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二十七天皇帝是怎样炼成的

向度文化 20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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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天皇帝是怎样炼成的

文 | 云从龙

元平元年（前74年）四月，帝都长安宫墙上刚刚绽放的桃花被突然来袭的一场沙尘暴全部吹落，没过几天，西汉第八位最高统帅汉昭帝刘弗陵就在未央宫里驾崩了，年仅二十一岁。想当初，先帝刘彻在考虑接班人的时候，曾指着刘弗陵对众人说道：“这个儿子和我小时候很相像”，由此预估，他将来肯定会有一番大的作为。结果呢，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刘弗陵自后元二年（前87年）三月接过权力棒，到元平元年年（前74年）四月去世，干了整整十三年皇帝，史书上说他执政期间“百姓充实，四夷宾服”，言下之意就是干的还不算差,可稍稍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些其实都是第一辅政大臣霍光的功劳，严肃点讲，他不过就是个橡皮图章而已。这也难怪，从班固到司马光，一千多年里，只要有人提到汉昭帝，就会提到霍光，并且大家都承认一个事实：没有霍光，就没有汉昭帝。这句式和语法如此熟悉，几近穿越，但当时的局面，却与如今大大的不同。

主少国疑，权臣当道，要怪只能怪命运，更悲催的是，二十一岁的刘弗陵撒手人寰之际，还没有任何子嗣。这就很麻烦了，一般情况下，帝国大业，父子相继，万世不绝，可刘弗陵竟然绝后了。接下来的问题自然是：该由谁来继承大统，延续汉祚？为了这事儿，三公九卿、宗室内府，叽叽喳喳，你有你的人选，他有他的主意，一直拖了将近两个月都定不下来。最后，霍光急了，亲自拍板：让昌邑王刘贺来宣誓就职。人们常说，好运气就是天上掉下的一块馅饼，对于刘贺，当真是这样的，并且这块馅饼货真价实，砸到头上，令他两眼直冒金花。

很快，刘贺就被一道御旨从昌邑国的封地山东巨野请到了长安，当他仍旧以为这是一场梦并不断地使劲掐自己胳膊时，霍光等人已经在王座下面三呼万岁了。这时候，身边的人对他悄悄地说：“陛下，别捏了，您现在是皇上了。这国家，从今儿起，是您的了。”刘贺这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喃喃道：“哦，真的呀！”

想当皇帝得有多难？像高祖刘邦，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才创立了汉朝；像刘弗陵，如果没有巫蛊之祸哪里会轮得到他，可是刘贺不一样，这个皇帝来的太容易了，就像走在路上随便捡了块石头一样，没有耗费任何力气就得手了。然而，历史注定要和他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仅仅二十七天后，刘贺就被霍光从皇帝宝座上赶了下来，理由粗暴而又简单：今上是个大坏蛋，恶贯满盈，禽兽不如，不配领导全国人民做汉朝梦。

史书记载，霍光性格细密而谨慎，从来不做不合规矩的事情。因此，既然他说刘贺是个大坏蛋，那一定是有真凭实据的。新皇帝到底坏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不得不换人呢？《汉书》里有这样一句话：

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

什么鬼？当了二十七天皇帝，干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坏事！平均每天四十一件，每个小时一件半！我们不得不佩服，刘贺的精力太好了，史上第一职业坏蛋王，非他莫属。

这显然不是事实。用脚后跟想一下，都会发现这是骗人的鬼话。因为在整部《汉书》里，详尽地记录了刘贺在被推上王位前的大量恶行以及位于山东的王宫曾发生过的很多非正常现象，这些看起来言之凿凿，实际上都是为了证明一点：他的确是个坏蛋，并不是霍光冤枉他。但很有趣的是，等他被从王位上拽下来赶回昌邑国后，类似的这些记录就全部消失了，似乎他又变回了一个好人。这不是开玩笑吗？狗改不了吃屎的陋习，一向胡作非为的刘贺居然浪子回头了。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不信。

迎立刘贺的是霍光，废掉刘贺的也是霍光，如此折腾，岂不蛋（huang）疼（miu）？暂且放下不表，我们或许先要明白，汉昭帝驾崩以后，承继大统，为什么选中的会是刘贺？当真是天上掉下馅儿饼，砸到了“大坏蛋”的脑袋上？

事情得从刘弗陵的亲爹汉武帝那儿说起。武帝是个天生的“多血质”情种（吕思勉先生语），当了五十多年皇帝，男女通吃，风流韵事从未间断，如卫子夫、李姬、王夫人、李夫人、拳夫人等，都曾是他的心肝宝贝，更重要的是，她们都为汉武帝生下过龙种，分别是长子刘据、次子刘闳、三子刘旦、四子刘胥、五子刘髆以及幼子刘弗陵，客观地看，武帝六子中最能干的当属刘据，他是武帝二十九岁那年出生的。作为一个汉朝人，廿九得子，是相当的晚育了，因此，汉武帝对这个孩子特别地疼爱，没过几年，就封他做了太子，成为了帝国事业不可挑剔的继承人。

可是，和亲爹的好战冷酷相比，刘据天性仁厚怯懦，一点也没有继承武帝的“优良基因”。有时候，父子俩商量国家大事，常常会因为一个要用大棒另一个要用胡萝卜而闹得不欢而散，为这事，汉武帝没少发飙，有一回甚至说：“这兔崽子一点也不像我”。这话传到外面，人们不免交头接耳，妄议中央。时间久了，腥风血雨便悄悄地尾随到了刘据的身后。征和二年（前91年），一小撮坏人终于瞅准机会，以乱搞迷信、阴谋夺位等罪名对已经做了三十一年太子的刘据发动了政变。最终，太子失败，身死民间，还赔上了母亲卫皇后的性命。这就是著名的“巫蛊之祸”。

废帝刘贺

此事对武帝的打击相当大，虽然没多久他就发现所谓太子阴谋夺位根本不存在，但已不管任何作用了，除了悔恨和伤心，别无一处。可是，他身边的一些人却并不伤心，刘据被干掉了，总得再立个太子吧。这时候，武帝尚有四个儿子：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昌邑王刘髆和还在牙牙学语的刘弗陵。刘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早就被武帝否定了，因此他即便有争位的心，也没那个胆。剩下刘旦和刘髆，前者自以为是地认为大哥挂了，东宫非他莫属，于是便以尽孝心的理由派人带话说他愿意入宫日夜侍候亲爹，武帝一听这话顿时两眼喷火，毫不客气地咔嚓了那个传话的人，刘旦吓坏了，赶紧缩起脖子躲了起来，再也不敢乱支吾。

刘髆虽然没有亲自出马，但他身后有舅舅李广利和刘屈氂。李广利是三军统帅，朝廷对外开战，总司令非他莫属；刘屈氂是丞相，内政巨细他说了算。这样分析起来，刘髆手中的牌非常好，一个是军委副主席，一个是政务院总理，都是自己的支持者，接班的事情，怎么也得是他吧。结果，一年不到，这两个人竟然被汉武帝给咔嚓了，罪名和当初一小撮坏人整刘据时一模一样。武帝知道后，心里瓦凉瓦凉的，想不到自己英明一世，最后竟然落了个孤家寡人的局面。嘴巴动了动，给刘髆赐了个谥号：哀。就这样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武帝的底牌已经打光了，没得选了，只能是刘弗陵。可是看看他那模样，才七八岁，路都走不稳，能干啥呀，再看看他身后站着的拳夫人，青春美丽，风骚动人，这不禁令他想到当年的吕后……太可怕了！历史绝对不能重演！就算重演，也绝对不能在他手里重演！于是，武帝心一横，索性让拳夫人先到奈何桥上去等他，然后把霍光等人叫来，千叮咛万嘱咐发毒誓下诅咒般的说，你们一定要像周公辅佐成王那样好好待我的儿子，不然，我地下有知，还会挎着宝剑杀回来。这几个人吓得屁滚尿流，连忙磕头成是。武帝看着他们一副狗奴才的样子，这才放心地和这个世界做了最后的告别。

说起来，霍光这个人还真是个大神。首先他并没有趁“主少国疑”而对刘汉帝国发动“颜色革命”；其次在他辅政的十三年里，很多事情都干的相当漂亮，比如罢除酒类专卖，与民休养，都是他拍的板，又比如平定燕王刘旦、安阳侯上官桀叛乱，也是他一手领导的。因此，历史上对他的评价总体来说都是很积极和正面的。

霍光辅政

但人无完人，霍光有一个很坏的毛病，那就是专权。这或许是由于他长期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而客观造就的，不妨想一想，大到国家战略规划，小到皇帝和谁睡觉，都由他一人说了算，享受这样的权力，那是何等的舒服！再说，难道他辅政十多年来就没干过一件坏事儿？一旦大权旁落，说不准就会立马被清洗。历史上这类剧情太多，岂能束手就范！因此，当元平元年四月刘弗陵驾崩以后，在继任者人选问题上，霍光首先考虑的，应该是立谁对自己有利。至于能不能干，那是另一回事，不能干，有我霍大夫呢。

这时候，放眼宗室，能有合法继承权的，只有两个人：广陵王刘胥和昌邑王刘贺。刘胥这个人虽然品行不太好，是先帝否定过的人，可一码归一码，如果现在打算迎立他，随便一个理由都能说得过去。但是，刘胥自元狩六年（前117年）被武帝封为广陵王到今天，已经四十三年了，树大根深，实力雄厚，再加上他身强体壮，彪悍异常，如果迎立后管不住，或者趁人不备给霍光来一着“葵花点穴手”那可怎么办？显然，不能选刘胥。

剩下的只有刘贺。在霍光眼中，刘贺至少有三个条件比较适合做他的掌上皇帝。一是年龄小，二是当王爷的时间比较短，三是知名度小，没啥人气。这大概是馅儿饼砸到刘贺头上的真正原因。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写在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元平元年（前74年）骄阳似火的某一个午后，霍光最后一次见到刘贺，对他说：“你不要怪我，我也没有办法，为了确保大汉江山永不变色，我只能这样做。不然，你的爷爷，武帝他老人家挎着宝剑要来削了我的脑袋……”说完痛哭不已。刘贺则一句话也没说，失魂落魄地为返回昌邑国做着准备。当初他来的时候，带了二百多人，一路上飞扬跋扈，酷似山贼出草，现在要回去了，只有几个随从和兵士垂头丧气的护送着，路似乎也前所未有的漫长。

从此以后，历史就将他彻底遗忘了。直到两千多年以后，埋葬他的大墓被发现了，人们才又想起来：啊呀，中国历史上，还有一个做了二十七天皇帝的人，叫着刘贺。但戏剧的是，这时候，人们再也不会为他的命运感到惋惜了，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惊呼一声：哇！他真是个十足的土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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