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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是科学吗 ———兼论哲学是什么和什么是哲学

 东方文捷 2020-12-11

    龚时中

           一、哲学既不是科学,更不是“科学的科学”

           二、把哲学科学化或实证化、实用化,实际上是用科学来消解哲学,但哲学作为人类自觉的理性是不可能“终结”的

           三、哲学是追问意义世界的思想,是人们在理论活动和实践活动中的内心信念或信仰,是真正的精神支柱

             (武汉理工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系,湖北武汉430063 )收稿日期:2004201215

        作者简介:龚时中(1946—),男,湖北省武汉市人,武汉理工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系教授。

           摘要:哲学不是科学,把哲学科学化或实证化、实用化实际上是用科学来消解哲学,而哲学作为人类自觉的理性是不可能“终结”的。哲学是介于科学和神学之间的东西,是人类追问意义世界的思想,是在理论活动和实践活动中的内心信念或信仰,是真正的精神支柱。科学不可能取代哲学正如哲学不可能取代科学一样。哲学和科学都是人类理性的艳丽花朵。

           关键词:哲学;科学;意义世界的思想;信念 

           哲学本来就不是科学,所以这个问题原本就不是一个问题。可是,自20世纪以来,由于科学的迅猛发展,哲学这门人类最古老的学问在科学面前的处境显得愈来愈尴尬,几无立足之地,于是渐而兴起一种观念:哲学是科学,也即是把哲学科学化或实证化、实用化。这种观念被人们自觉或不自觉、明确或不明确地提出来,好像这样就可以拯救哲学了。甚而有人主张,哲学只有成为科学,也就是使哲学做科学的事,起科学那样的作用,才是哲学在新世纪的出路和发展方向。因而,哲学是不是科学就成为问题被提出来了。近些年来讨论哲学观的问题之所以成为注目的热点,大抵缘之于此。哲学观的问题说到底,就是对哲学是什么和什么是哲学的认识。不同的哲学观会把哲学引向不同的路径。因此,讨论这个问题是很必要的。这关系到哲学这门人类最古老的学科存在的“合法性”以及如何发展问题。

           一、哲学既不是科学,更不是“科学的科学”

           哲学不是科学,可以从历史和逻辑两个方面得到证明。从历史上看,哲学、数学和物理学几乎同时都在公元前6世纪左右产生。亚里士多德是古代世界学识最渊博的人,他曾根据研究的对象和目的,将知识分为这样几类:一是逻辑学,这是求知的工具;二是理论科学,这是以求知本身为目的的科学;三是实践科学;四是制作科学。在理论科学里,他又将其细分为第一哲学、数学和物理学(包括天文、气象、生物、生理、心理学等)。在这里,他虽然把哲学归在科学的门下,但是,他却明确地指出哲学与其他科学是不同的。他说:“有一门学问,专门研究'有’(或译为“存在”)本身,以及'有’凭本性具有的各种属性。这门学问与所谓特殊科学不同,因为那些科学没有一个是一般地讨论'有’本身的。它们各自割取'有’的一部分,研究这个部分的属性。”[1]这门“考察作为'有’的'有’,以及'有’作为'有’而具有的各种属性”[2]的学问就是哲学。由于哲学研究“第一因”,所以亚里士多德的第一哲学也就是哲学。这里需要理解的是,他虽然把哲学包括在科学里,但并不是说哲学就是科学。因为从他把政治学、伦理学等称作“实践科学”,把寻求制作有实用价值和艺术价 值的东西如工艺学、诗学等称作“制作科学”来看,亚里士多德用的“科学”一词显然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严格意义上的“科学”,而是广义的科学即知识。这种区分一直延续到黑格尔时代。黑格尔在他的《哲学史讲演录》里,就明确地把哲学和科学、哲学和宗教作了比较。但有时他也把哲学称为“科学”。显然,这时的科学也是在广义上使用的概念。不过,这种广义上使用的概念从另一方面也表明了哲学在和各门知识体系的关系中,和科学具有最亲的血缘关系。事实上也是如此。古希腊最早的哲学家和近代的有些哲学家本身又是自然科学家,它们研究的哲学问题有些其实是自然科学的问题。在哲学研究中,科学的知识和思想是哲学“反思”的最基本的对象,因而,哲学成为孕育科学的“母体”。

           从逻辑上看,哲学和科学有显然不同的特征。首先,二者的基本特征不同。科学的基本特征是“实证性”,而哲学的基本特征是“思辨性”。“实证”一词,按照孔德的解释是“实在的”、“有用的”、“确定的”、“精确的”、“有机的”、“相对的”意思。孔德虽然站在实证主义的立场上认为哲学研究应该“拒斥形而上学”,即抛弃那些虚妄的、无用的、不确定的、不精确的、绝对的东西,这种思想形成了一种哲学的观念。我们姑且不去评判这种观念的优劣好坏,但他确实指出了科学的基本特征。“实证性”按照我们的理解,就是对经验范围之内的客观事实进行确定的研究,因而其结论具有确定性、可靠性、可检验性。这是哲学所不具备的。哲学的本性是“思辨性”。“思辨性”按照字面的理解是“思想的辨析”,按照黑格尔的解释是对“真正必然性的知识的反思”。他说:“思辨的思维,亦即真正的哲学思维……这种思辨思维所特有的普遍形式,就是概念。”[3]所以,科学只能研究经验范围之内的东西,即有限的东西,而哲学却要超越有限以追求无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哲学确实是“形而上学”。

           其次,二者的研究对象不同,从而思维的方式也不同。科学的研究对象是客观存在的世界(包括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领域),它面对的是事实材料,即经验的东西,即使在理论科学里,这种研究对象也没有发生根本的改变。哲学研究的对象却不是“事实材料”,而是“思想材料”。因此科学研究事实,哲学研究思想。哲学研究的思想,既包括科学的思想,也包括艺术的、宗教的、伦理的、道德的思想等等。因此,如果要说哲学是科学的话,那么,哲学可以说是研究“思想的思想”的科学。由研究对象的不同,导致研究(思维)的方式也不同。科学的方式从根本上来说,是直接性的方式,它运用科学的方法(实验、观察、调查等)直接对事实材料进行研究。诚然,在科学研究中,必不可少地需要运用抽象思维的方法。但是,这种科学思维方法的运用并没有改变科学研究方式的直接性这一特点。因为,它面对的仍然是直接的“事实材料”,只不过这时不是“实践的面对”,而是“理论的面对”。而哲学研究的方式从根本上来说,是间接性的方式,它不是直接面对“事实材料”,而是面对从这些材料中抽象出来的“思想”或“理论”。因此,哲学总是“远离”事实,而科学却是“靠近”事实。所以,科学的思维方式是“思想”,哲学的思维方式是“反思”。所谓“反思”,黑格尔也把它叫做“后思”。黑格尔说:“反思以思想的本身为内容,力求思想自觉其为思想”。[4]

          再次,二者的目的不同。一切科学追求的目的是真理。当然,这并不是说科学没有“善“和“美”,人类研究科学的本意就是求善。科学中也有“美”,这种“美”就是“科学美”、“理论美”。但科学中的“善”和“美”不是科学所追求的目的,而只是科学研究的出发点和理论要求。哲学追求的目的却是真善美的统一。关于哲学研究的目的,黑格尔有一个著名的表述:“哲学的最高目的就在于确认思想与经验的一致,并达到自觉的理性与存在于事物中的理性的和解,亦即达到理性与现实的和解。”[5]这个思想不能不说是极其深刻的,不能仅仅把它看成是唯心主义而一笑置之。据我的理解,黑格尔所说的“理性与现实的和解”首先的含义是“求真”。哲学的“求真”与科学的“求真”既有同一性,也有差异性,这种差异性在于由于哲学追求的东西都是“终极意义”上的东西,因此,哲学追求的真理是具有最大普遍性和必然性的真理,用黑格尔的话来说,就是“绝对”。其次,这句话也包含着求善和求美,因为“和解”是从主体性出发的,这是黑格尔哲学的基本思想。因此,它必然包含着价值尺度,也即是人自身的尺度。“真”和“善”的统一就是“美”。哲学追求这种“至真”和“尽善尽美”的精神境界,强烈地透露着价值倾向和人文关怀的精神,这一点和科学也是不同的。

           至于哲学是“科学的科学”、“知识的总汇”这种观点我想毋庸在此赘言,历史早已把它驳倒了。这种观点产生于17世纪,盛行于19世纪,笛卡尔是这种哲学观的典型代表人物,黑格尔则是把这 种哲学观付诸理论实践的集大成者。或许正是这种把哲学凌驾于科学之上的哲学观,使哲学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原来科学以哲学自誉(如英国皇家学会于1665年创办了世界上最早的自然科学研究会会刊,刊物的名称就叫做《哲学汇刊》,牛顿把他的经典力学著作称之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拉马克把他的动物学著作称之为《动物学哲学》等)。现在,哲学却要反过来以科学为荣。这是辩证法大师黑格尔始料不及的。

          二、把哲学科学化或实证化、实用化,实际上是用科学来消解哲学,但哲学作为人类自觉的理性是不可能“终结”的

          20世纪以来,由于科学的迅猛发展,由于科学在解释自然现象、社会现象、心理现象方面的无可替代的功能以及所具有的极大的实用价值,使科学赢得了人们越来越大的尊敬。而与此同时,哲学在科学的这种“有用性”面前却显得越来越处境艰难。于是渐而兴起了一种观念:哲学只有科学化或实证化、实用化才是新世纪哲学的出场路径和发展方向。这种观念是自觉或不自觉、明确或不明确地形成的,但却已然成为一种得到众多的人普遍认同的理论流行趋势,或曰“理论时尚”。其主要表现有:在理论联系实际的招牌下,使哲学不断地“贴近”现实,“反映”现实,乃至使哲学变成了解释现实、论证现实的工具,好像不这样,哲学就脱离了实际,哲学就真是没有用的(因为科学都是有用的);在哲学要吸收自然科学成就的招牌下,把没有经过哲学消化(反思)的自然科学概念引进哲学,如“信息”、“系统”、“结构和功能”等,使哲学“穿上”流行的外衣(这里需要说明一句的是,我并不是要反对理论联系实际,也丝毫没有哲学可以自我封闭起来的意思);用科学的思维方式来研究哲学,即把哲学的研究对象当作直接的当前的对象,而不是用反思的或思辨的方式来研究哲学;把哲学当成如同科学一样的实用知识,要求哲学做科学的事,起科学那样的作用等等。这种急功近利的实用主义的哲学观使哲学发生了变味,变成了“实用科学”。因此,把哲学科学化的结果实际上就是用科学来消解哲学,使哲学丧失独立存在的必要性,变成科学的一个部门(事实上确有学者提出这个观点)。

           这个问题关系到哲学是否会“终结”。我们注意到在哲学史上,从19世纪以来,就有一些先师先哲发出哲学“终结”的呼声,如马克思、恩格斯、维特根斯坦等。但是,我们也注意到,他们所要“终结“的其实并不是“哲学”,而是“某种哲学”。如马克思、恩格斯“终结”的就是那种凌驾于科学之上的“德国古典哲学”。因为,他们一方面在“终结”哲学,另一方面又在创立自己的哲学。这说明哲学的“终结”其实是哲学观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或者用科学哲学家库恩的话来说,是“范式”的转换。可见,哲学是不可能“终结”的。

           哲学的不可“终结”在于哲学的本性源于人的本性之中。人的本性有一种不断追求自我完善的精神。要追求自我完善,就必须探求世界和人生的奥秘;而要探求这种奥秘,就必须有“穷根究底”的“追问”精神。哲学从其本性上来说,就是一种“永远的追问”。因为哲学所探求的是“终极目的”、“终极价值”、“终极原因”。显然这些终极的东西都是永远达不到的东西,但正是这些永远达不到的东西把人类的智慧推向前进。所以,哲学在古希腊人那里被称作“智慧”或“爱智慧”;中国古代把有大智大慧的人称作“哲人”,这都是非常有道理的。

           哲学的不可“终结”还在于人类意识的特点。人类意识的特点在于它不仅能把客观存在的事物作为自己的内容,而且还能把自身作为自己的内容,这就是自我意识。自我意识可以说是“对意识的意识”、“对思想的思想”,也就是意识或思想对自身的“观照”。这种“意识”或“思想”是通过“反思”得来的,而“反思”正是哲学所特有的思维方式。只有通过“反思”,思想才能“自觉成其为思想”。所以,哲学常常采取“批判”的态度来审视人类所获得的一切知识,包括科学的知识,这是哲学所处于意识的最高层面这一特性所决定的。只要我们不把它看作是凌驾于一切知识之上的东西,就绝对地没有害处而只有好处。因为,人类所获得的任何实用知识,都是对于有限事物的知识,是关于世界的某一方面、某一领域或某一层次的知识。这些有限的知识在它的运用之中,或迟或早总会达到它所被限定的界限,而有限知识的运用一旦超越了这种界限或者作无限的运用(而这往往是不自觉的),那么,就不仅不能给人带来用处,而且会带来害处。这是被无数的历史证明了的事实。这说明人们一方面必须获得有限的实用的知识(知识按其本性来说都是有限的),另一方面,必?531??第2期????????????????龚时中: 哲学是科学吗 须超越有限以追求无限,这就是使“思想自觉其为思想”。这后一种“思想”就是通过反思而形成的“哲学的思想”。哲学的思想在人类的意识活动中是必不可少的,但为什么现在却落得个如此的窘境呢?科学哲学家普特南的这段话或许会对我们有所启发:“科学的成功把哲学家们催眠到如此的程度,以至认为,在我们愿意称之为科学的东西之外,根本无法设想知识和理性的可能性。”[6]这就是说,科学是唯一的知识和理性,而哲学这个人类理性最早的产物相反却不是理性,哲学要想成为知识和理性,除了哲学是科学之外,就别无它途。

           三、哲学是追问意义世界的思想,是人们在理论活动和实践活动中的内心信念或信仰,是真正的精神支柱

           哲学不是科学,那么哲学是什么呢?要回答哲学是什么,又必须和回答什么是哲学联系起来。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构成了哲学观的核心思想。我理解,在这两个方面中,前一个问题是关于哲学的定位问题,后一个问题是关于哲学的定义问题。我们先讨论前一个问题。

           哲学的定位也就是哲学在知识体系中的位置,也就是哲学的基本属性问题。对哲学是什么有各种不同的看法,我认为罗素的看法很可取。罗素在他的《西方哲学史》一书中有这样一段议论:“哲学,就我对这个词的理解来说,乃是某种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的东西。他和神学一样,包含着人类对于那些迄今仍为确切的知识所不能肯定的事物的思考;但是它又像科学一样是诉之于人类的理性而不是诉之于权威的,不管是传统的权威还是启示的权威。一切确切的知识———我是这样主张的———都属于科学;一切涉及超乎确切知识之外的教条都属于神学。但是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还有一片受到双方攻击的无人之域;这片无人之域就是哲学。思辨的心灵所最感到兴趣的一切问题,几乎都是科学所不能回答的问题;而神学家们的信心百倍的答案,也已不再像它们在过去的世纪里那么令人信服了。”[7]这就是说,哲学是敢思科学之不思、敢疑神学之不疑的东西。或者说哲学是心灵提问,头脑回答的学问。因此,哲学既不是科学,也不是神学,但它与科学和神学都有相似性。哲学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这个观点,国内也有些学者是赞同的。例如,孙正聿教授在他的《哲学通论》中写道:“哲学不是宗教,为什么它也给予人以信仰?哲学不是艺术,为什么它也赋予人以美感?哲学不是科学,为什么它也启迪人以真理?哲学不是道德,为什么它也劝导人以向善?难道哲学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吗?”[8]我们从这些理解中大概可以找到哲学的位置吧?

            对于什么是哲学即哲学的定义问题,所存疑义更大。我们通常把哲学概括为关于世界观的学问,这从一般意义上来讲是不错的。但是深入地考察这一概括,也值得质疑。因为,世界观是以提供的“世界图景”为前提的。应该说,提供什么样的“世界图景”才可能确立什么样的世界观。现在我们发现,能够提供“世界图景”的除了哲学之外,宗教、科学、艺术甚至常识(日常生活的经验)等也都是可以做得到的。而且,惟有科学提供的“世界图景”是最正确的,因而也唯有科学才能帮助人们树立“科学的世界观”。也许有人会说,科学所描述的不是整个世界,而是世界的某一个部分。我们说,这个说法在过去是对的,对于现代科学来说就是不对的了。现代各门科学高度发达,它们共同描述的世界就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整个世界。可见,“世界图景”是“建构”起来的,而“世界观”是在“世界图景”的前提下“树立”起来的;另外,把哲学概括成是关于世界观的学问,从哲学史来看,也有值得商榷的余地。古代哲学是以本体论研究为重心的哲学,把它概括为关于世界观的学问,确实名副其实。近代以后,哲学渐次实现了认识论的转向、实践论的转向、语言学的转向等,再把它概括为关于世界观的学问,好像有点勉为其难。很多研究者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关于哲学定义的不同理解愈来愈多,以至于叫人莫衷一是。他们从不同角度所作的理解,都有一定的道理。哲学的定义之所以不像其他学问那样比较容易确答,是和这门学问的特性有关的。正因如此,也有学者提出哲学无定义,如陈修斋先生。这也是有道理的。近来,也有学者提出恢复哲学的爱智本性。把哲学定义为智慧或爱智慧,这是很深刻的。哲学源于智慧。但一般地说哲学是智慧,使人很难了解里面的确切含义。在古代,在哲学和科学没有高度分化的情况下说哲学是智慧是可以的,在现代社会这就需要解释。因为能够称得上智慧的不仅是哲学,科学和其他理性的东西都是一种智慧。在这里,我想提出自己不成熟的思考。我认为,哲学是追问意义世界的思想,是人们在理论活动和实践活动中的内心信念或信仰,是真正的精神支柱。

    从把哲学作为人感悟、解读世界和人生的方式来看,哲学是追问意义世界的思想。黑格尔在他的《精神现象学》里把思维分成三种形式,这就是“表象思维”、“形式思维”和“思辨思维”。所谓“表象思维”,黑格尔认为这是一种“偶然的意识,它完全沉浸在材料里,因而很难从物质里将它自身摆脱出来而同时还能独立存在。”因而它也被称为“物质的思维”。“形式思维”也称“形式推理”,这“乃是以脱离内容为自由,并以超出内容而骄傲”的思维。“思辨思维”是“努力放弃这种自由,不要成为任意调动内容的原则,而把这种自由沉于内容,让内容按照自己的本性,即按照它自己的自身而自行运动并从而考察这种运动”[9]的思维。根据这种思想,我尝试把世界划分为三个世界,这就是“存在的世界”、“解释的世界”和“意义的世界”。“存在的世界”就是世界的本身即对象世界,包括现象和本质两个方面。“解释的世界”是我们认识或意识到的世界,是存在于知识(包括常识和理论知识)之中并表现为知识的世界。从思维形式来讲,就是黑格尔所说的“表象思维”和“形式思维”的世界。“意义的世界”就是对认识或意识到的世界(即知识和其中所包含的思想)进行再认识或再意识的世界,亦即是“自我意识的世界”、“反思的世界”,人们在这个世界里追问的是知识和思想的“意义”。说到“意义”,有人可能会说,无须哲学来寻求,各门科学自身也可以寻求它的意义,如物理实验或物理理论,只有在寻求到它的意义时才能成立。连枯燥的数学公式也有它的意义,否则在数学体系里它是找不到它自己的位置的。但这些“物理意义”或“数学意义”等等寻求的还只是有限事物的意义,还不是我们所说的“哲学意义”。“哲学意义”按其宗旨来说,是追求具有最大的普遍性和必然性的意义,因而具有“终极性”。这是思维的最高层面的意义。追求这种意义的思维方式,唯有哲学的方式,即黑格尔所说的“思辨的思维”。追求这种意义并不是像一般认哲学为“玄思”的人所想象的那样,是“毫无意义”的,而是非常有意义的。它的意义在于,它使人类所获得的各种知识在哲学的“理性之光”的“审视”下,获得“人文的表现”,从而不但使这些知识显得深刻,而且使它的内容成为属人的、为人的,具有主体性和思辨性的东西。所以,我们平常把知识(作品)中具有这种哲学的“理性之光“的东西称为“哲理”。“哲理”也就是包含在知识(作品)中的“思想性”;缺乏“哲理”的东西就是缺乏“思想性”(思想深度)的东西。所以,哲学就是一种“思想”,但不是一般的思想,而是追问“意义世界的思想”。只有这种思想才能解除“灵魂的烦恼”(德谟克利特),才能追问“有本身”(亚里士多德),才能解决“理性恨”(黑格尔)。这里,哲学的本义即爱智一再地表现出来。黑格尔在给哲学下定义的时候说:“概括讲来,哲学可以定义为对于事物的思维着的考察。”[10]就是讲的这个意思。

    从哲学作为一种观念形态来看,哲学是人们在理论活动和实践活动中的内心信念或信仰。人们在他们的实际生活中往往会形成各种各样的观念,这些观念对人们的思想和行为都会产生影响。但是,由于哲学是通过“反思“而形成的具有思辨性的最高思维层面,是追问意义世界的思想,因此,由哲学所形成的观念必然是最深刻的观念,必然会把人们心中其他的观念“沉浸”于其中并使其同化。当哲学同化了人们心中的其他观念时,哲学观念就变成了信念。所谓“信念”,我的理解是,被人们深信不疑因而植根于人们的内心并在人们的理论活动和实践活动中起支配作用和统摄作用的观念。所以,“哲学信念”也可以说就是一种信仰。说起信仰,人们往往会想起宗教。从信仰这个方面看,哲学和宗教确有相似的一面,但哲学作为信仰和宗教作为信仰却是根本不同的。前者是理性的,后者是非理性的;前者是自觉的,后者是盲目的(尽管是自愿的)。正因为哲学是一种通过理性活动自觉地建立起来并被社会认同的信念或信仰,因此,它往往比宗教信仰具有更大的力量,是人们真正的精神支柱。恩格斯在他的《自然辩证法》一书中,说过这样一段著名的话:“不管自然科学家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他们还是得受哲学的支配。问题只在于:他们是愿意受某种坏的时髦的哲学的支配,还是愿意受一种建立在通晓思维的历史和成就的基础上的理论思维的支配。”[11]在科学史上,由于不同的哲学信念而引起的对科学理论的不同诠释乃至于争论的例子很多。举一个典型的例子来说明。大家知道,爱因斯坦和玻尔在20世纪30年代发生了一场大论战。论战是围绕着对量子力学的诠释展开的。爱因斯坦认为,由于测量仪器的干扰,我们观察到的微观“实在”其实是“不实在”的。玻尔则认为微观世界的“实在”就是测量仪器和微观粒子相互作用所表征的那样。爱因斯坦坚持“决定论”,坚信“上帝不会掷骰子”。玻尔则认为微观粒子的运动具有随机性,不存在“决定论”。只要我们仔细考察这两位巨人所争论问题的实质,就不难看出,他们所争论的问题,与其说是物理学的,不如说是哲学的;与其说是形而下的,不如说是形而上的。他们争论的根源就是他们各自不同的哲学信念,不同的哲学信念可以使相同的科学理论得到不同的理解。在这里我们且不评说爱因斯坦和玻尔的哲学信念孰优孰劣,这一切让时间来检验;这里我们要证明的一点是,在科学研究乃至一切理论和实践活动中,都存在一个起支配作用的力量,这就是哲学的信念。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哲学不是科学,哲学不可能做科学的事,起科学的作用。哲学作为追问意义世界的思想和人们内心的信念或信仰,又是科学所无能为力的。把哲学科学化或实证化、实用化是没有出路的。科学不能取代哲学正如哲学不能取代科学一样。哲学和科学都是人类理性的艳丽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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