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112：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gēng)衣入侍。

1、伪:僭越者，被认为是非法的；临朝:君临朝廷听政；武氏:武则天，中国古代第一位女皇帝，14岁入宫为太宗李世民的才人，太宗死后，高宗李治时初为昭仪，655年立为皇后，高宗死，作为中宗、睿宗的皇太后临朝称制，690年自立为帝，改国号曰“周”，705年被迫退位还政于中宗李显； 2、地实寒微:指武则天门第低下；地:指门第； 3、下陈:下列，指被太宗选为才人； 4、更衣:更换衣服；入侍:指得太宗幸；借用汉武帝皇后卫子夫的典故，卫子夫出身寒微，时为平阳公主的歌舞伎，武帝在平阳公主处饮酒，卫子夫侍武帝更衣时得到宠幸。

洎(jì)乎晚节，秽(huì)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bì)。

1、洎:及，至；晚节:原是晚年之意，此指年纪稍大之后； 2、秽乱春宫:淫乱东宫；春宫:东宫，太子居住的宫殿；指武则天为太宗才人时，便与尚为太子的高宗私通； 3、潜隐:掩盖，隐瞒；这句指高宗即位之后，武则天隐瞒了曾是先帝(太宗)才人的身份； 4、阴图后房之嬖:暗中图谋高宗后宫的宠幸；嬖:宠幸，古时贱而得幸曰嬖。

入门见嫉(jí)，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1、见妒:显现出嫉妒心思，或说被选入宫的嫔妃，都遭到武则天的嫉妒； 2、蛾眉:蚕蛾触须细长而曲，用以比喻美人之眉，亦可代指美人；蛾眉不肯让人:指舒展蛾眉，不肯让人； 3、掩袖:衣袖掩面，本指少女害羞之态，此指武则天矫态邀宠的心计；典出《战国策》:魏王送给楚怀王一美人，楚怀王宠之，怀王宠妃郑袖心怀嫉妒，她对美人说:大王爱你的美丽，但很讨厌你的鼻子，往后见了大王，最好是以袖掩着鼻子。美人照行，楚怀王感到奇怪，便问郑袖，郑袖说:美人讨厌闻大王之气。于是楚怀王怒，把美人的鼻子割了； 工谗:擅长向皇上进谗言，此指武氏工于进谗； 4、狐媚:指女人以媚态诱惑他人；此指武氏迷惑高宗诬陷王皇后事。《新唐书》载:武氏生女，王皇后爱而逗之，王皇后走后，武氏将女掐死在衾中。高宗至，武氏故作嘻笑，忽发衾视女，见死，佯作惊讶、悲痛。又问谁来过?左右齐声说适才王皇后来过。高宗便以为王皇后杀死自己的女儿，视为奸邪。其后，武屡进谗言，终于使高宗下诏废王皇后。

践元后于翚(huī)翟(dí)，陷吾君于聚麀(yōu)。加以虺(huǐ)蜴(yì)为心，豺狼成性。

1、践元后:指废王皇后，立武氏为皇后；元后:正宫皇后；翚翟:雉羽；五色花纹的雉称翚，长尾雉称翟，此指它们的羽毛。古代皇后皇后的衣服织有翚翟的图案； 2、麅:母鹿；禽兽不知父子夫妇之伦，故有父子共一牝(pìn，雌）之事。武氏同事太宗、高宗二帝，故言“陷吾君于聚扈”； 3、虺蜴:毒蛇和蜥蜴。

近狎(xiá)邪僻(pì)，残害忠良，杀姊(zǐ)屠兄，弑君鸩(zhèn)母。人神之所同嫉(jí)，天地之所不容。

1、近狎:狎近帝王的侍臣；邪僻:奸邪的小人，指武则天任用的李义府、许敬宗等； 2、忠良:指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高宗废王皇后时，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力谏不可，而李义府、许敬宗等则表请立武则天为后。武则天得势后，长孙无忌被诬谋反，削爵流放黔州，自缢而死，褚遂良左迁潭州，而李义府等威宠炽灼，当时莫比； 3、杀姊屠兄:武则天姊为贺兰越石妻，其女贺兰氏在宫中颇承恩宠，武则天媪妒而将她毒死，并以此事归罪于伯父之子惟良、怀远，二人也被杀害；又武则天立为皇后以后，其兄元庆、元爽因不驯被流配而死； 4、君:指高宗；鸩:毒鸟，其羽沥酒，饮之立死；弑君鸩母，史无记载，或说鸩母指谋害王皇后； 5、嫉:憎恶。

犹复包藏祸心，窥(kuī)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1、包藏祸心:暗藏害人之心； 2、神器:皇位，指武氏预谋称帝； 3、君之爱子:指高宗之子睿宗李旦。幽之别宫:高宗死，中宗李显继位，不足三个月，即被武氏废为庐陵王，改立睿宗。时睿宗虽立，实囚之，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 4、宗盟:同宗及党羽 ，指武则天任用武承嗣、武三思等同族，周兴、来俊臣等党羽。

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zuò)之将尽；龙漦(chí)帝后，识夏庭之遽(jù)衰。

1、霍子孟:西汉霍光，字子孟，霍去病异母弟，武帝死后，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辅佐年幼的昭帝，昭帝死后又迎立昌邑王刘贺，刘贺荒淫，霍光废之，改立宣帝，安定了汉朝基业；不作:不兴，此指不再出现； 2、朱虚侯:刘章，封朱虚侯。高祖刘邦的孙子，齐悼惠王刘肥的次子，高祖死后，吕后专权，任用诸吕，排斥元老及诸大臣。吕后死，诸吕欲作乱，刘章与周勃、陈平等起事，尽杀诸吕，迎立汉文帝，安定基业；“已亡”与前句“不作”，感叹唐宗室没有像霍光、刘章这样的人物挽救唐朝的危亡； 3、燕啄皇孙:《汉书》，汉成帝时有童谣:“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后来成帝宠幸赵飞燕，并立为皇后，相传赵飞燕害死后宫许多皇子；此指武则天残害皇子皇孙； 4、祚:指国家命运； 5、龙漦帝后:夏代末期，有两条龙降于宫中，夏帝问卜于神，为将龙漦藏起来便吉祥，于是用木盒将龙漦封起来。周厉王末年，开木盒，龙漦溢出化为玄鼋(yuán)，后宫童妾遇之而孕，生褒姒，周幽王宠褒姒，立为皇后，招致亡国之祸；龙漦二句，谓神龙下降之时，已显示夏亡的预兆；漦，龙的口涎； 6、遽:急速。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zhǒng)子。奉先君之成业，荷(hè)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jì)。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

1、公侯冢子:徐敬业的祖父徐世勣(jì)是唐开国元勋，封英国公，字懋功（亦作茂功），赐其姓李，后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改名为李勣；冢子:长子； 2、荷:蒙受； 3、宋微子:殷纣王的庶兄微子，在周灭殷后，被封于宋，微子朝周时，路经殷墟，一片荒凉，已生禾长草，不禁悲伤感叹，作《麦秀歌》以吊之；此是以宋微子作比，说徐敬业不忘旧国；良有以也:确实是有缘故的；良:确实；以:缘故； 4、袁君山:袁安，东汉和帝时，见天子幼弱，外戚专权，暗鸣流涕； 5、是用:因此； 6、因:趁着；失望:指武则天失望于天下； 7、宇内:国内；推心:指国人对徐敬业的信任。

爰(yuán)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jì)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mǐ)穷；江浦黄旗，匡(kuāng)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yīn)呜则山岳崩颓(tuí)，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1、爰:于是； 2、百越:古时称南方江、浙、闽、粤 等地； 3、三河:指河东、河南、河内，泛指中原地区； 4、玉轴:指车辆； 5、班声动而北风起:谓闻战马嘶鸣，凛然若北风之起。意谓征讨大军已整装待发；剑气冲而南斗平:谓宝剑的光气冲天，灿然像南斗的光亮。指武器精良； 6、喑呜:怀怒气；叱咤:发怒声；此二句极写军威之胜。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yīng)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

1、公等:指地方与中央各级官员；汉地:家传汉统，世代受唐室的封爵。指异姓的臣子； 2、周亲:至亲。 指皇室或同姓的臣子； 3、膺重寄:受重托；膺:受； 4、顾命:皇帝临死的遗命；宣室:汉代宫殿名，后为皇宫大殿代称。

一抔(póu)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

1、一抔:一掬，一捧；一抔之土:指坟墓上的土；未干:唐高宗光宅元年(公元684年)八月葬，九月徐敬业起兵，期间月余，故云一杯之土未干； 2、六尺之孤:幼少之君，指中宗；孤:幼而无父称孤。古代帝王临死时，遗诏令大臣辅佐年幼太子继位，称托孤。这时中宗已被武则天废为庐陵王，软禁于房州，故云“六尺之孤何托”； 3、往:指已死的，指高宗；居:现存的，指中宗； 4、勤王:古时诸侯、大臣为解除天子的祸难而起兵，称勤王，勤力于王室； 5、无废:不忘；大君:指高宗； 6、同指山河:这里是封赏誓言；《汉书》载:“汉兴，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爱及苗裔。”

若其眷恋穷城，徘(pái)徊(huái)歧(qí)路，坐昧(mèi)先几(jī)之兆，必贻(yí)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1、眷恋穷城: 留恋没有希望的孤城； 2、坐昧:坐失；先几之兆:事先的征兆； 3、贻:招至；后至之诛:《国语》:传说大禹会诸侯，防风氏后至，被禹处死。这里是说迟迟不响应者必受惩罚；从“若其”至此句，是向替武则天守城据地的官吏发出的警告； 4、域:国。

《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全文：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gēng)衣入侍。洎(jì)乎晚节，秽(huì)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bì)。入门见嫉(jí)，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huī)翟(dí)，陷吾君于聚麀(yōu)。加以虺(huǐ)蜴(yì)为心，豺狼成性。近狎(xiá)邪僻(pì)，残害忠良，杀姊(zǐ)屠兄，弑君鸩(zhèn)母。人神之所同嫉(jí)，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kuī)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zuò)之将尽；龙漦(chí)帝后，识夏庭之遽(jù)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zhǒng)子。奉先君之成业，荷(hè)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jì)。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yuán)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jì)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mǐ)穷；江浦(pǔ)黄旗，匡(kuāng)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yīn)呜则山岳崩颓(tuí)，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yīng)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póu)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pái)徊(huái)歧(qí)路，坐昧(mèi)先几(jī)之兆，必贻(yí)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盛唐之梦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起写武氏之罪不容诛，次写起兵之事不可缓，末则示之以大义，动之以刑赏。雄文劲采，足以壮军声，而作义勇，宜则天见檄而叹其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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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徐敬业:唐开国元勋徐世勣之孙，少有勇名，当年屡从徐世勣征讨。武后废中宗，徐敬业与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等起兵扬州,，讨伐武后，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不久，兵败而死。

2、武曌(zhào):武则天。曌，是武则天自造字，意谓日月当空。

3、骆宾王:唐婺州义乌(今浙江省义乌县)人。7岁作“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咏鹅》诗，誉满乡闾，称为神童。曾任长安县主簿、临海县丞等职，故世称为骆临海。公元684年，骆宾王66岁时，武则天称帝，徐敬业等在扬州起兵反对武则天，骆宾王作《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檄文传出，朝野震撼，名声大振。事败，下落不明，或说被杀，或说落发为僧。与王勃、杨炯、卢照邻合称'初唐四杰'，又与富嘉谟并称'富骆'，辞采华胆，格律谨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