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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对宝玉、湘云结局的推测纯属胡扯

 新用户2698dTT8 2020-12-09

周汝昌对宝玉、湘云结局的推测纯属胡扯

文/刘火

周汝昌在《定是红楼梦里人》第175页——178页说:“她不知这里的‘金玉’,已不再指通灵、金锁的假金玉姻缘,而是指假格局过后(钗亦早卒)的真金玉姻缘,即宝、湘方是‘已定’的姻缘(中经百般曲折)。又加上她也没读懂‘又写一金麒麟’这句最重要的话——这是说:湘云的麟珮,早已为‘金玉’定局。现在于清虚观故事内,‘又写一金麒麟’,这是艺术手法的‘间色’(即‘加一层色’的写法),这是那批语的原意——却被错解为‘麒麟是金锁的间色法’,全不可通了!

因为,若是那个语意,就该写成‘金玉已定,又写金麒麟,间色法也。···’何必说‘又写一’?又写一个者,针对原珮有一个也!

只因他没懂这一层重要无比的曲折,于是就又完全误信了什么‘湘云后嫁卫若兰的臆揣。卫若兰是后来绾合宝、湘重圆的侠友,他不是什么‘厮配得、才貌仙郎’——他哪儿来的‘仙’气?’

只因这么一来,害得他‘十年一觉迷考据’,原为追踪‘旧时真本’的湘云(她承认即脂砚斋的艺术化身),为了湘云的真结局,无法解决,却弄成了自己放弃了目标而只好说是‘伏白首双星’的回目是旧有的,后来改了——而又舍不得把旧格局全归埋没了云云。

——《四祥》认为‘白首双星’原指卫若兰与湘云偕老,书中有了太虚幻境之后,十二钗都属薄命司,才改湘云早寡,是错误的。——

显然早本有个时期写宝玉湘云同偕白首,后来结局改了,于是第三十一回回目改为‘撕扇子公子追欢笑’,拾麒麟的预兆指向卫若兰,而忽略了若兰湘云并未白头偕老,仍旧与‘白首双星’回目不合。脂批讳言改写,对早本向不认账,此处并且一再代为掩饰。

世上的作家,能有这样的情理吗?雪芹、脂砚,能够于心契然吗?!

其实,清虚观打醮这回书,正是‘后半部’的开端,在这回书中,由张道士、史太君的对话暗暗地伏下了(确定了)宝、湘的真金玉之奇缘——

张道士以‘国公爷替身’的身份,说出哥儿也该议亲了,于是引出了老太太的心思话:只要模样儿、性格好,就是家里穷,也不要紧。

请问这指谁?谁符合这三个条件?

只有湘云!——老太太心里的,但因是自己的内孙女,不能由自己说是要选这湘云。

‘性格儿’一条,排除了林黛玉。

家里穷,排除了薛宝钗。黛玉也没有了什么‘家里’的问题。

只有湘云,家已困顿,夜作半宵,卖点儿针线活计,苦得很。

这回书是真正的奇文!明面上,宝玉听张爷爷给他提亲——也不知是指谁(其实这才是关键),生气了,说再不愿见张道士。黛玉听了,惊心动魄,二人大闹了一场,弄得老太太也伤心落泪——这复杂的关系微妙极了!然宝玉一听宝钗说明湘云原有一个金麒麟,他赶紧揣起来——偏偏黛玉见了,他又不好意思说假话,说是给黛玉留着···

以后接的,就是湘云、翠缕拾麟并大论‘阴阳’之妙谛。”

我这里不谈周汝昌与张爱玲的笔墨官司,如其给他们判正错,倒不如从《红楼梦》中找证据,这样他们的所谓这所谓那也就不攻自破。

《红楼梦》第21回有一夹批:此意却好,但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此是宝玉三大病也。宝玉有此世人莫忍为之毒,故后文方有“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此宝玉一生偏僻处。

这里批语写得很明白,他看过全部《红楼梦》,后来宝玉离开宝钗出家当了和尚。宝玉既然离开了宝钗,怎还会与湘云结合?宝玉出家当了和尚,怎么与湘云结合?可见周汝昌等胡扯起来啥都不讲了。

“然而宝玉一听宝钗说明湘云原有一个金麒麟,他赶紧揣起来——偏偏黛玉见了,他又不好意思说假话,说是给黛玉留着···”

《红楼梦》的这节,特写了黛玉见宝玉拿金麒麟而高兴、而鼓动宝玉,按周汝昌的逻辑,该不是黛玉高兴宝玉与湘云结合吧?可见大谬。

其实,宝玉听宝钗说湘云有金麒麟而他揣起金麒麟的动机很简单,小孩子的爱屋及乌而矣。宝玉和湘云从小在一块长大,玩得当然好,听说她有什么喜欢什么而后给她拿什么,就是小孩子无心机的举动。这是曹公塑造人物的高明之处。曹公在处理金麒麟、宝玉、宝钗、黛玉、湘云之间的关系时,艺术手法是相当妙的,由于周汝昌对文学的敏感力不太强,他没有看出来。所谓“间色法”到底什么意思,及这里的人物间的关系,人物之间的举动所具有的意义,我在《红楼风情解·饰物揪心》里谈过,所以这里不再啰嗦。所谓“仙郎”乃比喻,比喻妻子对丈夫十分满意,两人款洽,周汝昌扯什么“仙”气,不是太荒唐了吗?要把贾宝玉看着什么“仙”的化身,真太糟蹋曹雪芹和《红楼梦》了。

下面,我主要批驳周汝昌的乱索隐。

再看周汝昌的言论。

“其实,清虚观打醮这回书,正是‘后半部’的开端,在这回书中,由张道士、史太君的对话暗暗地伏下了(确定了)宝、湘的真金玉之奇缘——

张道士以‘国公爷替身’的身份,说出哥儿也该议亲了,于是引出了老太太的心思话:只要模样儿、性格好,就是家里穷,也不要紧。

请问这指谁?谁符合这三个条件?

只有湘云!——老太太心里的,但因是自己的内孙女,不能由自己说是要选这湘云。

‘性格儿’一条,排除了林黛玉。

家里穷,排除了薛宝钗。黛玉也没有了什么‘家里’的问题。

只有湘云,家里困顿,夜作半宵,卖点儿针线活计,苦得很。”

我说周汝昌荒唐,从这里可以说明。要以周的这种方法读文学作品,不但无法读,就是读了也不是文学作品了。我现在可以说,索隐派、考据派、臆想派所谓的大红学家,如蔡元培、胡适、俞平伯、周汝昌等,对《红楼梦》的毁坏最大。《红楼梦》的文学性不但被他们搞得支离破碎,而且他们的大派头的热热闹闹使读者对《红楼梦》的文学性几乎不去注意。

说到性格,周汝昌认为林黛玉性格不好,大多数读者也这样认为。我说那是没有火眼金睛,只看到了现象,没有看到本质。我在《红楼风情解》中详细写了黛玉的所谓“小气”“心量狭小”,我想曹公通过这些也不是为了写林黛玉的性格。那是在写情,写对爱的守护和追求!

说到穷,周汝昌这里为了说明湘云“家已困顿”,把湘云做针线做到半夜改成“卖点儿针线活计”。《红楼梦》里哪个地方写了史湘云做针线是为了卖钱?侯门之女再穷,能穷到哪儿去?她要是做针线为了卖钱,有卖掉她身上佩带的金麒麟来得快吗?恐怕做十年的针线也卖不出一个金麒麟的价来。湘云做针线活儿,曹公不是为了写她家里穷,是写她无爹无娘,在家里无人好好的疼爱。曾国藩当了清朝的定国大臣后还让他夫人儿媳妇夜晚纺织,难道是因为穷吗?

贾母真的非找个穷家姑娘?在第50回:“贾母因又说及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还好,因又细问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这是想为宝玉求配而问及的,要如周汝昌所说,只要姑娘好,不讲家景,贾母为什么这里问及?这才是她有意为宝玉的婚事。

第57回:“(薛姨妈)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这话说得太明白了,为什么周汝昌就邪上了贾母对宝玉的亲事心里装的是湘云?

为了更好地理解贾母话的意思,我们还是看现场中的对话。对文学语言的理解,脱离了具体的语言环境是不行的。

《红楼梦》第29回:“(张道士)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说。”贾母道:“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要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

贾母这里的话,首先是应承话,她对张道士提的亲或许不愿意,或许真的不想给宝玉订太早的亲,又不好直接回绝,所以说了这番话。当然也不能否定这是贾母的心里话。不要说贾母,任何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给他家的宝贝找对象都会这样说,这样找。但是,我们也不能把这里的文学语言当作贾母给宝玉找对象定下的标准。周汝昌知不知道“便是”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就是“即使”“假若”“即是”的意思,是一种假设语,就是说若有这样的女孩,就是家里穷些也没什么。这就是应承话,不是命令语。这里贾母并没有说家里富贵,模样性格好的小姐不要,周汝昌怎么就把薛宝钗给排除掉了?像周汝昌断定的,贾母心中早给宝玉定了湘云,为什么宝琴来了她要向薛姨妈求亲?周汝昌还荒唐说什么“老太太心里的,但因是自己的内孙女,不能由自己说是要选这湘云。”不要说封建时代,就是到了民国,大户人家很多都是姑表姨表结亲,王夫人、王熙凤和贾家不也是吗?怎么周汝昌是忘了还是不知道?贾母和湘云、湘云和宝玉超出了姑表姨表关系了,怎么就不能自己提亲了?周汝昌怎样圆这些事实?

张道士和贾母之间的谈话,纯属于闲谈,不是选定了特定场合正儿八经地谈亲事,贾母随口应承是很正常的。

周汝昌好多关于《红楼梦》的言论,大都不把《红楼梦》当文学作品。《红楼梦》首先是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解读她的文学性才是最重要的。即使这部小说透露出了一些历史中的东西,那并不是曹公有意为之,有些人非要把小说中的人物和历史上的人物对应,那和文艺批评也无多大关系。

我开始就说了,要像周汝昌等这样读文学作品,根本读不通。

陆游《出县》“归计未成留亦得,愁肠不用绕吴门”。按周汝昌说,此“肠”若是人肠,这不是妖怪了?

钱钟书《管锥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08年第二版)第2036页:“即如《红楼梦》第40回探春房中挂唐‘颜鲁公墨迹’五言对联,虽患《红楼》梦呓症者亦未尝考究此古董之真伪。”

还有第五回秦可卿房中“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秦太虚的对联,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同昌公主制的联珠账”。哪个梦呓大师可以一一指实,说谁谁的妃子或皇后房里就是这样的陈设?

这显然是文学趣笔,曹公涉笔成趣,是为了渲染秦室的豪华,从而说明贵族公子贾宝玉的喜好。周汝昌是不是在这里也能索隐出什么来?

为了更好地说明周汝昌的荒唐,下面我从《红楼梦》的开始往后一一摘录一些文字,看文学语言和隐语有何区别。

第一回。

“十里”隐“势力”,“仁清”隐“人情”,“葫芦”隐“糊涂”,“费”隐“废”,“士隐”隐“真事隐去”,“封肃”隐“风俗”。

这些批注,起码曹公和脂砚斋谈过,否则,一般读者读到“十里”怎么也不会想到“势力”等。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作者或许隐喻了对《石头记》的一些象征意义,不论怎样说,这是作者丰富人生经验的体现,寓有很多人生哲理。

僧所念诗: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这是明显的隐语诗,预示香菱遭际。这样的隐语,作者不点明,读者也能揣摩。

“姓贾名化”隐“假话”,“时飞”隐“实非”,“雨村”意指“乡野粗俗语”,“胡州”隐“胡诌”,“严老爷”之“严”即“炎”指“火至”。

关于“贾雨村”之名,批评家多有揣猜。有的说是“假语存”,有的说是“假语村言”。这样猜的用意是为了论证《红楼梦》中曹公把当时的历史事件和人物隐进了部分。

我觉得,对“贾雨村”的理解,脂砚斋的批注还只是表象的,后来人的揣猜也是无据的,《红楼梦》本身已作了揭示。从整个故事看,贾雨村什么意思已很明显,况作者在第48回借平儿之口也已挑明。

“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

兴风雨,生是非,才是“贾雨村”真正的含义。

玉在匱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批者和评者都把这两句诗和黛玉、宝钗联系上,我觉得无必要复杂化。特别索隐派的批评大师,从“钗于奁内待时飞”索隐出宝钗守寡后,贾雨村娶了她。这些见鬼的批评大师忽视了一个事实,宝玉出家是悬崖撒手,对于宝钗及王夫人等并不能确定贾宝玉怎么了,那么宝钗守寡就无从谈起。就是宝钗等知道了贾宝玉出家当了和尚,他人没有死,宝钗算不算守寡呢?我学识浅,不敢乱论证。

我认为这两句就是贾雨村穷困时的抒怀。

“霍启”隐“祸起”。

第一回的大关联是《好了歌解》,脂砚斋作了详细批注,我这里还是要谈谈。

《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好了歌》是对功名利禄家亲的无限感慨,是人生无常的概括。这种感喟,明朝人来得较多。明朝人带着那么一点潇洒,带着那么一点逍遥,但要说悟,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见得就悟了。所以我认为曹公这里的《好了歌》是幻,空幻,虚幻,幻灭,幻化。

甄士隐说是对《好了歌》解注,也只是他的另谋篇章,所以说《好了歌解》是曹公故意做的隐语。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用两个相对的句子,隐贾府荣时枯时)。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红楼梦》第40回和第41回写贾母、刘姥姥游玩大观园,顺次写了潇湘馆,秋爽斋,蘅芜苑,栊翠庵,怡红院,就写潇湘馆时写到了窗纱,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可见潇湘馆开始糊的是绿纱。写秋爽斋主要写室内摆设,笔砚,法帖,字画等。写蘅芜苑主要写其简单、素净。写栊翠庵主要通过写喝茶,写妙玉的高雅、不俗。写怡红院主要通过刘姥姥之眼写它的华丽。所以说这句话是写潇湘馆的。)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批注说写湘云宝钗,不知何据)?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因有“黄土陇中,卿何薄命”,可以断定是写黛玉、晴雯),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批注是迎亲,也只是笼统之言)。金满箱,银满箱(因抄家抄出一箱高利贷帐,所以说写的是凤姐),展眼乞丐人皆谤(可见抄家后贾家彻底败落,贵公子沦为乞丐,说写宝玉亦可)。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这应是写王家,第96回写王子腾回京途中毙命)!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批说指柳湘莲,不知何据,柳和“训有方”何关?)。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我认为从“择膏粱”看,说指巧姐可以,说指妙玉也可)!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指贾雨村),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指贾兰,破袄只是比喻)。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个《好了歌解》只预设了部分人的结局,总的趋势,贾府彻底败落,宝玉一落千丈是肯定的。

《好了歌》的概括性和其解的隐喻性很明显。《好了歌解》提到了具体的事,如“展眼乞丐人皆谤”“日后做强梁”“流落在烟花巷”“锁枷杠”都很具体。由于《红楼梦》后四十回他人改动较大,有些不能验证。

我想对“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多谈几句。

我认为这句话和第五回中的是互文的,应指妙玉。从《红楼梦》故事情节看,“择膏粱”也有着落。第63回:“岫烟‘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从另一方面看,巧姐生在大贵族家,也无“择膏粱”之说。

第五回中写妙玉的:

一是: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一是《红楼梦》曲子第七支: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凡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两处都说到“陷泥淖中”“遭泥陷”,是再明白不过的。

而第五回写巧姐的也很明白。

一则: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二则《红楼梦》曲子第十一支:

【留余庆】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这也很明白,巧姐遭亲人害,而刘姥姥最后救了她。巧姐被卖也无疑问,是不是卖到妓院了?当然谁也不能肯定或否定。但巧姐是“留余庆”是很明白的,和“流落在烟花巷”是有很大区别的。巧姐是被卖,不是“流落”,所以我肯定“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是指妙玉。

我们再看张爱玲对妙玉结局的推测。

张爱玲《红楼梦魇》第188页(哈尔滨出版社,2005年第二版):“太虚幻境第七支曲词首句‘气质美如兰’,甲戌本夹批:‘妙卿实当得起’。下有‘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末句是说他们可以去嫖。她被卖入妓院。这是百回《红楼梦》里的情节。当然抄家后也可能改写。”

张爱玲把“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释成“他们可以去嫖”,我认为是极污浊的。曹公还交待王孙公子可以嫖妙玉有什么意义?这不是显得曹公有点猥亵吗?我认为“王孙公子”不是泛指,应是特指,指贾宝玉,但这样从目前的《红楼梦》看又不好解释。

周汝昌在《定是红楼梦里人》(团结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第43页说:“张爱玲虽然对妙玉的结局也作了推测,只是太简单太模棱两可。她对书中这一重要人物竟无一字评语,似无感情认识,甚至连‘骯髒’二字古语本义也不知说明。这却令我吃惊。骯(kang)髒(zang)是刚直不屈,与‘肮脏’毫不相干。”

看了这里周汝昌对张爱玲的批评,不得不使人刺鼻。《红楼梦》中写妙玉的第七支曲词的“肮脏”的用法真的用的古语本义吗?周卖弄学问时压根就没有注意这句话本身。“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若把“肮脏”释为“刚直不屈”怎样读得通?“在风尘里刚直不屈违背了心愿”,这样的语意通顺吗?从曹公的文字看,《红楼梦》里所用“肮脏”就是指“污浊淫秽”。

我们解任何文学作品都不能离开具体的语言环境,否则就会出现笑话。

第二回。

“娇杏”隐“侥幸”,“智通寺”是反讽,接下来贾雨村“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曹公把贾雨村的清醒与老僧的昏聩对比,恰显出雨村的昏聩。此僧既是人生的既证,也是雨村的即证,所以张爱玲认为雨村最后要在石前(青埂峰的石)既证,其实在这里已经完成了他的既证。“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脂砚斋批着:如何只以释、老二号为譬,略不敢及我先师儒圣等人?我认为这是曹公写作时一笔带出的,并不是有意为之,不存在不敢拿我们先师儒圣说事什么的。让我们写书,我们也会随手写出大家虚拟的又熟悉又崇仰的宝号,不会轻易拿历史上实有的大圣说事。“元、迎、探、惜”春隐“原应叹息”。

第三回。

“张如圭”隐“张如鬼”,写宝玉的《西江月》: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曹公在这里这样写宝玉是不恰当的,此时宝玉还是个孩子,用不上“潦倒”“贫穷”等字眼。所以这明显是对宝玉一生的写照。从“潦倒不通世务”“贫穷难耐凄凉”看,贾府彻底败落,宝玉不会生活无法生活不能生活···

第四回。

“冯渊”隐“逢冤”。

第五回。

“千红一窟”隐“千红一哭”,“群芳髓”隐“群芳毁”,“万艳同杯”隐“万艳同悲”。

对于第五回的诗词、画、词曲的隐喻,大家也都认同,由于后四十回有补改,所以有些有争论。我在这里只针对有争论的谈一谈,也只是一己之见。对于巧姐、妙玉的,前面已经论过,这里不重复。

先说说这里的画吧。曹公这里的绘画是现代派艺术中的象征主义作品,曹公在《红楼梦》中无意还运用了现代心理学的一些东西,如潜意识理论。可见,曹公的笔法是超前的,他无意识地把中国古典笔法和现代笔法结合了起来。

“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曹公自己说的很明白,第五回的诗词、绘画、词曲是有所指的。这是作者明确告诉读者运用隐语的地方。

第五回的诗词和词曲有三处写到“公子”。写晴雯用的“多情公子”,写袭人用的“公子”,写妙玉用的“王孙公子”。写晴雯和袭人用的“公子”是宝玉无一点疑义,那么写妙玉的“公子”指宝玉也无疑,都是特指。有人会说“多情公子”和“王孙公子”是不一样的,我们看“多情公子”写宝玉与晴雯的关系恰不恰当?“王孙公子”写妙玉与宝玉的关系恰不恰当?我说,恰当!

写元春的,有的版本是“虎兔相逢大梦归”是错误的,前面谈第95回时已经论过。

写湘云的。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第六支。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这里写得明明白白,湘云从小失去了父母,但仍然是“富贵”“居那绮罗丛”,不像周汝昌说的什么“贫穷了”“卖针线”。

湘云的结局也写得明明白白,嫁了个情投意合的郎君,可不久郎君死去。“楚云飞”和“云散高唐”都是用的“巫山云雨”典,指情不在,向来没人把此典和死联系到一块;“湘江水逝”和“水涸湘江”应用的是“湘妃”典,这里虽有娥皇、女英投湘江而死之事,但“湘江水逝楚云飞”连起来是指一死情不在,一死当然指湘云的丈夫,不能说她俩都死了,都死了就谈不上情在情不在了。

有人说史湘云最后投湘江死了,纯胡诌。

写可卿的。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这不但道明了贾府被抄的祸首在于宁府,还给我们一个信息,曹公开始写《红楼梦》就是写了荣宁两府,不像张爱玲“考证”的说宁府是后来补写的。

写王熙凤的“一从二令三人木”争议颇多,我在前面谈第107回时分析了周策纵的从第68回第69回中找到:尤二姐说了个“从”,凤姐有两个“令”,凤姐又说了三个“休”,这样解释的不妥。

我这里很果断地否定“一从二令三人木”是指“冷夫休”或“冷休”。凤姐肯定是死了,不是被休了。这从巧姐的命运可知。巧姐被她舅王仁卖没有疑义,若凤姐还活着,王仁再不是人再混,他也不敢卖巧姐。

第43回(尤氏说凤姐)“使不了,明儿带了棺材里使去。”

此后批:此言不假,伏下后文短命。尤氏亦能干事矣,惜不能劝夫治家,惜哉痛哉!这也是看过《红楼梦》全书的人,明说凤姐早死,可见不是被休。

所以我认为把“一从二令三人木”拆成“檢”字恰当,是抄家抄出王熙凤放高利贷的账本,王熙凤失势,最后病死。因前八十回已写到凤姐的病,已有伏线。

第一支【红楼梦引子】“怀金悼玉”说明曹公在写黛玉宝钗时无意褒贬哪一个,她俩在曹公眼中都是可爱又可悲的。

第三支【枉凝眸】写黛玉亦悲亦喜亦空亦幻亦思亦望而终无恨,所以那声“宝玉,宝玉,你好——”不是恨,是诉···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后四十回书中基本这样。要知道令人可叹可怜者是咫尺天涯不能相见,不是离得很远。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鉴赏辞典》由此说什么,黛玉是秋天病初夏死。这是文学语言,并且这支曲子的韵脚是“葩”“瑕”“他”“化”“挂”“花”“夏”,以“夏”结尾是押韵的需要。黛玉就没有断过药,怎么就是秋天病的?

第四支曲子【恨无常】写元春:

“眼睁睁,把万事全抛。”

眼睁睁是清醒的无奈的,不是病怏怏之态。由此可说元春之死因祸。

第九支【虚花悟】写惜春。

从整首词曲看,惜春出家因“看破”,不是由于家道衰败后的贫穷。电视剧《红楼梦》让惜春敲着木鱼化缘,显出于“贫穷”之想。惜春出家可能在贾府完全破落之前。流行本后四十回写惜春出家的过程,没有远离曹公的意思,但把她出家的原因归于什么登仙成佛,显不合曹公“空幻”的意图,当然也减弱了惜春出家的批判意义。

第六回。

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既然说“膝下无儿女”,又要“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岂不矛盾?按周汝昌的方法,不知又要索隐多少事来。其实“膝下无儿女”是小说过渡语言中常出现的现象,重点落在“儿”上,是说没有“儿子”,为了说话顺溜,就这样说了。

第七回。

“‘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周瑞家的忙道:‘嗳哟!这么说来,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宝钗笑道:‘所以说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甲戌本侧批:凡用“十二”字样,皆照应十二钗。

是不是凡“十二”字样都和十二钗照应呢?我觉不见得。尽管我们从中药配方看,没有这样都用“十二”多少的,从而可以想到有所隐喻,但我认为这里的文字还是一种文字游戏,说巧说妙,惟兴趣而矣。

“香菱”隐“相怜”,“四春”丫环名“抱琴、司棋、侍书、入画”隐“琴、棋、书、画”。这是封建文人雅士之好,是大贵族应祥之事。

“于老爷”隐“愚”,“余信”隐“愚信”,“秦鈡”隐“情种”。

“尤氏笑道:‘···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们,胡打海摔的惯了。’”

这和贾母与张道士说话的语气有什么不同呢?家常说话,闲聊,能当真吗?贾家的孩子要胡打海摔的惯了,农家的孩子该刀割斧砍的惯了呢。

第八回。

“詹光”隐“沾光”,“单聘仁”隐“善骗人”,“吴新登”隐“无星戥”,“戴良”隐“大量”,“钱华”隐“钱开花”,“秦业”隐“情孽”。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前句写宝钗,后句写宝玉。运败不只指贾府败,是四大家族都败,否则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得多。时乖不只指宝玉顽劣乖僻,也不单指人生羁绊,也指社会动荡。

“早知日后闲争气,岂肯今朝错读书。”

就是说后来秦鈡的闹学,可卿的生气,在这里先作一噱头,小说惯用之法。不用从“读书”为“争气”上再去探微,这里没这个意思。

第九回。

“彼时黛玉才在窗下对镜理妆,听宝玉说上学去,因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

蒙侧批:此写黛玉,差强人意。《西厢》双文,能不抱愧!

请问:黛玉该怎么说?难道说“去玩玩,不要累着了”“上什么学,在家玩多好”不成?有些人不知小说的好多话是衬话,敷衍话,并不是人物真实性格和内心情感的表达。

曹公笔下的黛玉要宝玉“蟾宫折桂”的话透着孩子的天真和玩笑,就是美好的愿望,和世俗的功利扯不到一块。

看第82回补文中黛玉的话:“我们女孩儿家虽然不要这个,但小时候跟着你们雨村先生念书,也曾看过。内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那时候虽不大懂事,也觉得好,不可一概抹倒。况且你要取功名,这个也清贵些。”

这才不是黛玉,是个庸俗的市侩。

第11回。

秦氏笑道:“任凭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

这本来是病人很容易说出的话,有人竟因此索隐到雍正的妃子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的普通人有大病危病时也这样说,保不住人人都有什么大事瞒着?

第13回。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三春”应指“元迎探”春,之所以这样说,因下句有“各自须寻各自门”,所以说“三春”不是指自然界,是隐语。看起来贾府子弟零落是在元春迎春死后,探春远嫁后。

“樯木”隐“舟具”隐“人生若泛舟”,“潢海铁网山”隐“迷津易堕,尘网难逃”,“戴权”隐“大权”。

“贾珍哭的泪人一般,正和贾代儒等说道:‘合家大小,远亲近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对贾珍的“哭”,甲戌本侧批:可笑,如丧考妣,此作者刺心笔也。对于“尽我所有”有夹批:“尽我所有”,为媳妇是非礼之谈,父母又将何以待之?故前此有思织酒后狂言,及今复见此语,含而不露,吾不能为贾珍隐讳。还有现在的大量对秦可卿的索隐。

古之批,现之索隐,都与“天香楼”事件有关。从有些批语和曹公文中留下的痕迹,如鸳鸯吊死是受秦可卿所引(我坚信这节是曹公文)看,《红楼梦》初稿写了贾珍与秦可卿在天香楼鬼混。

但是,我们论书是论现成的书,不是论曾经怎样构思,以现今的《红楼梦》看那些批语和索隐,都是不懂小说之论。

贾珍哭的泪人一般从“长房绝灭无人”的角度想没什么可奇怪的,过去长房绝户,特别对大贵族,是极大的打击。这里牵涉到家族的兴旺发达,财产和官位的承继等等诸多问题,可以说就是毁灭和繁荣的关系。“尽我所有”是人在极痛中的话,都会这样说,也不是什么“非礼之谈”。批书人谈礼因他不痛而平静,他不能洞晓贾珍那个场合的话和贾珍的痛极心狂的状态,是因他不懂小说。

第14回。

“那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

庚本眉批拆字成: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于文学批评无意义,又没什么寓意,所以此批的拆字是画蛇添足,无什么价值。

第15回。

“铁槛寺”“馒头庵”的寓意就是“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这是宋范成大的诗,也是《红楼梦》立意的一部分。

“胡老爷”隐“糊涂”。

第16回。

“卜固修”隐“不顾羞”。

第18回。

贾妃点戏,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是伏线,是象征。夹批分别是:《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牡丹亭》中伏黛玉死。

从这些批我们说元妃死于非命,宝玉丢过玉病过。从现今流行的一百二十回《红楼梦》看,贾府败,但没败彻底,元妃死于病,宝玉丢玉后病傻后设调包计与宝钗结婚,有的符合曹公的构思,有的不符,这也说明《红楼梦》后四十回有曹公文,有补文有改文。

第22回。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偏让宝钗说出,这是曹公的寓意所在。从这出戏词看,宝钗与宝玉结婚不久宝玉就出家了。

这一回的灯谜都有寓意。制灯谜要经过书中作者苦思冥想,表达作者的思想很正常,进而也就预示了作者的身世。

《红楼梦》中暗示、隐语是很多,但也不像有些批者和现在的索隐者搞的那样。曹公欲以暗示的东西都是他极力描写的,如《好了歌解》,第五回,这里的灯谜,宝玉生日宴抽签。

此回的灯谜都比较明白,从这些灯谜看《红楼梦》中她们后来的结局也都相合。宝钗的谜虽然还无人猜出,但诗中所写她的遭际是很明白的,现今《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本她的结局基本上如此,就是改写者给添了个喜庆的尾巴。

第24回。

“卜世仁”隐“不是人”。

第25回。

“正没个主见,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

此处批:此处焉用鸡犬?然辉煌富丽非处家之常也,鸡犬闲闲始为儿孙千年之业,故于此处必用鸡犬二字,方是一簇腾腾大舍。

这位批者没有索隐,也和周汝昌差不多,谓之不懂文学亦不为过。鸡犬是顺笔写出,表现凤姐着魔情状,怎可胶柱鼓瑟,说大观园中有鸡有狗?就是贾府中有鸡有狗也是圈养的,焉能任之乱跑?大贵族家可以养鸡狗,而不会在他们的寝宴处养鸡狗。

第26回。

“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

这里的“苍苔露冷,花径风寒”是文学词汇,实际情况不见得如此。

第30回。

“再看,还是一个‘蔷’字。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千个‘蔷’。”

这里的文学描写是形容宝玉、龄官的忘情,曹公高明,用白描手法写之。要注意,是两个人忘情,并非龄官一个忘情。否则“几千个蔷”怎么也解不通。一个人画几千个蔷,不用一天也得大半天。要像周汝昌那样对贾母回张道士宝玉亲事的话落实,就可以算算用了几个时辰。这样龄官会累垮,贾宝玉会累趴下。我说两个人忘了情,才有这痴情疾写好似写了几千个蔷字的错觉,或说心理认同。

第31回。

“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

“自古以来”是人们顺口说惯了的话,怎能解着“从古至今”?

第32回。

“史湘云笑道:‘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

若让索隐大师处理,该索隐出什么?难道考证出宝玉做过官不成?或者说宝玉是哪个当官的化身。

第33回。

(王夫人)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如周汝昌解《红楼梦》,真的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吗?

第36回。

宝玉道:“多少钱买的?”贾蔷道:“一两八钱银子。”···(对龄官)又道:“今儿我那里的香脂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他来,原说解闷,就没有想到这上头。”

曹公文笔高超,一两句话就可以表明人物的身份。贾蔷回答宝玉问话,因为宝玉的地位高,就要回答得清清楚楚,才显得尊敬。贾蔷要用“一二两”随便回答贾宝玉,是对贾宝玉的大不敬,要掌嘴的。而贾蔷给龄官说话就不然了,要说得一清二楚,显得他为她花了钱,事真情不真,说“一二两银子”不是漫不经心,而是显得对钱不在意,在意的是花了钱又打了嘴,没有讨得龄官的欢喜。

第37回。

此回的《咏海棠》诗,宝钗、宝玉、黛玉、湘云的诗,都多多少少带有自己的性格,也就是常说的“诗如其人”,我认为不应从她们的诗中索隐什么。

第38回。

对于这一回中关于菊的诗,周汝昌在《定是红楼梦里人》第106页说什么:

“殊不知,《菊花诗》一组七律,整个儿是喻写湘云为对象的悲欢离合曲折过程。聪慧如她(指张爱玲),竟读不透‘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正是宝湘的后幅情景?她也不想:‘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以及‘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等句意,句句说的是后来宝湘重会的情景。”

周汝昌是把众人所有写菊的诗都当作了为湘云树碑立传,因为这里他举出的就有黛玉名下的诗句。

我先说一下,曹公要真像周汝昌这里说的有意寓隐,那么基本上每句诗都应有所隐喻,如他在第五回中的那样,那么周汝昌能不能把这里的每一句诗都和《红楼》中人物后来的命运一一指实?他就是有搬运灵魂的本领他也不能。就如他举出的几句诗,他凭什么说是写后来宝玉和湘云相遇的?光靠臆想谁会服?还有一个霍国玲,他竟从《红楼梦》中的诗句中找出了康乾时代的什么人和事,把曹公的诗糟蹋得不成样子,他自认为很高明。幸亏他们没有生活在清朝,不然的话,文字狱不知要让多少人断臂掉头。

第41回。

“那大姐儿因抱着一个大柚子玩的,忽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便也要佛手。(这里批:小儿常情遂成千里伏线。)丫环哄他取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众人忙把柚子与了板儿,将板儿的佛手哄过来与他才罢。那板儿因顽了半日佛手,此刻又两手抓着些果子吃,又忽见这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顽,且当球踢着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这里批:柚子即今香团之属也,应与缘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儿之戏暗透前回通部脉络,隐隐约约,毫无一丝漏泄,岂独为刘姥姥之俚言博笑而有此一大回文字哉?)”

按说小儿游戏不应当真,作者不让玩其它的偏要其玩佛手、柚子这些特别的物件,自然就有了特殊用意,有了暗示。小说所写事写人是不是有他意,一定要根据语言环境来定。从这里批的“缘通”“指迷津者”看,现今流行一百二十回《红楼梦》刘姥姥救巧姐可信,应是曹公之文。

第46回。

(说贾赦)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样见人呢?

这是就事顺口说出的,从书中怎么也看不出“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莫非周汝昌等人从历史人物中再索隐不成?

第49回。

“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湘云)“脚下也穿着麀皮小靴。···众人都笑道:‘偏他只爱打扮成小子的样儿’。”

张爱玲据此处“小靴”说林、史裹脚,也真够聪明的。试问张爱玲,不写成“小靴”写成“中靴”“大靴”不成?史湘云若真的裹成三寸金莲,她还怎么打扮成小子样?一句话中就讲不通,张爱玲还当新闻讲。

第50回。

“我因为到了老祖宗那里,鸦没雀静的。”

可以当真去找什么乌鸦麻雀吗?

这一回中的诗,带有人物的性情,但不能从诗中索隐什么。

这一回中宝钗、宝玉、黛玉的谜应有暗示,但暗示的什么实难猜破。就贾宝玉的看,暗示了他因黛玉死而出家,较可信。贾宝玉出家,绝不因仙佛,也不会因穷因困,也不会因家败,只有因情,那就是因黛玉死而情尽而出家。

第51回。

薛宝琴的十首怀古诗应有所暗示,不然曹公不会多此一举。但暗示的什么,从现在看,所有人的揣猜都不妥。曹公拟这十首诗应该是十个相关相近的人和事,绝不会像有些人猜的有黛玉、元春等,还有丫头金钏、晴雯等。

第57回。

紫鹃便说道:“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

“一年大二年小”是口语,能理解成去年大今年小吗?

第60回。

“钱槐”隐“钱坏”。

张爱玲《红楼梦魇》第99页:“第六十回赵姨娘向贾环说:‘趁着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便挺床,吵一出子。’···‘挺床’只能是指元妃,由于‘停床易箦’的风俗,人死了从炕上移到床上停放。从这两句对白上看来,第五十八回改掉元妃之死,并没有触及下两回。”

“撞尸的撞尸,挺床的挺床”在中原是骂人咒人的话,平常骂人就这样子。张猜的元妃死显属于臆猜。再者,《红楼梦》中中原方言很多,张说“妞妞”之称是满人的,中原也这样叫。

第63回。

花签和各人都是相合的,象征意也明白。《红楼梦鉴赏辞典》解香菱的“连理枝头花正开”对了一半,那就是香菱的命运还要看引诗下面的句子“妒花风雨便相催”(朱淑真《落花》)。从这个签看,香菱被薛蟠收为了妾,因而得到夏金桂的摧残而死。

《红楼梦鉴赏辞典》在解牡丹——宝钗时,所解罗隐诗有误。罗隐《牡丹花》诗:“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罗隐的诗上下分明,而《典》单抽出“似共东风别有因”“任是无情也动人”说什么宝钗后来嫁给了贾雨村。那么“辜负秾华过此身”怎么解?看这首诗,提到“绛罗”和“芙蓉”都与黛玉有关,所以薛宝钗的“似共东风别有因”应指她与宝玉结合不是宝玉自愿的,有其他原因,从诗的后两句又可断定,宝玉出家后,宝钗守寡了一辈子。

第64回。

《五美吟》只是抒己情怀,无什么隐喻。

第65回。

(尤三姐)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

“金莲”是顺势写出,并非张爱玲说的尤三姐裹了脚是三寸金莲。现代人写脚时还用“金莲”,显然“金莲”有时只是脚的代名词。

第66回。

(宝玉)我在那里和他们(尤二姐尤三姐)混了一个月。

按现在人讲,“混”就是“厮混、胡混、玩闹”了,而宝玉的意思不过是一个月里常和她们相见。第74回:“凤姐笑道:‘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混”的意思也就“常在一起”了,并无现代语的“胡混”意。

第70回。

这一回的《桃花行》和柳絮词,评论家几乎都从中索隐作诗作词人的后来的命运。我认为这仍然是人物性格和心情的表现,有些句子即使和人物后来的命运有种关系,也不足以说明是曹公有意的安排。这里的诗和词都是不错的诗作,既要作诗,又要暗示人物命运,是不太可能的,起码作诗是非常累的,也不符合作诗的基本情态。

《桃花行》是黛玉性格的表现,也可以说表现了她的人生命运,但只是真实人物的命运,不是说林黛玉就窥破了她后来的人生。所有柳絮词也都如此。

曹公小说的高明处,就是其中的诗作不是游离于人物的生活和故事情节的,如《水浒》《三国》中的诗词赋,是说书人激扬情绪的手法,几乎和人物和情节无关,而《红楼梦》中的诗是人物性格的又一写法,是小说情节的有机组成部分。从古典文学角度看,曹公是如此写法的第一人,从现当代文学角度看,还没有一个人能把抒情文学中的诗词赋和叙事文学的散文结合得如此完美的。

有人从湘云的“莫使春光别去”索隐她丈夫早逝,从探春的“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索隐她的远嫁,从黛玉的“漂泊亦如人命薄”索隐她的不久要逝,那么为什么从宝钗的“送我上青云”不索隐她进了宫成了妃子?可见那些诗句的所谓预示纯是批评者先入为主,硬去联想。曹公要有意暗示的话,每一首诗都会暗示的,不可能有的暗示有的不暗示。

第72回。

(贾琏)“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

有人据此竟说贾琏昧下了林黛玉的家产。这标准的索隐派的嗜好,只要见了风非要去求雨。林黛玉有遗产,按封建时代的规矩,林如海只要还有近亲,如侄儿或兄弟,这遗产就不可能全让林黛玉带走。退一步,就是林黛玉带了三二百万的遗产,贾母在那儿,贾琏也不敢隐瞒。或说林黛玉小什么都不知道,从小说中林黛玉进贾府的一言一行看,她太聪明了也太有心机了,她的遗产她怎会不知,怎会不和贾母说?且不这样论,我们看接下来的林之孝的话:

“俗语说:‘一时比不得一时。’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便使两个。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钱。”

难道说贾家使八个丫环也靠林黛玉的钱?

第75回。

张爱玲《红楼梦魇》第139页:“贾赦盛赞贾环中秋诗:‘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贾政听说,忙劝道:‘不过他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了。’说着便斟上酒,又行了一回令。句下批道:‘便又轻轻抹去也。’可见贾赦一语成谶,死后贾环越过贾琏宝玉头上,袭荣国公世职。”贾赦得意时说这话,是小说语言的需要,怎可索隐?况批注也没说贾环袭世职之事。

第76回。

联句显出了悲凉之声,一则合景合节,二则是小说情节的一部分,说明贾府将要颓败。至于《红楼梦鉴赏辞典》从湘云的“庭烟敛夕棔”“盈虚论莫定”“寒塘渡鹤影”说她以后沦落天涯我还是不敢苟同,说象征意义,也就是个揣猜。黛玉没有“阶露团朝菌”“壶漏声将涸”“冷月葬花魂”之句,也知她将泪尽而逝,《典》之所以这样说,不因这几句诗的凄冷,是人物结局的必然。

有人从“冷月葬花魂”推测什么黛玉将投水而死,不就是这句诗产生在水塘的环境中吗?怎么就忘了《红楼梦》开始就说了绛珠草幻化为人将以一生之泪还神瑛侍者的浇灌之恩?

第79回。

说着,又接连说了一二百句“不敢”。黛玉笑道:“何妨。···”

这是顺笔而写,表现了贾宝玉的不敢应承,怎么也说不了一二百句的“不敢”。对于语言,它所在的语言环境不同,同一句话同一个词所表达的意义有可能不同,我们若脱离《红楼梦》所设置的场景场面,只凭自己的认识去解《红楼梦》的语言、诗词等,必会大相径庭。


作者简介:刘火,原名刘保卫,汝南籍,河南省作协会员。出版有诗集《落日无声》、长篇小说《裸魂》、红学论著《红楼迷踪》。著有诗集《现代与神话》、《中国成语进行时》、《古今英灵》、《一丝不挂》、《不是歌唱的歌》;中篇小说《裸死之谜》;散文集《待嫁的新娘》、《散文杂文集》;国学著作《中华古文明密码》、《<道德经>奥义》;红学论著《红楼风情解》;《狄金斯诗歌新译》,还有大量的诗学美学论文。在《文汇报》、《作品与争鸣》、《散文百家》、《扬子江》、《河南日报》、《人民公安报》、《中国诗歌》、《新大陆》(北美诗刊)等国内外发表有诗歌、诗论、散文、小说。红学论著揭示了一百多年来争论不休的《红楼梦》后四十回的真面目,国学论著探究了中华神话传说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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