,漫长岁月的揉捏,早已把他们曾经的爱情升华为不可离弃的亲情,二合一三合一的效果很美丽。
科技时代的变幻,电视取代了电影,电脑与网络又取代了电视,而现在的手机呢,似乎在功能上已经取代了所有,而手机绝对不会是一家人能够共享的东两。
是科技之殇吗?一定没道理。是电视电脑之殇吗?的确也是现实。而真正重要的,恐怕是人之歾,情之殇吧。
但愿这样的殇少一点才好!
2020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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