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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热评】贺绍俊:陕西与新疆的热恋——读红柯的长篇小说《太阳深处的火焰》

 微风读书会 2020-12-01

陕西与新疆的热恋

——读红柯的长篇小说《太阳深处的火焰》

文/贺绍俊

红柯新作《太阳深处的火焰》领衔第二届“中国长篇小说年度金榜”

长篇小说《太阳深处的火焰》共25万字,讲述的是渭北大学的徐教授带领一群研究生进行民间文化遗产——皮影戏的课题研究。随着研究的深入,一些潜藏的隐秘的鲜为人知的“文化阴影”暴露在太阳下:一些实力派民间艺人在单位步履维艰、甚或选择轻生,一个不能挑大梁的小角色却能独步青云……徐教授的初恋情人一个新疆女孩,敏锐地觉察了这种地方诟病,毅然逃离渭北奔赴大漠去寻找太阳,寻找光明,不惜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

我一直把红柯看成是当代文坛中的另类。假如小说创作也有一条宽阔的大道的话,红柯显然不是走在这条大道上的作家。走在宽阔大道上自然有走在宽阔大道上的好处,可以与这里的作家结伴而行。但红柯宁愿选择一条孤独的崎岖小路——当然,这样说只不过是在外人的眼里所看到的情景,外人看到的是他与大多数作家没有走在同一条大路上,至于他本人,也许他觉得自己选择的小路并不崎岖,而是一条康庄大道,因为几十年来他一直走在这条道路上,这条道路对于他来说宽广无比也平坦无比,他在这条道路上也收获颇丰。红柯作为另类的特征是其鲜明的浪漫主义色彩,他是如此酷爱浪漫主义,这应该与他的性格相关,同时也与他的人生经历相关。在陕西长大的红柯曾到新疆生活了十来年,正是新疆的异域风情和绚烂文化开启了红柯的浪漫主义文学之路,并为他提供了最丰富的资源。比如,《西去的骑手》中的马,《大河》中的熊,《乌尔禾》中的羊,以及《生命树》中的树,都是新疆天山神秘地域播洒在红柯头脑里的文学精灵。红柯后来回到了家乡陕西,他热爱陕西,同时他也热爱新疆,于是在他的小说里,会有两个地域的对话,这使得他的不少小说具有复调的性质。红柯的这一特点在他的新作《太阳深处的火焰》得到了一次集大成式的展现,新疆与陕西不仅在亲密地对话,而且进入到热恋的阶段,红柯的思想智慧也在这种热恋的状态中迸发出火花。

《太阳深处的火焰》同样是复调式的结构,似乎又与经典的复调小说不一样,它有好几条故事线索,但同时又在故事情节的展开中穿插进几个板块。第一条线索是吴丽梅与徐济云的爱情故事,显然这是承载小说主题的一条线索。吴丽梅来自新疆塔里木盆地,徐济云来自陕西黄土高原,他们在新时期之初共同考上渭北大学,在学校他们相恋了。小说的第一章,红柯以极其飞灵的文字书写了他们相恋时的火热与畅快。但在作者笔下,他们两人的相互吸引,既不关乎颜值,也不关乎气质,而是因为他们分别代表的地域文化在远古时代就亲如一家。吴丽梅喜欢身上扑着一层黄土的徐济云,她告诉恋人,你家乡的黄土是从我家乡的塔里木盆地刮过来的,伟大的祖先周人就来自塔里木盆地,在肥沃的关中平原成功地改造了西域大漠的窝棚黄泥小屋干打垒土坯房,“你就想想几万年前几十万年前大风掀起一座座黄土山脉,鲲鹏展翅九万里,扶摇直上,沿塔里木河潜行万里从巴颜喀拉山再次起飞,沿黄河呼啸而下,构建起中国北方的黄土高原黄土平原。”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情话!只有什么样的人才会说这样的情话?只有活在作家内心的人才会说这样的情话!也就是说,吴丽梅与徐济云这两个人物属于比较虚化的人物,他们更大的功能是形象地表现作家内心的意念。吴丽梅代表了新疆,吴济云代表了陕西,这两个人物一直活在红柯的内心,也一直处在对话的状态中,他们对话的成果便是红柯的一部接一部的小说。而到了《太阳深处的火焰》,他们由对话状态进入到了热恋状态。这意味着红柯对于新疆与陕西的长期对话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结论了,这个结论就是新疆与陕西从文化渊源上是一体的。但有意思的是,这么热恋的一对,红柯却没有让他们最终走到一起。他们平静地分手,吴丽梅毕业后回到家乡塔里木盆地;徐济云毕业后留校,以后则成为渭北大学最有影响的教授。红柯为什么要这么处理?这就牵出了另一条线索,这就是徐济云的学术成长史以及他带领自己的研究生研究皮影艺术的故事。讲这个故事时,红柯收敛了自己的热烈奔放姿态,以一种冷夸张的叙述表现出他对现实的批判。无论是徐济云因为长相酷似古典文论大师佟林而成为他最得意的弟子,还是在徐济云一番策划下就将即将退休的平庸之辈周猴包装成皮影大师,读来都令人忍俊不禁。毫无疑问,目前仍身处高校的红柯对于学术生态恶化的现实有着切身体验,他在讲这个故事时完全以现实主义的方式揭露客观真相,淋漓尽致地写出了学术界在体制化、功利化的驱动下腐败堕落的丑态。在第一个故事里,徐济云是作为陕西的代表出现的,而在第二个故事里,徐济云却陷在现实的污泥之中。显然,红柯的用意是要说,那个有着辉煌传统的陕西在现实中出了问题。这也正是吴丽梅为什么最终要与徐济云分手的根本原因。

这时候,作为思想家、哲学家和历史学家的红柯出来说话了。他所说的内容就是被嵌入故事讲述过程中的几大板块所表达的内容。主要的板块是关于新疆太阳墓地、关于民间皮影艺术、关于老子出关。红柯通过他对历史的再次想象以及对古籍的重新阐释,他要告诉人们这样一层意思:新疆与陕西同一文化渊源,从地质的演变就可以证明,塔里木就是人类文明的摇篮。塔里木盆地有最炽热的太阳,只要走近塔里木,你就会吸收到太阳的阳气,从而威力无比。如火焰般的太阳,将阳气传递给人类,人类文明才兴盛发达。生命的灵魂也是火,有了火与阳气,才会有生命。我们的现实出了问题,是因为它被阴气所笼罩。我们的文明出了问题,也是因为我们过于提倡阴柔的缘故。与太阳最亲近的吴丽梅来到内陆时,首先就感觉到了这一问题,她得不到在塔里木所感受到的阳光的温暖,她总觉得太冷,太冷。她也反对文化传统中的阴柔主张。她刚上大学就写了论文论老子学说的负面作用和影响。徐济云的问题显然是受阴气太重。他上中学的时候,为了在演讲《一块银元》时达到最佳效果,便喝了温度计里的水银,去体会被灌水银的童男童女的情景。虽然演讲《一块银元》大获成功,从此他的命运一直很顺畅,但他因此感觉到了死亡,他成了一个阴气太重的人。即使他与吴丽梅热恋时,他被吴丽梅所焕发出来的火焰所感染,但当他们两人真正融为一体时,从他体内射出的生命之水也是冰凉的。红柯的小说写到了各种现实的问题,他批判现实的态度也很鲜明,但到了这部小说里,他不再满足于对具体问题的揭露和批判,而是要归结出现实问题的总根子。这个总根子就是传统文化中的阴柔观。他甚至以鲁迅先生写《故事新编》的方式重新编写了一个老子出关的故事,他想象着老子一直走到了塔里木,感受到了太阳的力量,从而对水之柔有了新的解释。小说中有一句话:“徐济云从吴丽梅眼神里看出她对阴柔阴沉阴暗阴险阴谋无比厌恶与愤怒”,其实,从吴丽梅眼神里所看到的也就是红柯对于阴气太重的现实的一种概括。吴丽梅在内陆强烈感受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回到塔里木后,一直带着学术团队从事考察太阳墓地的工作,最后她也殉身于太阳墓地。吴丽梅在红柯的笔下完全是一个理想的化身,她自喻为罗布荒漠的牧羊女,因为“羊是大地上唯一能接近太阳的动物”。当她感受到现实的寒冷时,她大声地朗诵艾青的诗歌《太阳》:“太阳向我滚来……∕我还活着——∕请给我以火,给我以火!”这大概就是红柯写作这部小说的真正动机,面对问题重重的现实呼吁:请给我以火!

把这部小说看成是新疆与陕西的热恋,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指红柯对自己几十年来的文学之旅在作一次总结,从陕西去新疆,再从新疆回陕西,他的文学思绪始终在两边游走。新疆是浪漫的,带给他火热;陕西是现实的,带给他冷峻。今天两者的热恋使他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因为在这里并不是水火不相容的状态,而是二者都有一个共同的源头,都从塔里木的阳光出发。红柯面对现实也是乐观的,因为他有“种子情结”。虽然有很多东西被埋没了,比如张载的关于民胞物与的关学,比如维吾尔古代诗人的《福乐智慧》,但这些都是种子,埋没的种子总是要发芽的。我相信,在红柯的内心,大概这些种子已经发芽了。

贺绍俊,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曾任《文艺报》常务副总编辑,《小说选刊》主编。专业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主要从事当代小说研究和批评,以及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研究。主要著作有《文学的尊严》《建设性姿态下的精神重建》《重构宏大叙述》《当代文学新空间》《文学批评学》《中国当代文学图志》《铁凝评传》等。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红柯,本名杨宏科。中国作协第九届全委会委员、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师范大学教授。代表作有《西去的骑手》《老虎!老虎!》《乌尔禾》《少女萨吾尔登》等。曾获得首届冯牧文学奖、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九届庄重文文学奖、首届中国小说学会长篇小说奖等多项大奖,《少女萨吾尔登》获“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图书著作奖主奖”,《喀拉布风暴》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摄影:魏锋)

2017年11月26日,由长篇小说选刊杂志社举办的第二届“中国长篇小说年度金榜(2017)”揭晓评选结果,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红柯的新作《太阳深处的火焰》入选金榜并被评为领衔作品。

中国长篇小说年度金榜“是中国作家协会所属全国唯一一家遴选优秀长篇佳作的大型纯文学专业期刊《长篇小说选刊》主办的奖项,旨在展现长篇小说创作实绩和风貌,引导、推动长篇小说创作潮流。本次共有15部优秀作品参加初评。与会评委指出,2017年文学出版界的活跃与繁盛,为今年长篇小说佳作所获的社会关注与产生的社会影响,起到了重要的助推之力。十九大之后,文化建设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作为最能代表当代文学创作水平的长篇小说,理应多出能走向大众、影响时代的精品力作,而文学期刊作为最能广泛团结作家与读者的文化阵地,责任重大,使命光荣。

《太阳深处的火焰》是红柯“天山——丝绸之路系列”文学创作的一次总结。红柯认为是新疆的生活给了他强大的生命力和创造力,从新疆到陕西的数次迁徙使他对生命对生活有着新鲜感新奇感,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新的创作通道和灵感。

此次上榜的五部作品是从初评阶段入围的十五部优秀长篇小说中评选出来的。其他四部作品分别为孙惠芬所的《寻找张展》、张翎的《劳燕》、李佩甫的《平原客》和关仁山的《金谷银山》。

附:

第二届中国长篇小说年度金榜(2017):

金榜领衔作品:

红 柯 《太阳深处的火焰》

年度金榜

(以单行本出版时间为序)

孙惠芬 《寻找张展》

张 翎 《劳燕》

李佩甫 《平原客》

关仁山 《金谷银山》

红 柯 《太阳深处的火焰》

初评入围十五部作品

(以单行本出版时间为序)

杨少衡《风口浪尖》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

马笑泉《迷城》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

孙惠芬《寻找张展》 (春风文艺出版社2017年2月出版)

范稳《重庆之眼》 (重庆出版社2017年3月出版)

海飞《惊蛰》 (花城出版社2017年5月出版)

李宏伟《国王与抒情诗》 (中信出版社2017年5月出版)

张翎《劳燕》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7月出版)

李佩甫《平原客》 (花城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

乔叶《藏珠记》 (作家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

任晓雯《好人宋没用》 (十月文艺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

关仁山《金谷银山》 (作家出版社2017年10月出版)

刘震云《吃瓜时代的儿女们》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11月出版)

梁鸿《梁光正的光》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11月出版)

红柯《太阳深处的火焰》

(发表于《十月·长篇小说》2017年第4期,十月文艺出版社即将出版)

石一枫 《心灵外史》

(发表于《收获》2017年第3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年出版)


小说节选

失败的初恋总能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吴丽梅留给徐济云终生难忘的记忆就是她的手。那是1980年夏天大二最后一个学期的早晨,吴丽梅熬了好几夜,在晨光中完成了她最得意的论文《张载与玉素甫·哈斯·哈吉甫之比较》,下楼时与徐济云相遇。清晨6点半,教学楼空空荡荡,吴丽梅看到徐济云就一阵狂奔,楼梯台阶被这小女子的皮鞋敲成了锣鼓;徐济云加快步伐,还是赶不上吴丽梅居高临下的速度,狂奔的吴丽梅都要飞起来了,有道是万物生而有翼,相距四五米好几个台阶呢,吴丽梅凌空而起扑向徐济云,差点儿扑进徐济云的怀里。实际情形是徐济云准确无误地抓住吴丽梅的手轻轻一拖,一旋,化险为夷,成了美妙的舞蹈动作。吴丽梅轻轻落地,两人手抓着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中心话题就是刚刚画上句号的了不起的论文。话题突然中断,他们才发现彼此的手抓得那么紧,吴丽梅满脸喜悦,倒是徐济云大吃一惊,本能地抽一下手,不但没抽出来,反而被吴丽梅死死地抓住了。这个来自塔里木盆地罗布荒原的牧羊女跟牵一头绵羊一样牵着徐济云顺楼梯而下。徐济云放松了。美妙的感觉就是从这种放松的状态中开始的。五层楼的楼梯七拐八拐,两人一路无话,滚烫的手在交流。

那个年代,交往一年半载的恋人们即使在公园在河边在树林在黑暗中也很少牵手。徐济云跟吴丽梅相恋一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握手,握得那么紧,很快就分不清彼此了,成了同一只手。好多年以后徐济云还那么清晰地记得电流穿身而过的感觉,接着是火焰,从血液里喷涌而出的热浪在熊熊燃烧,燃烧到极致竟然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冰凉,正是这种冰凉,让他看到了吴丽梅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刚开始他以为是晨光。晨光只能投射到楼梯的正面,拐角一片灰暗,他们走到灰暗的拐角处,吴丽梅身上的光芒就格外显眼,比晨光还要亮。这种生命之光很快就从吴丽梅冰凉的小手转化成柔软细腻的羽毛,在徐济云的手心滑动。这种妙不可言的滑动一直延伸到大楼门口,瀑布般的晨光扑面而来,吴丽梅羽毛般的小手哗啦一下成了翅膀,吴丽梅鸟儿一样沿阶而下,到了广场,跟鹿一样连蹦带跳,回头朝徐济云招招手,掉头继续蹦跳。徐济云手心羽毛般的小手滑动的感觉还没有消失,已经跑远的吴丽梅回头一招手,再回眸一笑,就让那美妙的小手永远定格在徐济云的记忆里了。

晚上约会,老时间老地方,晚自习后9点35分图书馆东侧密林中。不等握手吴丽梅就主动给徐济云一个吻,亲吻拥抱这些热烈的场面多少年后全都模糊不清了,徐济云还是忘不了吴丽梅的手。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拥抱亲吻最热烈的时候,吴丽梅的手就摸他的脑袋,揪他的头发,然后手指跟梳子一样反复不断地抚摩他的头。那个年代小伙子们时髦的偏分头被吴丽梅的手梳成了大背头,然后就摸他的脸、鼻子、眼睛、嘴巴、下巴,包括耳朵,仔仔细细地摸,已经有点儿清洁工擦地板擦门窗打扫卫生的迹象了。女人的感觉太可怕了,徐济云心里刚产生清洁工擦地板擦门窗的念头,吴丽梅就掐住他的鼻子一板一眼地告诉他:“我妈就是罗布小镇的清洁工。”“那肯定是塔里木盆地最漂亮的小镇。”“没有比它更漂亮的小镇了。”“大街小巷都让你可爱的妈妈收拾得跟你们家一样窗明几净温暖如春。”“还真让你说对了,牧场几百户人家,数我们家最干净,领导第一次进我们家就惊呆了,比阿拉上海人家里还要干净漂亮。那个年代,天山南北十万上海支边青年,给新疆人留下最美好的印象就是会生活,黄泥小屋小窝棚收拾得跟宫殿似的,镇上要收两个清洁工,我妈是首选,一个扫把一把铁锨,一辆推车,天不亮出门繁星满天回家。塔里木盆地不但有沙暴,还有可怕的浮尘,跟蝗虫一样在天上飘好几天,遮天蔽日,一出门立马变成土人。我的清洁工妈妈在浮尘天气里还能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阿拉上海人都服她了。”“你妈妈有魔法,尘土不能靠近她。”“本姑娘就告诉你我可爱的妈妈对付浮尘的魔法,绝对不是你想象的不让浮尘靠近。新疆有人烟的地方都有几十米宽的防风林带,都是抗风能力强的沙枣树和榆树,庄稼地周围都有十几米宽的防风林带。飞沙走石穿过几十米宽的榆树林就威力大减,进入第二道防线沙枣林,沙枣树茂密高大,都有一头浓密的鬈发,密不透风,再强的风力也不能把石头带进沙枣林,能混进去的也就是些沙土。大风过后,土还要在天空飘一个礼拜,正是上帝创造世界的时间,正是盘古开天辟地女娲娘娘抟土造人的时间。这七天,别人可以不出门,我的清洁工妈妈天天出门上班,妈妈躲飞沙走石,不躲浮尘。妈妈最讨厌垃圾,烟头纸屑塑料袋瓜果皮,这些人为的垃圾她一个都不放过。领导反复提醒她要清理尘土,她置若罔闻,只收拾垃圾,不清理尘土。她甚至反击领导:大西北尘土飞扬,不想在这里待就离开嘛!这么淡淡一句话,再也没人为难她了。她只清除垃圾,任何垃圾在小镇地面上不会超过半小时。没有垃圾的尘土很干净的。”

有一天,吴丽梅从图书馆找来一本地质学专著《黄土》,地质出版社1958年6月出版,潘德扬著,第84页至88页专门讲述黄土的形成,就是那个清朝末年数次来中国考察的李希霍芬提出的黄土风成说。李希霍芬走遍中国大江南北,尤其是大西北,最早提出“丝绸之路”这个概念,也敏锐地发现中国西北的黄土缘于大漠长风。旷野长风吹动下,群山戈壁大漠的岩石崩溃碎裂成砂石成尘土,反复积淀反复起落形成绿洲。中国古老的神话传说里,万物灵长的人也是女娲娘娘一个一个捏出来的,有道是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抟土造人。科学和神话都提到大漠瀚海的绿洲以及大片大片的高原平原都是飞翔的黄土积淀而成。山前都是生黄土,河的下游绿洲都是熟黄土,生黄土就是原生黄土,熟黄土就是次生黄土。原生黄土是风成的,次生黄土是水成的。飞沙走石化为土,随风满地石乱走,一川碎石大如斗,石头飘在风中,落地为土,就这么神奇。

那本《黄土》的封面就是黄土的颜色,朴素大方,字体黄中透红,整个书就像从大地上取下的一片黄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下午4点钟的校园草坪上,在这本地质学专著的书页上,徐济云惊奇地发现相恋一年的恋人吴丽梅的手一片金黄,她的脸、额头也是金黄色的,灿烂金黄的吴丽梅笑眯眯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新鲜的小麦的芳香,连那芳香也是金黄色的。吴丽梅那笑盈盈的眼神在告诉徐济云:“陕西的黄土,整个黄土高原都是从我们塔里木盆地吹来的,牛皮是可以吹的,火车是可以推的。”吴丽梅开口说话了:“随风满地石乱走,一川碎石大如斗不是浪漫主义,是纪实,是新闻体,比现实主义还真实,兰新铁路的百里风区,三十里风区,火车常常被大风吹翻,跟吹纸盒子一样,你就想想几万年前几十万年前大风掀起一座座黄土山脉,鲲鹏展翅九万里,扶摇直上,沿塔里木河潜行万里从巴颜喀拉山再次起飞,沿黄河呼啸而下,构建起中国北方的黄土高原黄土平原。庄子也不是浪漫主义,更不是奇思妙想,只是实录远古自然变迁的过程。你该相信塔里木是人类文明的摇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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