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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见一些人是怕以后见不到

 珠海老杨品谈 2020-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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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想见一些人不是因为思念,是怕以后见不着。时间能带走一切,包括一个人的生命。

今年,按计划是要有一次远行,在这次远行中要见一些人。想到一些和我父辈同龄的朋友,心里就会跳一下,真怕哪一天,有一个消息说,他故去了。

远行是成行了,但差不多只有行,没有停。时间紧到没法停留,算是一次带着很多遗憾的远行。

想见的人没人见,有的我真怕以后见不着。

在的人没有见,倒是见了一些不在的人——家里的那些坟茔。看到上面茂盛的蒿草,心里还是有些感伤,荒冢一堆草没了。

想起前几年写的一篇小说《老林之死》,小说中的老林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他离开的时候,我只收到了一条短信,别的朋友发给我的。这条短信就像一堵墙,一面是阴,一面是阳。


老林之死

 文|老杨

关于老林的死有很多传闻,大家都认为老林的死很有嚼头。

老林是个小学校长,在他死的一年前还是,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三十年(算上副校长)。老林对这个说是官又不是官的职务很珍惜,珍惜到了从这个位子上退下来刚刚一年就死了的地步。

老林曾对很多人讲过,他能当个校长,他就很满足了,他没有太高的奢求。虽然当时的教育局长就是他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搭档。人们说老林讲的是实话,老林不是那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

老林二十刚出头的时候,就以一个工农兵学员的身份进了学校当老师,是小学,教体育。

老林教学不怎么地道,他对那些专业知识也一无所知。他当时认为教体育就是让孩子玩,但玩要有个玩头,要玩出点花样来。

当时体育课的模式是立正、稍息、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之后就是孩子们在操场疯跑。

老林觉得这样玩太没意思,可操场上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光平得发亮的土地上偶有几个小坑坑,那是孩子们用小木棍挖出来的。老林想这上面应有些摆设,那怕只是能拉一把、抓一把的东西也好,那样孩子们也就不至于没事在地上挖坑。

老林的行动是悄无声息地开始的,甚至没有人察觉。一夜过后操场边上立起了两个光光的杨木杆,孩子们开始绕着木杆转圈圈。第二个清晨,两个光溜溜的杨木杆上多了一根黑乎乎的铁杠,小的孩子顺着木杆向上爬,大的孩子,跳上去抓着铁杠往上翻。老林对孩子说这叫单杠。孩子问他这是干什么的,老林不会做什么动作,只在上面做了几个引体向上,说谁做得多谁最厉害。

没几天的功夫,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成了校园里最热门的赛式,那根黑乎乎的铁杠的中间已发出了亮光。日后,单杠旁又多了一幅双杠、一幅高低杠……孩子们玩得热火朝天。

老林看着这些摆设心里也觉得这才像个操场,像个学校。

操场边上的这些白花花的杨木杆子被区教育局艺体科科长发现了,并写了一篇题为《自制体育器械,培养红色接班人》的报道,歌颂了老林在那个困难时期自力更生、扎实苦干的精神。文章见报后老林成了名人,各校的体育老师纷纷效仿,一时间在全市掀起了一股自制体育器械的热潮。老林成了先进分子,就此还入了党。

入了党的人的生命是政治生命,老林也一样,他报答党的方式是继续发挥自己的创造才能,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为党分忧。

几年后老林发明了冬季的自制校园冰场、小型校园小足球场、水泥做的乒乓球台,当然这时的想法不只是为了孩子玩,这是对党信任的回报。党也毫不吝啬地把副校长的位子回报给了他,由此他得出了自己的人生哲学,负出就有所得,有作为才有地位。

老林的作为是爱校,爱校如家,像爱家一样爱校。

有人说老的死是因为他太爱校了,离开了学校不到一年他就死了。

老林在当副校长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什么作为。那时学校的各个方面的工作也都步入了正轨,体育器械也一批一批地拔了下来,他自制的器械自然失去了往日的风光。教学工作老林不懂,一时间他竟成了个闲人。闲到了有很多时候没人能想起来他,他也像他自制的体育器械一样被冷冷地凉到了一边,那时老林才刚到三十。

老林每天早上都要在学校里走上几圈儿,学校里的花花草草每一棵都长在他心里,他虽闲着,可心里还是装着学校。

操场上零落的一根草棍儿,一片纸屑,一块大一点的土坷拉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会认真地把它拾起来扔进垃圾桶。

很多老师开始笑老林,说林校长哪天把勤杂工辞了,你去干,会干得更好。老林却不生气,但也不笑,认认真真地说每个人都要有饭吃,把人家辞了,人家怎么生活。当时没人把老林的这句话当回事,因为说话的人本身就是开玩笑,再者当时的事都由国家管,谁都知道这个大锅里的饭是大家的,没人会吃不上饭。

可二十多年以后,有几个人想起了老林当年的这句话落泪了,而且哭得很伤心。因为二十多年后学校也刮起了一股聘任制的风,有几名老教师落聘了,想到了老林当年说的话,就上门去找老林。老林这时已是一个学校的一把手了,手里握着聘任教师的权力。老林面对着流着泪的一张张老脸心软了,都把他们收到了自己的门下。至此,老林的品德被所有在那场聘任风波中失意人的所传颂。

在老林死后人们说老林是被这些人给害了,没有老林的这次施德,教育局也不会说老林做事没原则,更不会说老林用自己手里的权力交人,以权谋私,也就不会叫老林在还有一年就退休的时候下来,让老林没走完自己工作生涯的最后一步,老林是因此而想不开才得了病,才就没让人有个思想准备就死了。

老林当上正校长是偶然,按当时人们的评价是老林当个副校长就到头了,他毕竟是个门外汉。

老林自己说,那是他爱校的结果,拾走校园里的每一片纸屑就是爱校,这个习惯伴他走了三十年的校长生涯。那年正是老林在操场上纸片的时候,教育局打来电话叫他到局里去一趟。老林还是把操场上的纸片拾完才去了教育局。

老林在这一天被提升成了一把手,去的学校是老师们认为流放之地的城边一所破烂不堪的小学。这所小学是市里的小学,可它所在的位置偏偏叫个什么屯。学校有百十名学生也多是外地流浪人员和拾荒者的孩子,而归属这个学区的城市里家庭的孩子却都想尽了办法到市中心一点的学校去就读。这个学校成了流浪孩子的收容中心,成了教师的流放之地。

教师被分到这所学校的第一天,就开始想调走的计划。学生是今天还在,明天就说不好在不在;教师是这学期在,下学期也说不好还在不在。刚来的教师都是愁眉苦脸,到走的那一天使是喜笑颜开。校长更是今天换了明天换,大多数人是认可到城中心的学校当教师,也不到这个学校里当校长。

人们对老林说,你不能去,去了就等于你这个副校长的位子也没了。老林不这么想,他觉得这个学校适合他,他到那个学校会有事儿干,不会像这样闲着。所以后来人们说老林是闲死的,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提前一年让他退下来闲着,他受不了。

老林就是在这个破学校坐稳了一把手的位置。二十多年来,其他说校的领导是你刚唱罢我登场,一场场风波,一场场闹剧,领导换得象走马灯,老林却都安然无恙,一步一步地成为了全区的名校长。

这个名声不是人家传的,是党给他的。他在五十五岁的时候被评为全市十佳校长。市里只评选了这么一次,老林说他的这个证书以后是个孤本,因其他九位都是中学校长,小学只有他一个。

老林刚到那所破学校的时候老师们没人注意他,因为他没有什么动作,没有烧三把火。教师也没人关心谁来当校长,知道谁都干不长。还是关心自己的事,想办法早一点调走吧。

老林在学校里转了几天,转得他心惊肉跳。这所学校的面积是全市最大的,长满荒草的操场画一个400米的跑道还绰绰有余,一排平房的教室后面还有一大片荒地。老林的心惊肉跳来自这个“大”给他心里带来的美好前景。老林没有像以往校长那样给教师做思想工作,大谈特谈教育事业。老林的工作是从铲草种树开始,老师自然喜欢,带着那些成不了器孩子到操场上干活,总比上课强,给那些孩子上课就是活受罪。这些孩子也同样不爱坐到教室里,这个新来的校长给他们了一块新天地。教师们私下说林校长铲完草、植完树,还一定要自制体育器械,他就是靠这个起的家的,别的他不会。

一个学期过去了,校园里的变化让教师们吃惊。荒、乱、杂不见了,一行行小树笑呵呵地排列在校园四周,教室前用砖头围起的花坛里也开出了朵朵艳丽的鲜花,广阔的操场平平整整,还时常会用白灰画上几条跑道。孩子们下了课不再钻进草从里捉蚂蚱,找青蛙了,常在那条跑道上比赛。可老林这回没自制什么体育器械,而是从上面要来了崭新蓝球架、单双杠。这让教师们对这个谁都知道是门外汉的校长另眼相看了。

接下来的事情让教师更是做梦都想到过。

没想到是正常,因为他们是教师,不是农民。

老林带着全校的百八十个孩子在教室后面的空地上种了一大片白菜。这让老林在教师心中刚刚树立起的一点形象,又像放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就是个门外汉,一个校长不关心教学,天天带着孩子种菜,这还叫什么学校吗?这一消息像长了腿一样传遍了全区,各校的校长在相聚的时候总是把老林嚼上一回,嚼到每个人的脸上都增添了几丝皱纹为止。

老林自然知道他们在笑他,可他心里也在笑,因为这些校长什么也没嚼到。反之,他的教师们在整个漫长的冬天里会嚼上他种的白菜。

秋风漫卷黄叶的时候,第一场霜落过,老林的白菜还碧绿地挺在教室后的菜地里。卖白菜的农民赶着大车小辆进了城。老林把全校的教师召集到了菜地旁,开了一个短会。老林说,今年咱们学校的教师都不用买白菜了,我们自己有。大家看到了吧,又大又绿,每人两垄,今天下班后叫家人到学校来把白菜收了。

全校的教师在老林种白菜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他会想出了这么一招。但这一招在那个没有什么福利的年代无疑是一针强有力的收心剂。教师们一家子人把白菜收回了家,笑容里不只是白菜,更多的是和别的学校相比较而产生的自豪。

物质的给予是一时的,但心理产生的效应却总是有回味的。教师们再看到这个门外汉的校长时,心里总是热乎乎的,他们觉得他心里有教师。

这也是老林死后大家还总去谈论他的原因,因为他心里有教师。

如果说破学校的一片荒地让老林留住了教师,不如说老林用心留住了老师。从此教师们想走的人越来越少了,教师安心了家长也就放心了,学校环境的改善也让学区内的家长开始想,要不要再把孩子求爷爷告奶奶地送到外学区去了。

更重要的是因老林的种白菜使学校的劳动教育成了全市的典型。这个典型没有那一个学校能学得来,在城市的中心地带,没有学校有这么一片空地。

几年之后,老林成了教育局领导的心腹爱将,一个个有问题的学校都在他手里变成了典型,老林就这么成名了。老林说自己不会教学,可他能做到爱校、爱师、爱生。

老林的爱校没有什么争议,老林的爱师也是公认的。但教师不是学校,学校是死的,教师是活的。在爱师上老林也不免被人在爱字上做了些文章,因为多年来老林的副手多是女教师。

当老林死后大家总结这一点时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给老林当副手的女校长都长得很漂亮。相传这些副校长都是老林的相好的。老林的老婆没工作,天天早上去菜市场卖包子。老林和她没共同语言,但老婆很厉害,老林一生惧内。老林上班时天天和漂亮的“女相好”在一起,退下来天天和惧怕的老婆在一起,思念和惧怕让老林的生命缩短了。

老林爱学生这一点也有不小的争议。有人说老林从头到尾也没正而八经地教过几年学,所以老林的爱学生不成立。可学生都喜欢这位校长,校长从不像他们老师那样和他们吹胡子瞪眼。老林退下来之前学校一二年级的学校还都管他叫爷爷,更有调皮的会趴到老林的背上撒娇。人们说这不是老林爱学生,是老林爱孩子,那时他老了。可谁都不争的事实是老林的死和学校没了学生有关。

学校的学生数下降不是老林的学校办的不好,是计划生育的结果。全市每年的小学生以2000人的数量递减。老林在没退下来之前着实为学校的人数上了很多火,可这又不是他个人能力所能为之。也许老林为自己的人生设计了一个辉煌的结束,但做为一个校长看着空了学校,心里的味道可想而知。人们曾记得老林说,学生数这样下降下去,学校也要没了。

老林的担心在他退下去的半年中就应验了,老林的学校撤消了,学生被合到另一所学校去了,又过了半年老林死了。

老林死了几年了,人们还觉得老林有嚼头,但不是他的死有嚼头了,大家说当校长无论水平高低,能做到爱校、爱师、爱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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