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徐梅勋 | 幽深的四丈湾

 常熟老李jlr5mr 2020-11-27
常熟记忆 今天

作者简介

徐梅勋,笔名柔木,1948年生,江苏常熟人。散文随笔常发表在《苏州日报》《常熟日报》等报刊文艺版,更多则是发表在各文学论坛的散文版块。出版个人专著《梅本无意》《梅亦有情》。

幽深的四丈湾

徐梅勋

    老常熟都知道,走过南门外的丰乐桥,有一条幽深的小街叫四丈湾。我生于此,长于此,工作于此,长达40年,直到今天还割不断对它的眷恋。

    四丈湾的特点是窄而长,从丰乐桥到元和塘桥,宽不过三、四米,绵延足有二、三里路,白天行人寥寥,晚上路灯朦胧,最妙是看看路到尽头,岂料是一弯以后还是小巷,如此绵长蜿蜒而行,也就产生了深和幽的感觉,并且根深蒂固地印入了人们的脑海。以至到后来,正式定名的丰乐桥下塘街倒不如四丈湾名气来得大。

    在我孩提时的意识中,这条街上的风景蛮多彩的:丰乐桥很高,在它的左右是两幢三层楼的民居,桥面比二层楼略高。北面的是茶馆,老虎灶天天烧得通红,茶馆里生意格外红火,噪杂的人声踏上桥面就能听到;南面是蒋家开的肉铺,因为与我家很熟,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外婆带我走过总要让我“好婆”“爷叔”叫上一番。丰乐桥很陡,为了便于行人走路,桥坡用整块的石条铺成台阶;又为了方便车辆通行,在台阶上铺设了两条板车轮距宽的斜坡。即使这样,黄包车过桥,还要请客人屈尊下车步行;拖板车的工人则形成了规矩,单车过桥要趁便休息等上一会,如果有了几辆车,他们会轮流帮忙,上桥时在后面推,下桥时在后面拉,相互扶持着通过这条桥,道法自然,不必言谢。我只看到过有一个人的冒险过桥举动,那就是我的父亲。他骑着自行车能从桥顶上沿一尺宽的斜坡滑行而下,那时骑自行车的人很少,街坊们常津津乐道地夸赞我父亲的车技和胆量。 

    桥坡对直是一个铁匠铺,伙计用风箱拉得炉中火苗直窜,叮叮当当的锤击声时断时续,富有节奏和乐感。桥上下来的车辆即使有人帮忙,也还是要凭惯性遛上一段,到店门口才别过方向前行。稀奇的是尽管临危咫尺,却从未见车辆冲入店堂之事发生,想来是铁匠铺命大,能硬碰硬挺住的缘故吧!

    四丈湾的上段基本都是店铺,糖果工场是我的必停之处,老远就能闻到的糖香总会把我吸引到这里,目不转睛地观看糖果轧、切、包、装的过程,天天如此,乐此不疲,虽然吃不到,但能闻得到;雨伞店里做的是油布伞和油纸伞,一道道工序我都看得熟门熟路;篮箩店里看篾匠师傅把一根根竹子劈成篾青篾黄,做成各式各样的篮箩筐筛,使我对能工巧匠有了粗浅的理解;还有丰乐桥堍的六联诊所,那是我母亲工作过的地方,是吴俊成医师的家,房子很大,办成医院绰绰有余。还有一处公益单位较为特别,那就是关帝弄口的消防队,整个大门被漆成红色,里面有一辆手推的消防车,常有义务的消防员定期试车,以防患于未然。试车的地点一般都在关帝弄底的河浜里,那是我们看热闹的好机会,看着消防员用绳子拉发动老式的马达,扁平的水带渐渐变圆,一条“白龙”昂然升空,引得我们欢呼雀跃,兴奋不已。这一段还有裁缝店、量米店、香烟店、纸马店,汤团店里的热气腾腾、明园茶馆人声鼎沸、福昌酒店曲香扑鼻,组合成凡人百姓的白描百态,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这在我幼时充满天真和童趣的目光中绝对是新奇的。四丈湾的老人们都曾满足地说:住在这里也不错,不过丰乐桥,照样过日脚。

    小街中段则主要是竹行木行,也很耐看,师傅们个个技艺不凡,就像变魔术一样,会把弯曲的竹子烘成笔直的船篙,能用直挺的木料制作弯曲的船橹,迎候着城里商贾和近乡农民选购使用。小街下段有几个小纱布厂和米厂米行,老板们脑筋活络,生意精明,主要是看中了四丈湾沿河,可以建造码头装卸货物,棉花上岸,纱布下船,稻谷上岸,白米下船,留下的就是那人见人爱的利润和财富。

    四丈湾傍着的这条河叫元和塘,向外直通州塘,是古城的一条交通要道。因为在城外,河面比较宽阔,河中货船来往不绝,生意繁忙;也时常有小划子船经过,有自产自销的蔬菜瓜果,有活蹦乱跳的河虾、鲫鱼和穿条鱼,临河的居民可以在水栈上很方便地不出家门而购买新鲜菜蔬。在河的稍宽处是盐库的码头,常熟人用的盐都在这里上下,旁边有一座小木楼就是我出生的血地。每天河里会撑来满载着盐包的船,几十个辛劳的搬运工人用原始的工具——杠棒,把一条条船上的盐包搬入仓库,日复一日,风雨无阻。这一段的街道盖有廊棚,小街的石块路早被工人们的鞋底磨得刷光滴滑,晴天走过蛮舒服,但每逢阴雨天气就要返潮,使得这一段路特别的难走,我想返潮的原因可能是散落的盐粒诱发,抑或是搬运工人洒下的汗珠造成……

    慢慢地懂事后,我还发现在这条街和它的支巷中,有着太多的名医:吴俊成、龚子欣、李生仙、李振芳、赵汉如……在当年哪个不是声名远播?就医者纷至沓来,常忙得应接不暇。记得这条街上还住过一位五十年代政治名人——市长庞学渊,那个时代的领导干部不时兴也没有条件汽车接送,上下班都是步行,因此经常能在街上碰到庞市长和他夫人朱阿姨,待人接物挺和蔼可亲的。名人们趋静避喧,择邻而居,也为这条街的幽深作了佐证。其实在平民百姓中也有不凡之人,关帝弄口有一家理发店,店主姓高,人称“癞二官”。我是不敢这样叫他的,去理发时总是遵照外婆的吩咐,叫他一声二好公。他有一门绝技——挑奶痨,手到病除,名声远扬。他为人和蔼可亲,人缘极佳,堪称草根中的典范。

    四丈湾的房子都有一定的年代了,最宽敞高大的莫过于张敦裕。张敦裕地处关帝弄口,好像有三进深,经过两道大门进去,大厅里是落地的花格长窗,厅内有几根抱柱,当年的油漆一点没掉,顶住了屋顶上的几根粗大的木梁。这里是居民委员会的办公地,夏天很是凉快,不用空调电扇也很适意。大跃进三上马的时候,这里办起了公共食堂,大厅里摆了十几张八仙桌,我每天要到这里就餐。就是好景不常,粥越烧越薄,菜越炒越差,最后就不了了之宣告结束。记得我们几个小伙伴还给食堂里的一个阿姨起了一个绰号:“铁指甲”,影射她欺负小孩,给我们的饭菜分量不足。张敦裕这个名字是从大人的嘴里学来的,直到长大以后才知道,这首房子叫敦裕堂,是浙江南浔的大富商、大地主在常熟设立的张氏收租处,租田的面积竟然近一万亩,简直是不可想象,也不知史志上有无此事记载。

    幽深的四丈湾并非没有热闹的时候,在小街的深处原有几个小纱布厂,公私合营时全市二十几个小厂并到这里成立了元丰纱厂,规模一大,人气也就兴旺了。上下班的女工给四丈湾带来了生机和活力。花衣服、白饭单组成的人流,沿着这条唯一的通道上班回家,带着工作的疲劳,也怀着生活的希望。在那个生活水平低标准的年代,毕竟纱布厂的收入还算是可观和稳定的,据说当年不少机关干部都到纱布厂找老婆。

    再后来,经历了文革的洗礼,又沾染着上山下乡的一身泥巴,我回城当上了过去的元丰纱厂,现今的国棉厂的工人。我不在乎劳累,也没啥追求,感到满足的是我工作在生我养我的四丈湾。这个时期的四丈湾完全没有了幽静的感觉,国棉厂、米厂和化肥厂的几千名职工蜂拥而过,笑声、闹声、自行车铃声汇成一片,挤兑得街道两侧的房子似乎有点摇晃……

    直至80年代中期,在市里的协调下,与四丈湾有关的几个企业按规模和效益的比例出资,在四丈湾西面约200米的农田里,筑成了宽阔的元和路,几个企业的大门都随之搬到了大路上,浩浩荡荡的车流、人流很自然地择良道而行,四丈湾终于又恢复了宁静,白天眼观车马稀,晚上犬吠夜归人,四丈湾依然回归到幽且深的意境。后来,我因工作的变动和住房的搬迁离开四丈湾,但只要有事路过,我总是在来回的过程中选择一次走四丈湾。在我的眼中,四丈湾就是幽深的代名词,老街小巷,拱桥流水,不亚于周庄和同里的任何一条街道。遗憾的是劣质的油渣路替代了被几代人鞋底磨得溜光的石块路,也抹去了历史的痕迹;随心所欲的房屋修缮改善了居住条件,却破坏了风格的统一,幽深的四丈湾显得有点憔悴。四丈湾里几条小有名气的支巷也风光不再,一些本来还算雅致的巷名时过境迁,大浪淘沙,慢慢地都失去了意义。关帝庙早被拆平,关帝弄就名不副实;仓浜底早就填掉,巷名已名存实亡,萨珠弄常被误解为杀猪弄,干脆就改成了南仓弄。世人不解风情,历史无可奈何。

    其实,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常熟,不可能全盘地保留历史的原貌,因为那不符合时代发展的大趋势。但是可以通过恢复和整修若干不同风貌的线和点,来浓缩和保存历史文化的脉络和痕迹。包括四丈湾在内的南门地区的老街小巷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丰富的历史价值,这是老祖宗的恩泽,也是常熟人的财富。对这片地区进行合理和适度的规划与改造,尽力保存、保留、保护好前人留给我们的这笔历史遗产,这才是一件功德无量、惠及子孙的大事。

    幽深的四丈湾历尽沧桑,饱经风霜,我期待着它在不远的将来重整芳容,再放异彩。

发表在2006年10月《常熟日报》

丰乐桥下小划子船

原国营常熟棉纺厂四丈湾厂门、码头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