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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这是秦可卿的判诗。荣国府虽然作恶多端，宁国府才是贾氏一族造孽的始作俑者。秦可卿的悲惨命运大半由贾珍造成，贾珍的跋扈任性又离不开贾敬的姑息纵容，贾敬的治家不严，则和他失败的童年教育密切相关。 在宁荣二府几代人中，贾敬应该是唯一一个中过进士的。平民之家能中进士，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勋贵之家能中进士，同样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宁国府、荣国府的世袭爵位都是凭借武功得来的。四海一统，天下承平，武将就没有多少建功立业的机会了。武将世家如果不及时向科举转型，必然会在朝堂之上渐渐边缘化。 林黛玉之父林如海，祖上也世袭过列侯，到了林如海这代，没有了世袭爵位，便从科举出身，中了前科的探花，做官之后一路升迁至巡盐御史，位高权重。林家可以说是勋贵家族转型成功的典范。 贾敬中了进士，虽然不及林如海，但也大有前途，本可以像林如海一样，带领贾氏一族延续祖上的辉煌，但却最终成了贾氏衰落的开始，其中情形，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贾敬是一个交织了复杂矛盾的人物形象，《红楼梦》中直接表现不多，间接体现不少。第六十三回，贾敬的死讯传到朝廷后，正在外地举行国丧的皇帝下旨，曰：“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白衣”二字非常奇怪，说明贾敬一生没有做过任何官职，只有世袭的爵位。 贾敬中过进士，按照常理，应该马上授予官职，即使是七品、八品的小官，也是有了官位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白衣。其中的缘由是什么呢？在《红楼梦》的文本中未找到明确解释，我们可以大胆推测一下。 可能是贾敬中了进士之后，朝廷还未安排官职，贾敬的父亲贾代化就去世了。按照明清两代的制度，父母去世应当丁忧也就是守孝二十七个月，贾敬只得回家守孝。 作为贾代化唯一在世的儿子，贾敬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守孝期满，不愿意再去做官。数年后，贾敬又将爵位让给儿子贾珍世袭，自己则跑到城外的玄真观修炼，直到去世。这样就能解释贾敬的“白衣”身份了。 那么，贾敬为什么不愿意出去做官呢？这大概与贾敬童年的经历有关。第四十五回，赖嬷嬷到王熙凤处下请帖，遇到了众姊妹和贾宝玉，絮絮叨叨说出一堆过往的事情，颇有些倚老卖老地批评贾宝玉，说宝玉不过挨了贾政几下打，就有老太太护着，当年贾宝玉的爷爷教训贾赦、贾政打得更厉害，还说了这么一段话：“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按赖嬷嬷的说法，贾氏一族教育儿子的老祖宗规矩，其实就是“棍棒教育”。 贾代化是位武将，曾经多次带兵出征，见惯了战场厮杀血肉模糊的场景，甚至他自己也曾打了败仗，被焦大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这样一个经历无数生死的将军，又是火上浇油的性子，加上贾氏一族“棍棒教育”的传统，可以想象，在教育儿子的时候，根本就掌握不住尺度，打起孩子来必然经常超出儿童所能承受的程度。 贾宝玉被贾政打了一回，还未伤及骨头，贾母就说得休养几个月。按贾代化的打法，恐怕能把孩子打到骨折也难说。贾敬本来还有个哥哥，叫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冷子兴没说贾敷是怎么死的，而说到贾珠的时候很清楚“一病死了”。 因此，笔者强烈怀疑，贾敷可能是经常被贾代化打骂，以致身体虚弱，死于相关并发症，甚至是直接死于棍棒之下。不管如何，有一点可以确定，贾敷和贾敬的童年教育是非常粗暴的。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甚至亲眼见证了长兄贾敷死亡的贾敬，必然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面对极其强势的父亲，无力反抗的贾敬很可能形成了心理学上所说的“讨好型人格”，为了不被打骂，贾敬在表面上无条件地迎合父亲，强行压制自己作为一个小孩子的正常的诉求。 既然天下已经太平，贾代化对孩子最大的要求，肯定是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中功名，入朝为官。贾敬本来就天资聪颖，加上父亲严格的管教，顺利考中了乙卯科进士。 事情本来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功勋世家又中新科进士，一派兴旺繁荣的景象。然而，命运赠予的礼物，都已悄悄标注好了价格。常年的委曲求全，已经让贾敬的心理极度扭曲、压抑，只是摄于父亲的权威不敢发作。 中了进士之后，贾敬已经成了全家族的骄傲，父亲恰在此时去世，在为父亲守丧的三年内，贾敬继承祖宗爵位，成了宁国府真正的主人。只要能在表面上应付一下家族尚存的长辈，如贾母，或许还有贾代善，之后就是彻彻底底的自由，没有人能够干涉、愿意干涉。 对于压抑多年的贾敬来说，自由就意味着放纵。以宁国府之富贵，什么吃喝玩乐享受不到呢？这样的生活，怎么可能不会上瘾呢？到朝廷做官远没有自家享乐舒服，所以，守丧结束之后，贾敬便可能找些借口，不愿做官了。 形成讨好型人格的人，在条件具备的时候，往往有一种过度补偿的心理。贾敬童年过得太压抑，因此对自己的儿子就太放纵。“这珍爷那肯读书，只是一味高乐不已，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人敢来管他”。 甚至在操办秦可卿葬礼的时候，贾敬还是不管，贾珍才胆大包天，恣意奢华，为秦可卿用了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樯木棺材板，根本不听贾政的劝。而这件事，可能就是日后清算贾氏一族时罗列的大罪之一。 一代人失败的童年教育，如同火烧连营，影响了两三代人的人生。多年之后，站在天香楼上系白绫的秦可卿，大概怎么也想象不到，贾代化当年打在贾敬身上的板子，穿越时光，纠葛了无数血泪，以一种更残酷的方式，打在了自己身上，化作玉颈上的几丝勒痕。宿孽总因情啊！ 《红楼梦》是本常读常新的书，贾敬自己经历的童年教育，和对贾珍进行的童年教育，恰是当今中国家庭教育的两个极端。浏览新闻，时不时地会出现些“虎妈”式教育的报道；听听闲聊，又有太多溺爱孩子没有限度的父母。 这些不正确教育方法教育出的孩子，在长大成人走向社会后，必然会出现很多严重的问题。“棍棒教育”绝不可取，“溺爱教育”也不提倡。孩子不是父母的私有财产，也不应该由父母设定人生。 对一个孩子来说，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就是父母赠予的最好礼物。要让孩子感觉到幸福，就应该顺应孩子的天性，培养孩子的兴趣，开阔孩子的眼界，听取孩子的想法，让孩子建立起对世界的独立认知，亲自去感受天地间的春风秋露、云蒸霞帔，去体会精神上的逍遥快意、洒脱自在！祝福每一个未长大的和已长大的孩子…… 作者：唐新杰，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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