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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你品尝眼泪的味道 ◎ 王英萍 她特别爱笑。人多的时候笑，独处的时候笑。走路的时候笑，扫地的时候也笑。她总是处于一种很幸福的状态，人都说爱笑的女人运气不会太差。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快乐，因为，她是一个疯子。 从她疯了开始，就只会笑，不会哭。母亲干脆就唤她“笑笑”。她像是一具骨架，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脂肪。笑的时候，凹进去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因为脸太小，咧开的嘴唇扯到耳后......可是父母从未认为她丑过。 二十多年前，她因为婚姻里的事，精神失常了。她那时聪明漂亮，能歌善舞。大概疯子都是因为太聪明，过了头，跑偏了。 几乎每一个清晨都是被她的笑声叩开的。因为这个表情，让刷牙这么平常的事也变成了一种幸福，她笑十几分钟，然后把牙刷很用劲儿地在杯子里清洗搅拌，举起来对着太阳看看上面有没有残留的泡沫，如果没有，心满意足地送进去。这时父亲很温和地喊她，笑笑，来，快把药吃了。她这时就会噘着嘴嘟噜着说：“没病还老要我吃药，看不把我吃病了的。” 每次他这么说，父亲都笑起来。他拉着女儿的手：“好好，今天吃完就不吃了，我的聪明姑娘。”她于是听话地含一口水一仰脖。父亲其实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常常莫名其妙地在家里大发雷霆。因为家住路边，担心笑笑突然走到路中间被车撞到，所以父亲常常搬了小板凳在门边坐着抽烟，有车疾驰而去，他总要骂几句开快车的司机，“你个混球，挣命那，小心开沟里去”。有人在他门前停留，他要大声轰人家走，他觉得那人在嘲笑他姑娘。唯独对笑笑，他保留着长久的唯一的耐心。他轻声地喊她吃饭，给她洗脸，给她梳麻花辫子。她把垃圾弄得到处都是，他不说她，跟在她屁股后面弄干净。她哈哈大笑地望着父亲，一点不觉得哪里不妥。
有时候父母陪着笑笑在小桌子上“斗地主”。她赢的时候很多，因为她不按套路出牌，只要把手里的牌出完就行，然后就开心地大叫：“又赢了！又赢了！”有时候打打牌，她会突然停下来追逐一只蝴蝶，或者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马路对面有一棵开花的广玉兰，她会伸手摘下一朵，插在母亲的头发上。因为花朵太大，每次一转身花都会掉下来，她好像有点儿失望，母亲拿一个橡皮筋取一个花瓣把它绑在自己头上秀给女儿看，笑笑开心地拍着巴掌：“妈妈真好看……” 有路过的人说，这一家人都是疯子。 夏天的傍晚爸爸带她去散步。她身体轻巧，父亲年迈，她一会儿不知道跑哪去了。父亲来来回回往家跑好几趟，怕她自己走回来了，家里没有又慌忙去街上找。折腾到晚上十一点多钟，还没找见她。两个老人在昏黄的路灯底下，焦急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街口。风吹乱他们的白发，也吹起街上的落叶和垃圾，没有笑笑的笑声的街道，清冷而落寞。 第二天上午，有人把笑笑送回来。笑笑迷路，一个人向着家的反方向越走越远，恰巧碰到一个熟人，不然怕是回不来了。老两口都是快八十岁的人了，一夜没合眼。她披头散发，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猫，走上前，把猫塞给父亲，哈哈大笑着说：“猫，猫”。老两口看她那样子，顾不得发火，陪着她笑。
老两口就那么陪着她笑，不舍得让她再品尝眼泪的味道。 这年冬天，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雪。笑笑不能像以前一样出来逛了。因为天冷路滑，老两口没办法陪着她。她常常站在栅栏里看天上，把手伸出来接住落下的雪花，看它们融化，开心地笑。一只肥猫趴在她脚边，有雪花落在它小小的潮湿的唇上，它“喵喵喵”地望着主人，似乎在说：“这么冷，我们进去吧。”她抱起猫，拍拍它的背，把它紧紧暖在怀里。 那个夜晚，父亲从床上跌下来。她和母亲住在另一间屋子，因为旁边没有人，老爷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冻了一晚上。第二天，当她们发现他时，父亲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街坊们都来帮忙。把父亲放进棺材里。哀乐。花圈。带着黑臂袖和穿着白孝服的来来往往的人。这好像是她家有史以来客人最多的一天。笑笑特别高兴。她伏在棺木上喊爸爸。她拿了扑克出来呼唤母亲一起“斗地主”。她去厨房偷了鱼给她的猫吃。她学着那些接待的人，拿了火机点了一挂鞭炮，鞭炮炸响，她快活地把它丢到雪地里，捂着耳朵哈哈地笑…… 有客人问她：“爸爸死了你知道吗？”她呵呵地笑着说：“我晓得，他睡着了。” 第三天，父亲要去火化了。低沉哀婉的音乐声中，棺木从登子上抬起，缓缓的移上灵车。她突然放下猫，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跑到前面，推开棺盖，俯下身，拉起父亲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看父亲一动不动，就用更轻的声音接着喊：“爸爸，爸爸”......众人扶住她，她脸色苍白，清亮的泪水从深陷的眼窝里漫出来，仿佛一口枯井，奇迹般地冒出汩汩清泉。 【王英萍】 金手指写作网校终身学员。 【号外】 亲爱的玉米们，从今天开始，请您帮着给学员们的文章打打分吧。满分100分，60分及格，80分以上优秀，看看他们的文章在你们的眼里值多少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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