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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益人:我们队里的铁骡子

 故乡万荣 2020-11-24


郭益人,1955年4月生在山西省万荣县宝鼎汾阴老城。中师毕业,16年讲台,当语文老师;20多年政坛,写公文,写新闻;现在退休了,闲人写闲文,学写文学文,写得行不行,读者说行就行说不行就不行。


这位铁骡子,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我们生产队的辕骡子,就是拉车的主力军,主干将,驾车辕的。它在方圆十里八村都很有名气,受人尊崇,令人怀念。

为什么?且听我给你讲它的故事。

当时生产队的运输车辆分大中小三类。小车,能载几百斤,是牲口都能拉得动;中车,能载上千斤,需一个驾辕的,一个拉梢的,才能拉得动;大车,能载数千斤,需一个驾辕的,两个拉梢的,都是强壮的,才能拉得动,就是所谓的“三驾马车”。其实,三套骡子车是最强硬的拉车班子。铁骡子是强壮里的强壮,强硬里的强硬,驾大车辕的。

驾辕的是拉车的主角,一号种子选手。有人常用来打比方,说某人在家或单位是驾辕的,就是说他家或他单位,数他有责任,有能耐,有担当。

铁骡子,黑里透白,身高马大,四蹄两行,两耳竖立,双目炯炯,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灵动灵性,通人性,懂人言。

赶车的,是一老把式,好把式。他和它亲如一家,和睦家庭,和谐相处,默契配合。它不需戴笼头,没有缰绳牵,他用鞭穗轻轻往它脖子上一搭,它就跟着他来了,走到车跟前,他口哨示意,它就屁股朝辕,自觉自愿、不偏不倚,一步后退到位。他给它戴套项,夹板子,搭鞍子,系肚带等全副武装。驾辕的就可整装待发。他再套好两个拉梢的,一声:“驾!”“三驾马车”叮叮当当出发了……

拉粪拉土拉麦拉草,重活脏活它们全能干;犁地耩地耙地耱地,农田耕作它们都能行。


路上,铁骡子“不用扬鞭自奋蹄”,它不光使劲拉车,就连坑坑洼洼、坎坎坷坷、砖头瓦块都躲避开来。

特别是一次过狭窄土桥,“方显英雄本色”。这次是一溜车队给某戏剧团转台拉厢,铁骡子就是“领头雁”,猛遇前边一狭窄土桥。急拉刮木(车闸),停车。赶车的都下车上前看路况:宽有四五尺,两边是悬崖。大都望而却步,望路兴叹,摇头说路窄过不去。赶铁骡子车的,用鞭杆量了量两车轮的间距,再量了量路的宽度。刚好,能过去。他轻声轻气,像跟它说悄悄话:“嘚。”它慢慢起步,缓缓而行,像模特走秀一样,一条线走在桥正中……路难行,有惊无险过去了。在它眼里,“没有过不去的独木桥”!前有车,后有辙。其他,有的跟着过,有的绕道行。


铁骡子拉车从不偷懒耍奸,特别是上坡,一见坡就来劲,扑下身子扬起头,前腿弓,后腿蹬,嗒!嗒!嗒!嗒……蹄蹄有力,落地有声,步步有印。瞪圆眼睛,鼻孔粗大,嘴巴张大,呵!呵!呵!呵……气喘吁吁,气壮雾喷,一鼓作气,一气呵成。

尤其是拉炎车,就是拉人工用镰割倒的麦子,车装得都特别长宽高重,上下忽悠,左右摇摆,车厢咯吱,车轮不稳。这才是对驾辕铁骡子的大考,既要驾稳车,又要往前行。

最害怕的是拉炎车上陡坡。车辆前高后低,前轻后重,最容易辕朝天,车抛锚。尽管铁骡子最大限度扑下身子,让辕尽量低些,但有时还会发生意外。我就亲眼见过一次上村西陡坡,车尾“咚”地靠地,车辕“呼”地翘起,辕骡悬空,蹄子舞之,好似“天马行空”。真的抛锚了。此刻,需人力帮助,压辕的压辕,抬尾的抬尾,齐喊:“一!二!三!”人骡齐用力,辕骡才着陆。稍稍凝神静气后,“三驾马”,加人推,才上了坡。


这可怨不得铁骡子,是因为车后装得过重所致。

其实炎车下陡坡更惊险。下坡与上坡刚好颠倒过来,前低后高,前重后轻。刮木“咯咯吱吱”拉下,车往前倾,泰山压顶。这要驾辕铁骡子强有力的支撑,支撑不住,就会垮塌下来,造成车毁畜亡的后果。铁骡子咬紧牙关,四蹄蹬稳,屁股后坐,负重前行,好似压不垮的行走“千斤顶”,天塌下来由它顶!

铁骡子啊,铁骡子!你真铁,你浑身铁:铁色戎装,铁血战士,铁骨铮铮,钢铁意志!

“宁叫挣死牛,不叫打窝住车。”这是给实干苦干、大干快上的人说的,而铁骡子的干法,恰是这句话的本意。

“豁出去拼命干”“小车不倒只管推”。这些是催人奋进的口号,人做到没有?这里暂不作答,可铁骡子是绝对做到了。


“达纲要,过黄河,跨长江,超千斤。”这是对粮食产量提出的奋斗目标,就像东山上层层梯田一样不断攀高,铁骡子功不可没。

铁骡子,就是这样,几十年如一日,“鞭打快牛”,不遗余力,挣死挣活,拼死拼活,也要大干社会主义。你可曾知道,那年代,物质匮乏,人都吃不饱,何况骡子乎?人畜都是“干的重活,吃的黑馍”。如果草料充足,它就更加干劲冲天。也就正因为营养不良,体力透支,铁骡子眼睛给挣瞎了,一点视力都没了,彻底成为盲骡了。

就是盲骡,驾辕还是非它莫属,只有听赶车人的口令,只有靠拉梢牲口的引领,谨慎起步,小心前行,走上几步,忘记它盲,还是那样不惜力,用全力,勇往直前。


因为盲,看不见,铁骡子出事了。掉进一个土窖里,后身后腿下去了,前身前腿卡在窖沿上。它挣扎着,挣扎着……就是上不来。

饲养员看见了,只身一人,无济于事,撒腿跑到巷道,“当当当……”急促的钟声敲响,大声喊叫:“救骡子呀……救骡子呀!”几十号社员闻讯跑来了。

救骡心切,人忙无智,老虎吃天,没头下爪,现场一片混乱。一智者一声令下:“听我的!”营救有序进行。

先在铁骡子前腿处,系一条腰带,插上木杠,两头分别两个小伙子往上抬,防止铁骡子再往下掉。再在铁骡子前胸窖边处,几个小伙子抡镢刨,用锨铲,修出一条土坡来,人抬,骡上。用时10分钟,营救成功!营救人员才拍拍土,伸伸腰,擦擦汗,长出一口气。赶紧给它捏捏背,捶捶腰,揉揉腿,看它站立没问题。牵着它,由慢到快走了一段路,无大碍,放心了。


饲养员羞愧难当,对不起大家,特别对不起铁骡子。

铁骡子继续辛勤耕耘,继续拼命拉车。

七十年代中期,铁骡子老了,脚腿僵硬了,行走困难了,没劲拉车了。继而卧槽不起,草料不进。虽经医治,精心饲养,也无法挽回它命。最终,闭上它那早已看不见的眼睛,死了。

后事怎么安排?

一般牲畜死了,是不谈后事的。“老牛力尽刀尖死”,是它们的必然下场,最终归宿。肉人吃,皮鞔鼓,筋缠杈,骨头熬胶做肥料。对于当时饥饿的人来说,渴望宰杀老死病死的牲口,能有一顿丰盛的美餐。


但,铁骡子不是一般牲畜。

因为,它生命不息、拉车不止,它可称人民的“老黄牛”、奔腾的“千里马”,它为我们立下“汗马功劳”,它是我们队里的有功之臣。所以,铁骡子殁后,我们绝对不能恩将仇报,“卸磨杀驴”,绝对不能大刀向它头上砍去,绝对不能张着大口去吃它。

社员发表意见,队长总结提议,最后一致通过,要为铁骡子举办土葬。


它为我们拉车一辈子,我们最后拉车送它到另一个世界。大家扛着锨,跟随其后,来到东坡一片地中间,事先挖好墓穴,把它款款放进去,把它的头、身、脚、腿、尾一一摆正摆顺,扑落掉它身上的尘土,扑落扑落它那双盲眼,让它死了瞑目,让它安然长眠……掩埋了。我们默以致哀,有好多人都流下了眼泪……

铁骡子离开我们四十多年了,每当我们从那块地头走过,虽没坟头,总能想起。铁骡子化作肥料肥沃了这方土地,铁骡子精神永存激励了这方人民,庄稼这边独好,让人驻足观赏,往事历历在目……
  
   2020年10月22日写于万荣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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