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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国家 普鲁士风云史(上)

 maiko 2020-11-28
这是非著名旅行作家大表哥在汇聊旅行发布的第35篇文章,这次,咱们一起走进一场看不见的旅行。

“对其他国家来说,是国家拥有一支军队;对普鲁士而言,则是军队拥有一个国家。”

——奥诺雷·米拉波(Honoré Mirabeau)

Eins 公国初生

1525年2月10日,已经秘密改信新教好几年的条顿骑士团第37任大团长阿尔布雷希特(Albrecht von Preußen)终于下定决心:切断和罗马教廷的联系,将骑士团变成一个不再公推公选团长、而由老子传位给儿子的政权。本就乱得一逼的欧洲大陆上从此又多了一个国家——普鲁士公国(Herzogtum Preußen)

如此行径,当然会遭到罗马教廷与骑士团顽固分子们的强烈谴责,骑士团也推选出了新的大团长来顶替阿尔布雷希特。然而山高皇帝远,缺少在当时那片土地上最强大的波兰王国的支持,这一切抗议均没有什么卵用。

包围着普鲁士的那些德意志邻国的王公们正被宗教改革运动、农民战争和奥斯曼帝国的入侵弄得焦头烂额、自身难保,哪儿还顾得上去制裁普鲁士公国啊,阿尔布雷希特于是趁机坐稳了普鲁士公爵的宝座。

可怜在这片土地上风光了三百年的条顿骑士团,从此一蹶不振,直到销声匿迹。

普鲁士公国首任公爵阿尔布雷希特,1525年与波兰王国签下了《克拉科夫条约》,正式对波兰宣誓效忠,为自己和后代争取到了普鲁士公国的统治权

普鲁士公国成立后,失去了地盘的条顿骑士团仅能控制着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零星土地,再也无法翻身,直到1809年被拿破仑彻底解散了军事组织,最终成为了一个纯宗教修士会组织

把时间倒推回三百年前,那时的条顿骑士团不仅不像现在这么窝囊,气焰还相当嚣张。虽然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铩羽而归,没捞到任何便宜,但凭着手里有人有枪,返回欧洲的骑士们居然反逼罗马教廷替他们安家置业:不给地盘,谁也别想好好过日子。

好在中世纪的欧洲足够混乱。公元1225年,当时的波兰公爵搞不定北方地区的“野蛮异教徒”,向教皇求助,时任教皇何诺留三世(Honorius III)如释重负,赶紧打发条顿骑士团前去平定戡乱,并许诺把那一大片异教土地都送给他们作为安家的地盘,反正地儿也不是自己的。

就这么着,条顿骑士团把波罗的海南岸、从今天波兰北部直至立陶宛西部的大片土地变成了自己的家园,这片地方也拥有了自己的姓名——“普鲁士”(Preußen)

13世纪条顿骑士团刚获得普鲁士领地时的版图

据说当初第一次见到属于自己的领土时,条顿骑士们顿时拥有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这片被称为“欧洲沙砾罐头”的土地是如此荒芜贫瘠,让骑士们深感除了手中的《圣经》与圣剑外,自己一无所有。

在血洗了当地异教徒之后,骑士团开始大量招募外来人口,吹气球似的把自己的领地变得充实起来,并不放过任何可以扩张地盘的机会,直到公元1410年在第一次坦能堡战役中(Schlacht bei Tannenberg)完败于波兰立陶宛联军,从此被波兰人按在地上摩擦了一个多世纪。阿尔布雷希特能够建立起普鲁士公国,也是在向自己的舅舅、波兰国王齐格蒙特一世(Zygmunt I Stary)宣誓普鲁士会一直臣服于波兰的前提下才成功的。

第一次坦能堡战役,又被称为“格伦瓦德之战”(Schlacht bei Grunwald),发生于1410年7月15日,由波兰立陶宛联军对阵大团长乌尔里希·冯·容金根(Ulrich von Jungingen)指挥的条顿骑士团,是中世纪规模最大和最重要的骑兵战役之一。遭遇惨败的条顿骑士团在此战中精锐尽失,8000名骑兵被杀,2000人被俘,容金根等211名骑士阵亡,骑士团也从此走上了不归的下坡路。1466年,《托伦条约》签署,条顿骑士团被迫正式承认波兰王国的宗主权

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可阿尔布雷希特家族的统治仅仅持续两代就断了顿儿。1618年,普鲁士二代目阿尔布雷希特·腓特烈(Albrecht Friedrich,1568年-1618年在位)告别人间,没带走一片云彩,也没留下任何可以继位的男丁。

根据公爵生前与勃兰登堡侯国(Markgrafschaft Brandenburg)的协议,他的女婿、勃兰登堡选帝侯约翰·西吉斯蒙德(John Sigismund)成为了第三代普鲁士公爵,普鲁士公国也顺理成章地与勃兰登堡侯国合二为一,落入了西吉斯蒙德所在的家族——大名鼎鼎的霍亨索伦家族(Hohenzollerns)手中。

与勃兰登堡的合并意味着普鲁士回到了条顿骑士团的老家——神圣罗马帝国(Heiliges Römisches Reich)的地盘上,开始逐渐摆脱对波兰王国的依附。几百年来流淌在骑士团血液中的凶狠与不羁自此一路向西,融进了整个德意志地区,贫瘠又不起眼的普鲁士就要一鸣惊人了。

拥有着普鲁士和波兰王室血统的阿尔布雷希特·腓特烈本来是波兰王位的一位合法承继人,但他在1572年就开始有精神失常的迹象,虽然在位长达50年,但普鲁士公国的统治权其实一直掌握在他堂兄及女婿的摄政下

位于巴登-符腾堡州黑兴根小镇(Hechingen)的霍亨索伦城堡(Burg Hohenzollern)是与新天鹅堡齐名的德国两大标志性城堡之一,也是霍亨索伦家族的发源地。家族始祖在11世纪初受封为索伦伯爵,1192年,又在索伦前面冠上了“霍亨”(意为“高贵的”),从此称为“霍亨索伦家族”。借助着普鲁士的崛起,霍亨索伦家族也成为了德意志历史上最具统治力的王室

Zwei 借壳上市

霍亨索伦家族把自家的地盘拾掇得像模像样,不到一百年的功夫,勃兰登堡-普鲁士侯国在一盘散沙的德意志地区已经出类拔萃、实力超群。身为勃兰登堡选帝侯兼普鲁士公爵的腓特烈三世(Friedrich III)的心思也随之荡漾起来:当个普普通通的选帝侯有什么意思(那时候整个神圣罗马帝国已经有九位地位相当的选帝侯)?老子也想尝尝国王的滋味。

可称王称霸哪有那么简单。

要知道,在300多个邦国组成的神圣罗马帝国大家庭中,除了地位特殊的波希米亚王国(Königreich Böhmen)可以拥有“国王”的称号(还是由帝国皇帝兼任),其它诸侯国都没有权力自称王国,否则就是在挑战老大奥地利大公国(Herzogtum Österreich)的权威,腓特烈三世可没有那个实力。

18世纪的神圣罗马帝国版图就是一团不折不扣的乱麻

那当国王的梦想就这么破灭了么?还有缓,腓特烈三世手中不是还有合并而来的普鲁士呢嘛。

追根溯源,由条顿骑士团一手创立的普鲁士公国跟神圣罗马帝国并没有太多的瓜葛,从来不属于帝国的诸侯国。当不了勃兰登堡国王,自封个普鲁士国王总没问题吧?

公元1701年1月18日,通过一系列骚操作获得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Habsburg)默许的腓特烈三世在普鲁士首府柯尼斯堡(Königsberg)正式加冕,终于成为了“普鲁士的国王”(König in Preußen),名号改为腓特烈一世(Friedrich I),普鲁士也由此升格为王国。

为了当上这个国王,腓特烈一世也算是费尽了心机:先是加入了哈布斯堡王朝对抗法国的奥格斯堡同盟(Augsburger Allianz),并在反法的大同盟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然后又在哈布斯堡王朝争夺西班牙王位时第一个派出援军,终于赢得了奥地利大哥在密约中同意其称王的回报

谁能料到,凭借着非主流的出身,荒蛮之地普鲁士竟然率先成为了王国,你说其余的诸侯国会是什么感受?

尽管实力尚可,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彼时的普鲁士被轻蔑地称作“铁罐堆里的一只陶罐”,随时面临着被邻居们联合起来锤个国破家亡的危险。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高调作妖荣升国王,腓特烈一世索性强硬到底,给普鲁士定下了“军事立国”的基调。在他和儿子腓特烈·威廉一世(Friedrich Wilhelm I,1713年—1740年在位)的毕生努力下,普鲁士全国4%的人口都被召进了军中服役,军队人数达到8万多人,使普鲁士一跃成为欧洲名列前茅的军事强国。

性格比父亲更加极端的腓特烈·威廉一世绰号“士兵王”(Soldatenkönig),在位期间一直致力推行严酷的军国主义政策,加重赋税,强迫征兵,以极粗暴的军人作风对待着臣民,普鲁士军队也在他的调教下变得纪律严明、作风彪悍。

腓特烈·威廉一世在生活上惊人的朴素:他鄙视学问,全面禁止文学和音乐的传播;除了校阅军队这个惟一的嗜好,他舍不得在其他地方多花哪怕一分钱,甚至创下了只用2547个银币就完成了加冕典礼的壮举(他父王登基时的花费是500万银币),因此成功赢得了“乞丐国王”的美誉。

1740年5月31日,腓特烈·威廉一世进入弥留之际,当在临终布道中听到神父说“人赤条条地来,也赤条条地去”的时候,他居然挣扎着从病榻上起身反驳:“怎么能赤条条的去呢,我要穿上我的军装!”

腓特烈·威廉一世拥有一个普鲁士巨人掷弹兵团,传说士兵们都是从欧洲各地绑架而来的巨人。在当时的普鲁士,连身材高大的女人都不安全,民间流传着她们会被抢去与巨人们配对,好生下新巨人的说法

Drei 绝处逢生

不管是不是穿上了心爱的军装,性格炸裂的腓特烈·威廉一世终于还是驾鹤西去,把王位传给了他并不太放心的软蛋儿子腓特烈二世(Friedrich II von Preußen)

打小爱好文艺的腓特烈二世与对这些玩意儿不屑一顾的父王关系一直不大融洽。1830年,为了逃避父亲强加的婚姻,腓特烈二世居然试图与朋友一起逃往英国,但被截在了国境边上。

以腓特烈·威廉一世的脾气,这俩货能有好果子吃?果然,那个倒霉的朋友被就地处决,儿子嘛,还是先留一留,以观后效。

不知是受到了刺激还是太过珍惜自己的性命,腓特烈二世的性格从此剧烈转变:向父王道歉并得到释放后,他开始埋头苦学政治军事,不但亲身参加了莱茵河战役,还写下了相当成熟的政治著作。

世事总是这么难料,这位曾经的文艺青年上位后青出于蓝,成就远远超过了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成为了欧洲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家和开明君主,史称“腓特烈大帝”

腓特烈大帝最经典的肖像。与父亲和解后,腓特烈二世终于还是不情愿地与哈布斯堡王朝皇后的堂妹成了婚,但婚后两人除了在节庆场合一同出现外,基本处于分居状态,没有生下任何子女。据说腓特烈二世在父王临终前发誓不会对妻子不忠,因此终生没有闹出过绯闻。事实上,有关他的性取向或身体是否正常一直引发着争论,但在他逝世后所做的尸检中,并未发现他曾患有性病或身体畸形

1740年6月1日,年仅28岁的腓特烈二世正式成为普鲁士王国的第三任君主,上任刚刚七个月,就趁着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继承有争议的良机主动发起战争,从强大的奥地利手中抢下了肥肉西里西亚(Schlesien,中欧历史地域,奥得河及支流几乎流经整个地区,目前绝大部分位于波兰西南部,小部分属于捷克和德国)。

作为纺织业中心的西里西亚是德意志最为富庶的地区之一,每年的税收能占到整个普鲁士收入的1/4。这次强取豪夺让钱包鼓起来的普鲁士能够更好地发展经济、加强军备,一举成为帝国内除了奥地利之外最强的诸侯国。腓特烈二世本人也因为对战局的运筹帷幄和屡奏奇效的“斜线式战术”树立起了“军事天才”的形象。

1745年圣诞,奥地利-萨克森联军在多次失败后终于丧失了与强硬的普鲁士军队继续战斗的信心,签下了《德雷斯顿和约》,以割让富庶的工业区西里西亚全境为代价,换取普鲁士承认玛利亚‧特蕾西娅(Maria Theresia)为奥地利大公和她的老公弗兰茨·斯蒂芬(Franz I)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王位继承战的重头戏西里西亚战争也宣告结束

然而当惯了老大的奥地利怎能咽得下这口恶气?随着玛丽娅·特蕾西娅成功联合起俄国女沙皇伊丽莎白(Elizaveta Petrovna Romanova,彼得大帝的女儿,以美貌著称)和法国国王路易十五(Louis XV),磨刀霍霍地准备收复西里西亚,套在普鲁士脖子上的绳索已经被收得越来越紧了。

1756年,腓特烈二世在盘算全局后决定:与其坐等奥地利发难,不如自己先发制人。被丘吉尔称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七年战争”(Siebenjähriger Krieg)就此打响。

在出其不意地攻占了与奥地利结盟的萨克森公国(Herzogtum Sachsen)后,普鲁士开始以一己之力力抗奥地利、俄国、法国和瑞典的四面狂攻。惟一称得上盟友的英国人却在战争中忙着抢占海外殖民地,根本顾不上给在欧洲主战场上厮杀的普鲁士什么像样的帮助。

在这场战争中,普鲁士和敌对国家的军队人数之比为1:3(13万:40万),人口数量之比更达到了惊人的1:20,但即便在以一敌四的恶劣局面下,战斗素质超群的普鲁士军队竟然在战争初期屡战屡胜。

随着战事的深入和后备的匮乏,强悍的普鲁士还是显出了疲态。1759年8月的库勒斯道夫战役(Schlacht bei Kunersdorf)惨败之后,普军人数锐减到不足六万人,盟军的部队已经环聚在国土周围,把普鲁士推到了亡国的边缘。连腓特烈二世本人也认为一切都要结束了,做好了在柏林殉国的准备。

可各自心里都有小算盘的盟国在大好局面下拖拖拉拉,并没能将普鲁士一击毙命,让他们殊死抵抗到了1762年。这时,一个连普鲁士人自己都预料不到的转机突然从天而降,著名的“勃兰登堡王室奇迹”(Mirakel des Hauses Brandenburg)发生了。

库勒斯道夫战役是腓特烈大帝军事生涯中最惨的一次失败,普鲁士军队在战役中共损失19000名士兵,包括6000人阵亡,腓特烈本人也险些丧命。他在坐骑倒毙后被一发子弹击中胸部,却正好打在了金质鼻烟盒上,这才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1762年1月5日,俄国女皇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罗曼诺娃驾崩,侄子彼得三世(Pyotr III Fyodorovich)即位。拥有德意志血统的彼得对腓特烈二世有着谜一样的崇拜,眼瞅着爱豆落到如此境地,简直比自己遭难还要难受。

登基后的彼得三世立即与普鲁士议和,归还俄国占领的所有普鲁士领土,甚至把围困柏林的两万俄罗斯军队全部划拨腓特烈二世指挥,改为对奥地利作战,他本人也表达过去腓特烈二世麾下战斗的强烈愿望。

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拥有着德意志内心、连俄语都说不太利落的俄国沙皇彼得三世。这位彼得是普鲁士军国主义的绝对迷弟,甚至规定自己的卫队都要身着普鲁士军服。由于行事太过怪异,彼得三世在位不到半年就被自己的妻子叶卡捷琳娜废黜并暗杀。可以说,他在做沙皇期间除了拯救普鲁士,基本上啥也没干,然而这一件事就足以改变整个欧洲的格局

完全可以想象遭遇反戈一击的奥地利该有多么的懵逼,心态瞬间垮塌,被士气大振的普鲁士军队彻底赶出了西里西亚。靠着奇迹和死扛到底的意志,普鲁士不但从炼狱般的七年战争中逃出生天,还保住了西里西亚这枚胜利的果实,一跃成为与奥地利、法国、英国和俄国比肩的欧洲五巨头之一。

把普鲁士扶上强国宝座的腓特烈二世也一战封神,被尊为“近代欧洲第一大战术家”,还被认为是拿破仑在战术指挥方面的启蒙老师,地位甚至能和亚历山大、凯撒、汉尼拔等传奇名将平起平坐。

多年后,把普鲁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拿破仑曾专门来到腓特烈大帝的墓前祭奠,并和手下感叹:“假如他还活着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在这里。

1786年8月17日,腓特烈二世于波茨坦的无忧宫中安详辞世,享年74岁,留给侄子、王国继承人腓特烈·威廉二世(Friedrich Wilhelm II)一支20万人的强大军队,而他的遗愿只是葬在无忧宫露台下自己的爱犬身边,“Quand je suis là, je suis sans souci”(吾到彼处,方能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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