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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67 期 〓 文|郭守旺 编辑|王成海 五黄六月天，六十三岁的大老汉突然过世了。离开了他家的热炕头，丢下了老伴儿大老人儿和兄弟二哑日，丢下了已经成家的一儿一女，丢下了两头母牛十来只羊，丢下了三十亩地半炕粮…… 复完三后，儿子匆匆返回城里建筑工地当小工。刚进城一年多，租了两间小南房暂时住下来。早晨一睁眼，到处都要钱，那敢随意跌一天工！ 女儿陪母亲又住了五六天，母亲硬撵她回家。说你也是一家人家的人了，孩日后半年就要念书，你们村日应名儿(虽然)在乡政府有中心校，因为没学生早就关了门，早早回去安顿进城哇，再迟误了孩日念书就不勾头(损失大)了！地也甭种了，这会儿种地，交完公粮税费后没有一点富余，你们初立人家花项大，进城打工做买卖能挣点活钱，比死守在村里头强！不象我们这般岁数的老人，去外面没人用，这点儿地有利没利也得种，我们花钱的地方少，交完了公粮税费，够吃就行。 女儿喃喃的泣不成声，说回去安顿好，以后要经常回来看你们，你们也不要硬做营生，凡正粮食够吃，一定要注意身体。 二哑日两手摸下了眼泪，洗了洗鼻涕，"叽哩哇啦"地对侄女儿比划着，大概意思是放心哇，你大走了，有我来顶挡！ 女儿一步三回头，含泪告别。 中午，大老人儿做好了饭，烩菜馏糕馏贡献(祭奠死人的圆馒头)，叫进二哑日吃饭，二哑日埋倒头一阵功夫吃完了，回到他住的西屋。大老人儿舀了少半碗烩菜，咬着牙，硬是把小半块贡献吃完，寡菜菜的一点饭味也没吃出来，不由的又流出了两股眼泪，用手抹去。然后麻木地收拾了一下饭场日，铲出锅里的剩菜，有心无思地涮了一下锅碗，上炕抽了个枕头，软绵绵地睡在炕上。 恍惚中，心空空的，大老人儿不由的坐了起来，下得地来，出院又站了一会，蓝茵茵的天空没有一丝云，热闷闷的太阳晒得更是心慌意乱，院里院外，全村外面也没一个人，静悄悄的，连一声狗叫也听不到。 大老人儿又回到堂屋，坐在烧火板凳上，痴痴地望着外面，忧伤一股接一股地袭来。大老汉呀大老汉，你怎连声招乎也不打说走就走了?把我一个人瞒下，进家坐不住，出院不能站，你要走，那怕(就是)先得上一场病，让我好好地侍候你三五个月，最后你走了我也好受点。你倒好，一下走了个利索，现在凉不塌塌地舍也不用管了，把我一个人丟下来活受罪?唉！…… 不到两点钟，外面还是那样闷热，没有一丝风，天空泛起几朵白云。二哑日头戴草帽，胳膊上挎了把薅锄，返回头看了坐在堂屋的嫂嫂一眼，走出了街门。 "他二叔，这么热看中了暑，要锄地一会儿凉下来你再去！"大老人儿反应过来，从后面䠪(duan)上并纠住二哑日的衣袖大声说道。 二哑日"叽哩哇啦"的，双手又比划了半天，意思是戴上草帽没事，这阵儿躺在炕上也睡不着，憋得难受！趁这几天没雨赶快锄，碰上下雨就不好锄了。 大老人儿让他等一等，回家灌了一小塑料卡冷水让他拿上解渴。 二哑日接过水卡。大老人儿望着二哑日高大的背影，忧伤中得到些许安慰。唉！幸亏还有二哑日在身边，能拿个轻夺个重的，要不然自己以后怎往下熬呀！不由的想起这二十几年来，二哑日与她们一家人相依相靠的宗宗往事。 二哑日是两岁前发高烧，喝了退烧消炎药过敏致聋致哑的。没念书，身体好。十五六岁就跟上大人到队里参加集体劳动，田地里的营生都会做。别人说话他用眼睛看，看人家的嘴形变化及脸部表情就能猜出八二分(大体意思);他跟别人说话时先是嘴里"叽哩哇啦"的叫一阵，然后两手上下左右比划上半天，时间长了，人们也能把他要说的话猜出个大体意思来。 土地下户后没几年，二哑日父母亲先后过世，三十多岁的二哑日一下没了扎落。住在一个院里的岗岗与嫂嫂商量，说二哑日汗手汗脚的不会做饭，叫过来和咱们一起过(生活)哇，伙伙(共同)吃饭伙伙做营生，二哑日好苦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不会吃闲饭的，嫂嫂也同意。 岗岗嫂嫂收留了二哑日，二哑日高兴的合不拢嘴，做营生更实成更卖力了，春种夏锄秋收割，二哑日一个人能顶别人一个半，稍有空闲，放牛割草，拾粪积肥。冬天，很少见他阳坡湾湾晒过太阳;夏天，树荫底下乘荫凉的人伙伙里总也看不见他。村里的人们羡慕大老汉两口日，说你们家有二哑日帮衬，再发不了财那就是命的过了。 二哑日更喜欢养牲口，家里的几头牛十来只羊让他团弄(饲养)的个个膘肥体壮，尤其每年冬春接羔，他一夜不睡守着产羔母羊，接出来的小羊羔爱不释手，抱回家放在火炉旁精心护理，每年的十来只小羊羔一见他就围上来咩咩的叫个不停，等着他嚼豆子喂。几头牛也最听他那"叽哩哇啦"的话。 十年前给儿子订媳妇儿，媒人媳妇儿等人相看完他们家刚走，二哑日就拿过一个五百块钱的存折，让嫂嫂给侄儿娶媳妇用，一问才知道这存折是二哑日妈咽气前留给二哑日的，他妈当时不让他告诉任何人，要他以后有个病病灾灾的时候就急。嫂嫂看着存折感动得热泪盈眶，把存折又还给了二哑日，说难得你有这份诚心，心意我领了！现在女方人家刚走，相成相不成还定不了，就是相成了，家里的钱暂时够用，以后需用再跟你拿。再说咱们家这几年的收入，三勾日就有你的一勾日(三分之一)，到现在一分钱也没给过你，这些我心里都记的了！等给你侄儿娶过媳妇安顿住，说啥(一定)也得给你攒些儿养老钱！另外你放心，在这个家，我能揭开锅就有你的饭！ 儿子成家盖房托土坯，叫来村里三四个人帮忙托了三天，还差一半，后来人们都忙得没过来，二哑日只好一个人又托了十来天，托够了另一半。盖房的时候二哑日更是一个顶两，和泥搬土坯，铲泥压栈，啥忙做啥，啥苦重做啥，嫂嫂心疼地劝说，他二叔，你悠着点儿，多做几天全有了，撅(累)上病那就麻烦了！二哑日憨憨地笑笑暂时放慢了速度，过了一会儿，又卖开大劲儿，该怎做还怎做。 二哑日爱抽烟，嫂嫂经常让儿女给他买烟，他高兴地收起放好，平时舍不得抽，逢年过节，或家里来了客人，他总会把烟拿过来让众人抽，他也抽，抽完了他也高兴，憨憨的笑。 …… "轰……隆……隆……"一声漫长的闷雷把大老人儿惊得抬起头，天上已经阴云密布，云层越压越低，南山坡几道象大树叉一样的闪电刺眼扎心，几声闷雷在房顶拉响，震得人心都颤巍巍的。"喀喳喳"又一声响雷，好象要把大地劈开似的，一阵狂风过后，瓢泼大雨倾刻倒下，院子成了一片汪洋，房檐头流下的雨水象白色瀑布挂在门前窗前。 二哑日怎办? 这么大的暴雨真能把人浇坏！ 二哑日呀二哑日，教你迟走一阵儿你不听，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我怎跟你岗岗你大你妈交代，唉！ 大老人儿捶胸跺足，从堂屋走近里屋，又从里屋转到堂屋，转来转去，望着外面的大雨，没一点办法。 一袋半烟的功夫，雨渐渐小了下来。大老人儿出门到了二哑日住的西屋，找见了雨衣，又找了一条麻袋，把麻袋两个底角叠合成一个大角顶在头上当雨披，拿上雨衣淌着地上的雨水出了门，向二哑日锄地的方向走去。 出了村往东走了半里地到了干河床，干河床这会儿发下了山洪，多半人深的洪水裹夹着泥沙石头柴草牛羊粪，呼啸奔涌，一浪紧套一浪，"哗啦……哗啦……"的山水声震耳欲聋，雨还下着，虽然比刚才小了许多，但还是齐刷刷的，大老人儿顶着的麻袋已经湿透。二哑日在河床对面四五丈远的地方蹲着，身体抖得象筛糠，嘴里含着一根卷好的旱烟，低着头，两手正擦着火柴，半天也没点着，大概是划火柴的涩面湿了的缘故。 二哑日抬头看见了嫂嫂，右手从嘴上取下没点着的烟，站起来不停摆手，又"叽哩哇啦"地叫唤了一顿，意思是你快回去哇，我一会儿水小了就过去。 大老人儿又往上走了走，想找一处河面窄的地方，把雨衣扔过去让二哑日披上，挡雨保暖。 前头紧靠河畔有一颗死树，比碗口粗一点，此处河面最窄，大概两米多宽，大老人儿心思谋上前扶住树，用力一扔雨衣，保准能扔过去，于是快步上前左手扶住了树，右手发力，一下把雨衣扔到河对岸离河水两米远的地方，二哑日跑上来拿起了雨衣，并示意嫂嫂赶快回去。 大老人儿看了二哑日一眼，返过身正要迈步，一阵玄晕，大老人儿有意识地双臂抱住了那棵死树。 原来洪水已把死树下的河床旋空，就在大老人儿返身之时塌方，将顶皮二三尺厚的土层和碗口粗的死树及大老人儿一并卷入洪流中。 二哑日傻了眼，一下子扑进河中，洪水上了前胸，险些把他冲倒，幸亏死树绊住，他当即回过身㧃住大树上的嫂嫂，让嫂嫂松开手，用力连拽带推，把嫂嫂推上河床东岸，嫂嫂往前爬了几步，脱离了危险。 二哑日被洪水冲倒了，卷进了洪水，又卷上了水面，二哑日一把死死地抱住了死树，死树在洪水中顺流横冲直闯，一阵漂在上面，一阵沉到水下，大老人儿爬起来，在河岸上跟着往下跑，一路上不停地大喊"他二叔，捉好树……""快救人呀，快救人呀……" 大约跑了一里半，河面变宽，河水二尺多深，水流变缓，死树慢慢停了下来，二哑日紧紧地爬在死树上一动不动。 大老人儿心都快跳了出来，淌着二尺多深的水跑过来，二哑日低沉地呻吟着，呼吸微弱。 大老人儿扑上去往起抱二哑日，无奈二哑日身重，抱了几次都没能抱起。 大老人儿看见远处有一群羊，对着羊群大喊:"救人呀……救人呀……" 片刻功夫，羊倌丢下羊群跑了过来，原来是本村的三羊倌，三羊倌当紧同大老人儿把二哑日舁(yu)上河岸，让大老人儿先护理二哑日，自己跑回村日叫人过来帮忙。 一会功夫，村日里十来个人抬了付门板，把二哑日抬回家，二哑日苏醒过来，一翻身哇哇地吐出几口浑水，紧接着"呀呀呀……"地高声拚命地叫唤着，两手护着左小腿。 "总是小腿骨头断了，赶快送到市里的医院看哇。" "就是，赶快到医院哇，二哑日够命大的了，全凭小时候会浮水(游泳)，要不然，那么大的山洪，拿上三条命也都搭进圪了。" 人们议论纷纷，众人赶了辆马车，当天晚上把二哑日送进了医院。 住了院，侄儿侄女陪护。过了十来天，二哑日出院回了家，左小腿打了石膏绷带，架了一付双拐。 大老人儿眼泪花花，哽咽声声:"他二叔，看我和这个家把你拖累的，让你受苦了！" 二哑日指了指自己的小腿，"叽哩哇啦"地比划了半天，意思是没事儿，三个月以后一取石膏绷带，我就啥也能做了。 二哑日脸上稍显几分忧伤，但还是憨憨地笑着...... 喜欢本文就在最后右下角点个“在看”让更多朋友看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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