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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事儿丨董彩平:妈妈的水缸

 长河副刊的书架 2020-11-26

小林一茶说:“故乡啊!触着碰着,都是带刺的花。”望着窗外,物是人非,但故乡的一草一木,却如南山的梅花,簌簌地飘落了一地……

小的时候,农家生活离不开水缸,每逢盛夏,院落里会放一口水缸,蜻蜓时来点水,还有可爱的雀儿,在斑驳陆离的夏阳里,站在湿漉漉的缸沿儿上,一下又一下地啄水,偶或清洗美丽的羽毛,好不惬意!

整个农家小院儿因为这口缸,不知点缀了多少风月。若值晨昏雨落,雨滴入缸,缸面上不觉间泛起层层涟漪,伴着村落里此起彼伏的牧笛,悄吟着如歌岁月。

相比庭院里的缸,屋里的水缸被放在离灶前半米左右的距离,做饭烧水,洗碗浣衣。

水缸上粗下细,里外都附着一层薄釉,油亮光滑,只有宽宽的缸沿儿,摸上去一如妈妈粗糙的手,它矮墩墩地立着,家人总叫它“地犤子缸”。

素日里,缸口盖着高粱杆儿做的盖垫,与古朴笨重的缸身浑然一体,却有着说不出的农家风情。

每每炊烟升起,大铁锅里开水翻滚,那口缸便和着满屋的蒸汽,于烟雾缭绕中,被灶膛前的炭火照得泛起了釉光,日子,好像刹那间被点亮了!

岁月,老了伊人,旧了物什,缸口处渐渐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可妈妈爱惜它,等到铜锣敲响,锔锅匠的吆喝声飞向了大街小巷,早早地守在家门口的妈妈,便把老艺人请来,几个时辰过后,缸被锔得滴水不漏。可妈妈还是不放心,又在缸口用粗铁丝绑紧扎好,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千山万水都能容纳了。

有时,妈妈边舀水,边会得意洋洋地唱:“锔盆子锔碗锔大缸啊,锔完的大缸不漏汤啊!”缸里的水便会闻歌起舞。

多少次啊,妈妈把瓢伸到缸里,一瓢又一瓢,从晨起舀到星耀,含辛茹苦地养大了四个儿女;又是多少次啊,一瓢又一瓢,从青丝舀到白发,妈妈将她全部的血倒进了油灯,点燃了那盏祖传的火苗。

水井离家很远,忙完家务后,妈妈还要用她羸弱的肩掮水,五六桶水后,那水缸便会盈盈满溢,闪着幸福。

家里的水桶一高一低,一黑一白,挑水的时候,滴滴答答地漏着水,水滴落在乡间的小路上,竟幻化成无数只活泼可爱的小蝌蚪,调皮地钻到泥土里去了……

太阳西下,烧红了天边的云彩,妈妈梳着齐耳短发,穿着素花小袄,迈着小碎步,两只手一前一后地扶着扁担,声声唤着我的乳名,极有韵律地走在夕阳的余晖里,勾勒出一幅美丽的田园画面。

我是快乐的,每天,要么蹲在井旁,看小虾在皮桶里爬来爬去;要么将小石子向井里一颗颗投下去,那“咕咚”一声的深邃悠远,总是令我着迷。

忆往昔,往事如油画般再现:妈妈娴熟地摇下辘轳,系着水桶的绳子便像九天飞瀑,一泻千里;尔后,妈妈吃力地摇起辘轳,伴着“哗啦哗啦”的水声,那条长绳又会一圈儿又一圈儿地缠绕在辘轳上,将有情岁月卷成一轴浸满人间烟火的青史。

炎炎夏日,午睡醒来,看到清澈的水缸里飘着水灵灵的黄瓜和水萝卜,红红绿绿相戏,甚是可爱;清凉劲脆入口,慵懒尽无!

还有更有趣的事儿呢,热浪滚滚的三伏天,缸的外壁变得湿漉漉的,妈妈总说:“水缸穿裙,天要下雨,收衣服吧!”果然不久,大雨倾盆,水缸成了我们家的天气预报员啦!

待到冰天雪地的冬日,缸里的水结冰了,妈妈就用铁水舀子敲下三四块冰,我们便会小燕儿似地围拢过来,像嚼糖球儿一样“嘎嘣嘎嘣”地嚼起冰来,趣味无穷。

后来,家里有了自来水,妈妈就用水缸腌酸菜,还要在菜缸上压上那块陪了她数十载的青石,缸便从厨房挪到有火炕的里屋。

发酵一段时间后,缸里会泛起很多白色泡沫,我们终于可以品尝了。

妈妈给我们包酸菜馅儿饺子,还会 “滋滋啦啦” 地炖上一大铁锅酸菜粉,锅里贴一圈儿玉米饼子,饼子上清晰地印着妈妈抟面时拍在上面的掌印儿……

等我们长大后,妈妈也进城了,水缸搁置在老院子的空房子里。

妈妈去世的时候,她的灵柩就停放在那里,和陪了她一辈子的水缸一起。

经久不用,水缸积满了灰尘,就像没有妈妈的世界一样,里面空荡荡的,而缸纹清晰可见,像一位历经风雨悲欢的老人,向人们讲述着悠悠往事。

■作者:董彩平  ■编辑:王晓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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