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张凤娥小说《迈步》(9-10)

 陇西文学 2020-12-11

迈步(九)

周改民一觉睡到大天亮,猛然醒过来翻身坐起,一看,太阳透过玻璃窗照进后墙半截,满屋子亮堂堂的。对面茶几上的茶罐里咕咚咕咚泛着白泡,下茶的画卷碟子也放在一边。心想,这熊婆娘也不叫我一声,她就个家先走了。今天二层楼要上顶了,砂石恐怕还不够。他急慌慌的下了炕,靸踏上两只鞋,就去拔了熬茶的电炉子。又急慌慌的跑向厕所。不一会儿,从厕所里出来,裤袋还没系好,就急着去锁门。不料白娃娃从院门走了进来。

白娃娃短裤凉鞋红背心,脸色细白,留着齐脖的长头发,眼角似乎留有泪痕,像刚哭过的一样。白娃娃的出现使周改民预感大事不妙。他愣怔地瞅着白娃娃半天不知说啥是好。白娃娃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出来了。他说:周爸,我妈叫我寻你,大夫说我大要转院,去省医院治疗。周改民惊讶地道:啊?要转院?这……白娃娃接着说:周爸,我挣下的钱,都让对象给花光了。我,对不住我大。说着呜呜呜哭出声来。周改民叹了一口气,没奈何地用责备的口气说:我说你这个白娃,真是个白娃。这可怎么办。现在没有几万块钱,那省医院进得去吗?说罢,转而又抱怨起医院来:如今的医院,那里是看病花钱,简直是吃钱。白娃娃哭得更厉害了。周改民忽觉自己有些失态,不该给一个未经世事的毛孩子发脾气。便将言语软和下来。说:别哭,白娃娃,你来了就好。钱咱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吗。走,进屋去,吃了喝了再说。                           

周改民把白娃娃领进屋里,让坐在沙发上,复又插上电炉子,熬上罐罐茶,就去洗脸,反而显得平静起来。周改民洗罢脸就和白娃娃一道轻轻松松喝茶吃馍,直至白娃娃说已经吃饱了喝好了才对他说:你现在睡觉休息,那里也别去,在屋里等着我。说完,就起身走了。

周改民去找范让德,范让德正在工地上开车倒沙子,三轮车在刺耳的轰鸣中车厢一头逐渐升高,接着沙子从车尾扑倒地上。

范让德下了车,当他听完周改民的来意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一筹莫展的叫道:哎呀我的天大大地妈妈,这从那儿去弄两万元呢。白家呦,你早不害病晚不害病,单单在这个节骨眼上害病。一个吃喝病就这么紧大的。唉,这房把人盖烂了。

周改民也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渐渐地他咬紧了牙关。很久,只听他声音拉的实实地:球。就朝一个范让德洗过油污手的烂脸盆走去。周改民把烂脸盆捡起来,又找了一根短木棒。范让德问:你拾烂脸盆做啥呢?周改民没吭声。突然他将脸盆使劲敲起来,咣咣,咣咣咣,咣咣咣,随后大声喊道:乡亲们,上街里人,白登峰病了,要去省医院看病,大家都来尽点心意吧。多了多出,少了不嫌少。白家的子孙后代都记着你们的恩情。咣咣咣,咣咣咣,乡亲们,白登峰病了,要去省医院看病,大家都来尽点心意吧。。。。。周改民一边敲一边喊,从街头一路敲至街尾,再从街尾敲回来。

上街已是进入了拆建的高峰期,腾空而起的圡雾在空中形成一个个庞大的黄色迷团,盘旋着久久不肯散去。响亮的砖瓦碰撞声、车辆的轰鸣声以及搅罐、马达各种机器声组成的交响曲冲出迷团,响彻云外。正是一副轰轰烈烈的场面。街道两面盖房拆房的人们听见有人敲打脸盆喊话,便停下手里的活,下意识的朝周改民看看,有的传话给周围的人,说:白登峰病了,大概没钱看病了,我们过去看看吧。现在的人越来越害不起病喽。于是就有人响应,有人从梯子上退下来,有人丢下铁锨镢头,有人从嚣尘中走出来,三三两两的均朝白登峰家走去。有人边走边议论:白家这家伙病的真不是时候,家家要盖房,钱正紧缺呢。有人辩驳道:害病还能选时候,谁愿意什么时候害病?

白登峰家里陆陆续续挤满了人,人们一边擦着汗水一边从兜里掏钱。范让德一边收钱一边记账,口里不住地念着人名:李耀明5百元,王守中5百元,候顺祥2百元……

捐了钱的人们即刻散去。范让德数了数钞票后,就交给周改民,高兴的说:周哥,一共一万两千二百元。你能干。这一回干到点子上了。这是账本,全都交给白娃娃吧。周改民一本正经的说:给我做啥?你拿上。你识字多,你送白家到省医院去吧。婆娘娃娃的,什么都辩不来。范让德说:那你在屋里吃火得住,车你能开?周改民说:先这样吧,到时候再想办法,目前救人要紧。赶紧拾掇,白娃娃还等着呢。

丁香摖着汗水赶来了。一进门就说:周哥,我听说,乡政府对重危病人有急救金呢。看能不能给白家申请一份。范让德把头一偏带着责备的口气说:哎唷,你咋不早说呢,钱都把人快逼死了。丁香冤屈的叫道:我也是刚从半路上听来的呀。就赶紧给你们说来了,这也怪我?周改民一转身说:别吵别吵,有没有,我去看看。你等着。反正钱不够。

周改民疾步走过十字街心,走进乡政府大院,进了大楼门,上了楼梯走了几步,就直接推开了镇长办公室的门。任镇长照例抬头盯着墙壁上的挂图,一手拿根铅笔不知捉摸着什么。头也未转地问:周改民,你慌里慌张的,又咋了?

周改民在脖子上摸了一把汗水,两手搓揉着说:镇长你是神仙,你没转脸,就知道我是谁。想必也知道我为啥来的。任镇长转过脸看着周改民说:说吧,什么事?周改民说:镇长你不知道,我就说了。白登峰病了,在县医院住了十来天了,现在要转院,没钱了。我听说政府有重危病人急救金,就赶来了。

任镇长抬头又看着图纸似乎不经意的说:你不是敲着脸盆搞集资了吗。周改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回答说:镇长的消息怎么这么灵,这么快就知道了。你在私查暗访民情民意,在哪里盯着我们?任镇长没有回答。周改民恳求地说:白登峰要转到省医院去治疗,最少没两万块钱是不行的。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我才凑了一万过一点,还差得远呢。你看任镇长,既然情况你都了解了,乡政府如果有重危病人急救金,你就给解决一点。穷家富路,全家三口人在大城市里要吃要住,医疗费贵的吓人,白家的病能看好就一趁彻底看好。

任镇长嗯了一声,说:这话还差不多,比露缩街头强多了。周改民一听露缩街头几个字,愧疚难当的直冒汗,两只手轮流着在脖子上摖汗,吱吱唔唔着不再说话。任镇长放下铅笔,回到办公桌上,拿过纸笔刷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撕下来交给周改民说:找管财政去吧。周改民拿着字纸横竖看着问:镇长你批了?多少?任镇长郑重地说:五千。抓紧时间把病人送到医院后,抓紧盖房。快去。周改民感激的一叠连声说:好镇长,好镇长。你把大忙帮上了。

范让德带着白娃娃走了,周改民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也就做了不指望什么的打算。工地上的活,能减就减,比方说监工,帮助司机卸货,帮助填砂工捣腾砂石水泥等等。只有筛沙是不能停的,一旦停下,就意味着每天要多出几百块的砂钱。于是他带领银兰和丁香尽管去河滩上筛沙,早上筛,下午雇人拉几趟,一趟10元钱,这比起一车120元买沙用要便宜多了。这天下午,拉沙的雇工回来说,慢慢装,搅罐到现在还没开机,沙子没地方堆了。周改民问:怎么还没开机?雇工说:不知道,跟前连填砂的小工也没看见。周改民觉得事有蹊跷,说:我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周改民丢下铁锨去了工地,老远他就踮着脚尖朝建筑楼上望去,只见竖起的几桩钢筋架在蓝空下强劲的探出头来,周围零星几个人稀稀拉拉不知在干些什么。他再侧耳静听,果然听不到搅拌机的响声。周改民心想,这是怎么了,该不是出了什么故障吧。便加快了脚步。周改民到了楼下一看,工地上冷冰冰的,建筑材料横七竖八的躺着,楼下没有一个小工。搅罐机满口流着脏脏的涎水,像个受了委屈流泪的小孩。再看楼上,三层楼的砖墙怎么只砌起了中间4间房的有一人多高,两头的一间怎么却空着,周改民心想,自打开工以来,砌墙可从来都是齐茬茬一排排上的呀,这是怎么了?于是他朝楼上喊道:喂,你们的人呢。

楼上的墙角边站出一个人,朝下喊道:到别处干去了。周改民又喊:你们怎么把墙两头撂下了?楼上的人回答说:我们焦老板说了,等白登峰的病好了再盖。

周改民一听就来气,大声喊道:你给我挨挨齐齐泥上。什么毛病。他人呢?楼上的人说:焦老板在别处寻下活了,领人到别处干去了。

周改民气得直叫你们焦老板怎么是这样,房盖成半拉子就走了,这不是欺负人嘛。在那里,我寻他去。楼上的人回答焦老板说了,害怕楼房盖成了,白登峰的病还不好,没人付他的工钱。你要寻他,就到关阳新农村去。说完,一转身没影了。周改民还在高叫放屁,我们盖的起楼房,还能缺欠两个工钱吗。你们,你们……眼前突然冒出许多五颜六色的圈圈点点,楼房也左右晃动了起来。周改民气得头晕了。

傍晚,周改民被银兰和丁香搀扶着踉踉跄跄回到家里,进了门躺在炕上,一言不发。眼镜也不知什么时候摘掉了。白范两个人的离开,使他感到自己着实乏力,孤单无助,力不从心,他真有点撑不住了。银兰丁香两个女人瞅着躺下的周改民小声商议关于明天开工的事。银兰说:咱两个明天寻焦老板去。要盖都盖,要不盖都不盖,看他盖不盖了。丁香说,咱先寻任镇长去。他是白家的亲戚,现在白家病了,房子老板不盖,看他管不管。镇长肯定下令给老板,要他一定把房盖成。银兰说“那不一定。你想想,镇长要老板把房盖成,就得答应老板付白家的工钱,10几万,他能答应吗。焦老板现在无论是谁认的是工钱,不是官。丁香问:那我们两个去,就得答应付白家的工钱了?这敢答应吗?万一白家的病……银兰想了想说,怎么不敢答应。咱是邻居,白家的病不管是好是坏,咱都得答应呀。咱给他谈条件。丁香问:什么条件?银兰说:三个月以内把楼房盖成,就把工钱全给他付了,盖不成,一毛钱也没有。再说,耽误了工期,公家的盖房补助金三家的总共12万元也要他赔偿。

周改民挣扎的坐起来,拍着额头虚弱地说:对了,当初我跟范家白家请匠人时也是这么说的。唉,我咋把这个约定给忘了。我现在就寻焦老板去。银兰问:有字据吗?周改民说:没立字据。当初都是好情好意,谁想到遇到这么多麻烦事。银兰说:那你就不得。焦老板既然把活能撂下,到别处去干,说明他有意毁约,没字据,口说无凭,他万一要赖账,你又要着一肚子气。三气两气把你给气垮了,房还盖不盖了。丁香也说:就是,你不能去,现在就剩你一个攒劲人了,把你再气倒了,盖房子就更没人管了,那就害死了。

周改民体力不支的又躺了下去。急得他用一只胳膊无力的捶打着炕面,无奈地嗔道,那还有谁去。你们这些婆娘家啰里啰嗦的能说个啥。他要是赖账,球,我,我打断他的狗腿。站在一偏的银兰对丁香说:你瞭你瞭,他现在是这么个样子,在屋里三句话不过就上气,别说外头。又朝男人说:静静地缓着。你是孙悟空,还要惊反天堂呢。丁香又说:要不咱就说先把白家的两头暂时撂下,看他老板盖不盖。周改民又要爬起来,挣扎的说:胡说。我宁可挣死牛,也不让把车翻过。银兰几乎下话似的说:我去行吧。我保证把匠人叫来复工总该成了吧。丁香也劝周改民:那就让尕嫂先试一回吧。弄不成来了你再去也不迟呀。周改民这才万般无赖地答应:好好好,就把你的本事显一显。

银兰终于征得男人的同意,迫不得已第一次抛头露面与人交涉事件。银兰知道,掌柜的这一回确实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尤其体力不支了这才让她露面的,只许她成功,不许失败。她有点激动,更是担心自己把事情办不好。她打着各种猜测各种预料以及各种应对办法的腹稿,搅得她半晚上没睡着。第二天一早,她就去寻焦老板去了。关阳村距此不远,二里路即到。为了礼貌和体面,银兰特意将自己打扮了一番。换了一身新衣服,上身穿一件黑色罩胸敞襟纱衣,下穿米黄色窄裤,脚穿一双高跟白凉鞋,头发也染得黑油油的。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个子也拔高了一截。银兰来到关阳新农村建设基地时,太阳还没有出来,工地上还是一片暗阴。但建房的人们就已经进入了工地,挖土的竖钢筋架的搬运建筑材料的干得热火朝天。银兰认识一个曾经给自家干过活的小工就朝那个小工走过去。

小工轮着羊蹶正在半人深的土壕里卖力地挖土。银兰走上前问:哎,你们的焦老板呢?小工抬头看着银兰,问:尕婶,你到这里有什么事?银兰说:我有事寻焦老板,他在那里?小工朝身后望了一下努努嘴,银兰看时,焦老板正朝这边走来。焦老板身穿红色劳动服,头戴红色安全帽,大鼻子上架一副墨镜,他挺着胸脯一路走来好不潇洒威风,就像一只高傲的大公鸡。银兰等他走近后上前拦住了他,问:焦老板,你怎么把我们的活做了半拉子就走了?焦老板瞅瞅面前这个身材矮小精干的半老女人,有点瞧不起地说:去把你掌柜的叫来。我忙得很。说着欲从银兰身边走过去。银兰跨一步又拦住说:掌柜的有事不在,女人就不算人了。我不是请你去干活,我是通知你来的,你把两头的墙没有砌起,这十来天的工钱一分没有。还有,因你两次拖延误了工期,我们领不到建房补助金12万元,就要你来赔偿。到时候我们不寻你,就有人来寻你。说完,转身就走。

焦老板望着银兰走去的丁点背影,心想,这尕婆娘还厉害得很,要真像她说的那样,那这十几天的话不就白干了?更重要的是公家发放的建房补助金,那可是十几万呢,万一打起官司来,就麻烦了。因为按期完工事先是有口头约定的。自己本来就是为了最快讨全工钱,别无他意吗。于是就朝那丁点背影喊道:哎,你站了。银兰回头说,我忙得很。说着继续往前走。

焦老板只好紧走几步跟了上去,又喊;站了,我还没说话呢,你急着走啥呀你?

银兰站住了,她等他走上来,说;有什么话等掌柜的来了再说吧。焦老板问:要是你掌柜的最近来不了呢?银兰一本正经地说:等呀,要不你寻他去。焦老板说:那好,等你掌柜的来了再盖两头的房。银兰说成哩,反正我们是按期结工的。各负各的责任。话已经都说开了。说着又要走。焦老板一跺脚生气地说,我的尕奶奶,等我把话说完再走成吗?银兰站住蔑视着焦老板说你还要说什么?奶奶字辈,我可消受不起。焦老板生怕银兰再走,便强压住怒气说:咱先说好,白登峰的工钱谁付?银兰不假思索的回答说:这还用问,有人给你付范周两家的工钱,就有人付白家的工钱。我问你,我们几百万的楼房重要,还是你几十万的工钱重要?焦老板说:咱别的不说,我就问你,白登峰的工钱到时候没人付了呢?银兰斩钉截铁的说:要是没人付,你押我姓周的一间三层楼房总该够了吧。焦老板笑了,说:攒劲。看不出来你人尕心不尕。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你做得了主?银兰毫不含糊的说,我咋做不了主,我在周家一辈子了,我儿子都考上大学了。我为啥做不了主。

焦老板没得说了,从衣袋里掏出纸笔,写了几行字,然后掏出印色盒打开,说:按个指印,银兰问:你写的什么,念给我听听,是对还是错。焦老板突然脸色一变:咦,你还事情不少,我包过的活多着去了,还没见过你这么麻烦的婆娘。银兰反倒平静地说:那就不按了,我走了。说完,转身又要走。焦老板哭笑不得的把字纸往前一摊,说:好好好,我念,我服你行了吧。银兰说:让小工念。焦老板欲怒又止,说:行,就让小工念。回头对挖地基的小工们大声喊道:来一个,你们谁识字?

从土坑里爬上来一个年轻人,正是银兰刚才见过的那位小工。小工接过焦老板手里的字纸,看着老板的脸色,是是不肯开口。焦老板说:念吧,我写的是什么,你就念什么。于是小工念道:字据。今与焦楼成焦老板定约,六间楼房在三个月之内如按期完工,十天内付不了全部工钱,抵押周改民一间三层楼房,由焦老板自行处理。立据人:周夫人。2015615日。银兰听了脱口就说:不行。还要加上几句:如果六间楼房不能按期完工,除了工钱不付一毛以外,并要焦楼成焦老板赔偿周夫人公家建房补助金12万元。焦老板连忙解释:这个协议我和周改民早有口头约定,有这个必要吗。银兰说:当然有。他是他,我是我。现在是我和你签合同。焦老板只得点点头说:好好好,我给你写上。我的尕奶奶,你行。说着,从小工手里拿过字纸。

土坑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嘿嘿。有人说,今格尕人儿把大老板给缠住了。

迈步(十)

范白周三家的楼房建筑下午就恢复了往日紧张有序的忙碌。那台张口流涎的搅拌机又奏起了它那咣啷啷啷咣啷啷啷独特豪迈的乐章。每拉一回沙子,周改民都要坐车回来,司机倒沙,他便跳下车抬头瞭望楼房两头正在补建砌起的砖墙,生怕再出弊端。

范让德回来了,周改民见了脸势酸巴巴的,欲言又止,欲哭无泪。范让德问:你,周哥,没发生什么事吧。周改民摇摇头,说:没。白家的病怎么样?住下了没?范让德发愁的说:住下了,安顿不好,我能来吗。幸亏我去了,那省医院的床位比咱这里的还要紧张。没个熟人还真不行。唉,你说这白家怎么就单单得了个吃喝的病呢。专家说,要住院观察治疗一个时期呢。恐怕那点钱还不够。周改民说,你到屋里先缓着去吧。

银兰一手提着水壶一手端着馍盘到了厅房,放在茶几上,插上电炉,搭上水壶,又去取茶罐茶盅。周改民站在旁边温和的说:我取,你缓着。说着就把茶罐茶盅从银兰手里接过来。又说:坐下,陪我喝茶。银兰睁着怪异的眼睛仰望着男人,问:今格你怎么了,这么抬举我。我还要给猪和食去呢。周改民伸出一只胳膊拦在银兰的脊背上说:喝了茶再和,我和。这一向苦乏了,以后,我喝茶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个家办。

银兰坐在沙发上有点受宠若惊。不禁用疑虑的目光审视着男人。心想掌柜的这是怎么了,他可是从来没有这么体贴关心过我呀。周改民煮上茶叶后,一边等候熬茶一边说:怎么,我把你抬举的不对了?你是咱盖房的大功臣一个,奖励一下不行吗。银兰明白了,他说的是她与焦老板签约一事。周改民又说,我这一辈子光顾着用自己的汗水去想着改变命运,怎么就没想到把你这颗夜明珠早点挖出来。你不怪我吧。银兰说:把我吓死了,你不骂我就算好,我还敢怪你呢。说罢从兜里掏出折叠的邹邹巴巴的一团字纸,递给男人说:这是我与焦老板立下的字据,我怕焦老板不相信咱给他负责白家的工钱,不来干活,就把咱的一间楼房从下到上压上了。回来时,又怕你担忧,就瞒着你。你也不怪我吧。给,你把这条子拾掇了。周改民连声说:你拾掇下,你拾掇下。看来,一个人在改变他的命运的同时,什么观点都得改变一下。以前,都怪我,把你埋没了。认得一个人还真不容易呀。往后,里出外进的事情谁说的对就照谁的办。从今格起,我把掌柜的交给你了。

茶水已沸出茶罐口,溢出的茶水顺着茶罐流下来,烫得电炉子发出吱吱吱的叫声。周改民连忙端下茶罐,倒了一盅,双手端给银兰,说:这是头一盅,你喝下,就算我给你赔不是了。银兰端上茶杯,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斜睨着两只眼睛望着周改民得意的说,你才知道。

有了制约性的字据,促使包工如期竣工。周改民和范让德再次贷款如数付清了所有工钱,总算相安无事。崛镇的建筑一律都是三层楼房,壁面通白瓷砖,顶上一层一律出檐,扣上清一色的琉璃瓦,黑白分明。两边砌上龙凤呈祥的飞檐,带着浓郁的古建筑艺术风味,气派,庄重。为了省工省料,周范白三家同住一个屋檐下。由于施工中两次停工以致推迟了完工日期,有些迟盖楼房的人们的完工超在前头。这时街道上每隔几天就传来贺新楼的轰轰轰喜炮声,周改民和范让德也去赴宴,参加别人贺新楼的喜庆。顺便也给白登峰带上一份贺礼。宴席上,人们在高亢欢愉的猜拳喝酒的空间,问周改民:你们什么时候贺呀?周改民带着醉意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说:我们不贺,我们不贺。问者又问:你们怎么不贺,怕破费?小气鬼,几座楼房盖的起,两桌酒席就办不起了?周改民笑而不答。随后周范二人瞅机会悄悄溜出来走了。

周范二人带着醉意先是默然无语的走了一截路,渐渐地二人均有了晃荡。范让德红着脸问:人家都在贺新楼,你为啥说咱不贺?咱就这样每天給别人白送礼?周改民一只手在半空摇摆着随口说:你想贺你就贺吧。反正我不想贺。范让德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楼房盖成了就把我当外人看,正当艰难的时候,咱都一起走过来了,可到了高兴的时候,你却要另立山头,这不成心要给我难堪吗?周改民摇晃着说:我那点心事难道你还不明白,白家没来,咱两家咋贺?范让德大声说:我还明白,你不但等着白家回来,你还等着一件比贺新楼更为重要的事情。周改民问,什么事情?范让德回答:你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周改民闭嘴鼓起两个腮帮子和范让德对望了一阵,两人终于憋不住相互猜透的心理喜悦,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咋一转身,已来到自家楼前,两人均望着气势轩昂新颖美观高大的楼房,感慨万千。范让德说:你看这是咱们的楼房,有多高啊,多气派啊。嘿嘿,楼房是盖成了,可我们身上的肉没了,只剩下一把干骨头了。周改民也摇晃着说:你不是说过鸟儿垒窝也要脱一茬毛吗。范让德抢着说:你不是要创造幸福实现梦想吗,实现梦想的路,其实是一条充满艰辛铺满荆棘的路啊。周改民说,路再艰难人也要走啊。人活着就要往前冲,冲不过去也要冲。

正说着,银兰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到了周改民跟前,喜形于色地说,啊呀,我说等不住你,你才在这里卖话着呢。周改民问:这么早的等我做什么,刚当上掌柜的,就不让人手闲一会儿了?银兰故意瞪着眼睛佯装生气地说,子超等你呢。周改民问:子超,他等我有什么事。银兰炫耀自豪的放大声音一口气说了下去:子超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兰州大学,重点大学,免费生,包分配。周改民慢慢将一只手按在后脑瓜盖上,叫道:嗨呀呀呀呀,老子和儿子齐步前进了。范让德问:这回总该要好好地庆贺一番吧?走,我们看看去,我也沾沾侄儿娃的喜气。周改民犹豫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说:不贺,不贺。这时丁香朝他们也走来了,老远就大声说,白娃娃来电话了,说白家出院了,马上就要到家了。周改民范让德就像小孩一样同时拍着双手一叠连声地欢呼:嗷,嗷。

一辆绿色出租小车鸣号停在了他们身边,车门打开后,白登峰走出来了。后面跟着白娃娃和俏儿。白登峰大病初愈,身子越发单薄,脸色白的就像刚刚粉刷过的墙壁。头发也灰白了许多,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周改民望着白登峰脚步轻飘飘地走过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一只手,两眼溢满了泪水,半天才说:你活过来了?白登峰撇开八字眉,两嘴角外登时划出了两道很深的半圆形弧线。他笑着说:活过来了。罪没受够,阎王爷不收。范让德插在两人的中间说:我就知道白家房盖乏了,想缓着了。你看楼房盖成了,子超也考上大学了,白家的乏气也缓过了。周哥,这回屙屎寻蚤,一工三得。贺呀不贺了?周改民大声说,贺哩,贺哩。贺新楼,贺状元,贺白家大难不死。三喜临门,怎么能不贺哩。我看,你们两家地方窄,过去就到我屋里去坐吧。白登峰说:我还没看咱盖的新楼房哩,看完了再走。周改民说:那好,看就看去。子超妈打电话把子超也叫过来。大家先在楼房上高兴高兴。然后接着问:进谁家的门?白登峰说:谁家都一样。随便。周改民转过身,自豪地把手一挥,说:走了,婆娘们也跟上。

范白周三个人一排走在前头,丁香俏儿居中,白娃娃最后,大家都朝新楼房门漫步走去。银兰打完电话便赶了上去。

新建的楼房里空荡荡的,有些阴凉,里面还有几堆未来及打扫干净的垃圾。有的水泥墙还没完全干好,白一块青一块的像包爷的大花脸。周改民等人站在楼房的底层,大家都睁大眼睛四处瞭望着各个角落。周改民问:白家,你看还满意吗?白登峰说:满意。百分之百的满意。俏儿说:没有我们不满意的。这回,要不是周哥和他白爸。房子肯定还就半茬子的撂着呢。周改民想说,这可是你尕嫂的功劳啊,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只拿眼睛定睛的看了一会银兰,表示代谢。银兰歪了歪嘴巴,想说什么,终究也没说出来。于是大家慢步一台一台的上了楼梯,来到二层楼上,大家仍然个个睁大眼睛、四处瞭望。末了来到窗口前,静观窗外的世界。

街道上依然是各种机器的轰鸣声。依然是热气腾腾忙碌的景象。两台挖掘机分别在街道两边伸长脖子够挖着下水道,两辆大卡车下完了水管又倒车返回,还没有完工的楼房顶上,工匠们更是忙前忙后的赶工,不时传来脆响的敲砖打瓦声。周改民满怀豪情的说:你们看,高了一层,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上到天堂了?咱们着急盖楼房,公家比咱更着急,楼房还没盖完就开始安装下水道了。看来紧接着就是硬化路面,亮化环境。以后,咱再在楼前搭上一个凉棚,婆娘们守铺子,咱弟兄三个坐在凉棚下逍遥自在的打牛九下棋,享福的日子到了。改革三十几年了,我们总算迈出了第一步。没有好领导,没有好政策,就没有这么高的楼房让咱住。白登峰说:这一步迈得好苦呀,割地赔款,惊险连咱两个的老命都迈上了。大家不禁哈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范让德接上说:可不是吗,楼房盖起了,看起来表面风光,其实内心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一辈子攒下的两个血汗钱掏光刮尽不说,还欠银行贷款几十万,我看咱这一辈子恐怕还不上了,娃娃手上还得当半辈子房奴。要不是多多结婚,我才不急着盖呢。周改民一听情绪就激动起来,赶忙说:你两个说的这是什么话,想迈步就得付出代价。我们贷款用公家的钱给自己盖楼房,拓宽街道美化了环境我们的子子孙孙享受无穷尽的宽敞明亮卫生。有啥不划算的。再说,现在买房盖房的人,有几个不贷款拉债的。还不都是家家拉债人人贷款吗。就这贷款盖房,要不是共产党的政策一天比一天好,过去的我们能办得到吗,做梦也想不到。按我说,我们应该万分感谢公家才是。尤其是你白家,一病就一月四十天,住到医院里出不来,这回要不是街邻们和乡政府的及时救助,你能活着回来?再说人一辈子苦死苦活,还不都是为了子孙后代一代比一代强。白登峰赶忙改口说:对对对,我也是为给白娃娃找对象盖的。面子货,不能没有。说来道去,归根结底,还是现在的社会好呀。周改民接着说,阿对了,我们贺新楼的时候,把任镇长也请来。大家有意见没?白登峰抢先说:我没意见。人家的工作做得多好啊。范让德接上说:是你家亲戚,你当然没意见。这回给你大笔一挥就是五千元,搁谁有这么大面子?白登峰笑着说:那你装病,我给你走后门也要五千元。大家又一阵哈哈大笑。

范让德说:咱以前把人认成麻的了,错怪了人家,请来顺便给人家赔个情道个歉也是应该的。周改民说:更应该谢谢人家喽。说罢,便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说:你们婆娘家还有啥说的没有。银兰丁香俏儿相互对着笑了,俏儿说:你们几个男人,什么时候还把我们几个婆娘的话放在心上过。别哄人就算好的。周改民说那好,这件事就说定了。子超,你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周子超来了,悄悄地站在白娃娃身旁,听着父辈们的谈笑。父亲叫他,他便一声不响的走到窗前。周改民对着说:咱要贺新楼了,你高兴不高兴?子超说:当然高兴了。我做梦都想住楼房。周改民说:贺新楼最重要的就是写对联,你给咱写。周子超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慌忙说:大,我不会。买几幅贴上比我写的要好的多。周改民的脸势瓦下了:你都大学生了,写个对联有什么难的。哪有几个字?我们要贴自己的对联,要说自己的心里话,就自己动手写,这不也彰显彰显你大学生的本事吗?子超脸红了,他想给父亲解释两句,但觉得一时半会又解释不清楚。于是硬着头皮说:大,我试一下,万一弄不好,就只有买着贴了。周改民眼睛盯着儿子:咋弄不好,咱要贺新楼,就写贺新楼不就成了。子超不再解释,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样把刚才范白周三人的对话回忆了一遍:周改民:改革三十几年了,我们总算迈出了第一步。没有好领导,没有好政策,就没有这楼房。范让德:楼房盖起了,看起来表面风光,可这心里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还欠银行贷款几十万……白登峰:可不是吗,说来道去,还是现在的社会好呀。子超想想说:那我先念给你们听听,看行不行。周改民督促儿子:念吧,赶紧念。于是子超出口念道:贺新楼。楼高千丈知地厚,迈步三尺思党恩。周改民看看周围的人说:这不就成了吗。,球,这一幅对联咱家要了,下面呢?子超念道:贺新楼。楼高兴高人品高,梦长情长惠风长。白登峰即刻双手呱唧呱唧拍起来,说:正和我意,这幅我要了。范让德急着问:子超我的呢?快说说我的是什么。子超随即念道:贺新楼。买楼建楼儿女欢,负债还债爹娘忧。子超刚一念完,身后立刻响起一片掌声。可周改民却闭上了眼睛歪斜着身子靠在范让德身上就要倒下去。

正在鼓掌的范让德连忙扶住周改民,连声疾呼:周哥,你咋了?周哥,你没醉吧?子超惊呼:爸爸,爸爸……

小编 |   梦岚   双 隆

Weixin | 18293065545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