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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亭大追踪

 取经的兵 2020-12-26

九曲亭大追踪

一古楼、二宝塔、三眼桥、四眼井、五家巷、六大坊、七星塘、八卦石、九曲亭、十字街,“九曲亭”成了吴都脍炙人口的十大名胜之九。人们当然也知道在现在西山寺的不远处。

说到九曲亭,我与它还真的有一段情缘。2003年,我写樊口探古的系列文章时,读了苏轼《武昌西山诗并引》“同游困卧九曲岭,褰衣独到吴王台”的诗句后,感慨激昂,再作苏轼探峰人。苏夫子是“困卧九曲岭”撩衣上吴台,我却是驻足九曲亭,脱衣轻装上吴台的。并写了《游孙权即位坛,仰千古风骚》的游记。2003年、2004年我写《寻吴王岘及败舶湾》和《吴王长安号史探》的文章时,发现与九曲亭有联系。最近,我对吴王“长安”号、吴王岘、败舶湾、九曲亭进行综合史探,却惊奇地发现今天的九曲亭并非是当年苏轼困卧的九曲亭。苏轼当年的九曲亭,应在樊口抔湖东的西山山道九曲的地方,这真是“南辕北辙”。“尴尬”的笔下,又令我感叹不已!

为此,我查阅了有关吴王九曲亭的历史文献资料,阅读了宋代大文豪苏辙的《九曲亭记》:

子瞻迁于齐安,庐于江上。齐安无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诸山,陂陀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西山,东曰寒溪。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每风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策杖载酒,乘渔舟乱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闻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携倘徉而上。穷山之深,力极而息,扫叶席草,酌酒相劳,意适忘返,往往留宿于山上。以此居齐安三年,不知其久也。

然将适西山,行于松柏之间,羊肠九曲,而获小平,游者至此必息。倚怪石,荫茂木,俯视大江,仰瞻陵阜,旁瞩溪谷,风云变化,林麓向背,皆效于左右。有废亭焉,其遗址甚狭,不足以席众客。其旁古木数十,其大皆百围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辄睥睨终日。一旦大风雷雨,拔去其一,斥其所据,亭得以广。子瞻与客入山视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耶?遂相与营之,亭成而西山之胜始具,子瞻于是最乐。

昔予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帐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在,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盖天下之乐无穷,而以适意为悦。方其得意,万物无以易之。及其既厌,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譬之饮食杂陈于前,要之一饱,而同委于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无愧于中,无责于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乐于是也。

苏辙的《九曲亭记》是一篇经典的樊口赋记,又是一首优美的樊口赞歌,可与其兄苏轼的黄州赤壁两赋相媲美,而又并传。大文豪笔下的樊口实在是太幽绝,而又太精彩!

苏轼的弟弟苏辙的《九曲亭记》,是说苏轼游西山,引入松柏之间,羊肠九曲之处,有一小块平地,游人至此必在此歇息。“有废亭焉,其遗址甚狭。其旁有古木数十,一旦大风雷雨拨去其一。” 废亭旁边就宽了许多,苏轼与客人“遂相与营之” ,在废亭的遗址上重建了一座新亭,即九曲亭。这是文史资料中第一次记录了西山九曲亭。

那么,九曲亭原址在什么地方呢?苏轼在《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并引》里说:“九曲亭,即吴王岘山,一山皆槲叶,其旁即元结陂湖也。”陂湖即抔湖,这就是说九曲亭在樊口抔湖西山侧不远的山道九曲之上。“元结陂湖”之说,是否准确呢?应是准确的,苏轼对樊口九曲亭下的“元结陂湖”是十分熟悉的,他在《武昌西山诗并引》诗中有:“浪翁醉处今尚在,石臼抔饮无尊罍。尔来古意谁复嗣,公有妙语留山隈。”可见,他对唐代元结(浪翁)与当时武昌县令孟士源“抔樽、抔湖、退谷”的典故也是清楚的。

九曲亭的方位在什么地方呢?苏轼在《游武昌寒溪西山寺》诗中,则说得更为清楚:“西上九曲亭,众山皆培塿。”这里是说九曲亭在西山的西边樊口侧。

苏轼在这里留下了很多踪迹,他的《东坡八首》之七“潘子久不调,沽酒江南村”诗句中的“江南村”,就是指九曲亭下抔湖退谷周边这一带的山水村落。他是说在黄州好久没有看到潘丙,是不是跑到“江南村”的樊口,他侄子潘大临的酒店里喝潘生酒去了;在《与秦少游书》中则说:“樊口有潘生,酿酒醇浓。”苏轼“策杖载酒”及“忆从樊口载春酒”都应是指这里樊口的潘生酒。同时,又是从这里“步上西山寻野梅”的。

“昔予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帐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者。” 这里真是“武昌樊口幽绝处” ,怪不得“东坡先生留五年” 。从《九曲亭记》中也察视到了九曲亭下的“抔湖”周边已有人烟村落,又是一个“世外桃源”。

“连山蟠武昌,翠木蔚樊口。我来已百日,欲济空搔首。”苏轼谪居黄州后“一百日”,就游览了西山樊口,饮潘生酒,食武昌鱼。回去之后,在《初到黄州》诗中写下了“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的佳句。这“绕郭”也就是九曲亭下抔湖一带水域。

九曲亭的历史又是怎样的呢?苏轼在《樊山记》中写道:“九曲亭,皆孙权遗迹。”这就引出了一段吴国辉煌的历史。据《三国志·吴主传》载录,吴黄武五年(公元226),秋七月正是涨水的汛期季节,吴王在武昌新造了一艘巨舰“长安号”,能“坐直之士三千人”  这是当时“三国”乃至世界上最大的一艘舰船。吴王带领群臣试航于樊口钓台附近的江中,时遇特大狂风,长安号在樊口上一里,即现在六五三油库抔湖附近的水域败舶,船被大风吹坏。吴王命士兵凿路以上,供吴王踏脚的地方叫吴造岘(吴王岘),吴王所经过的山叫吴岘山。在抔湖的西山侧的山路上,吴王君臣在士兵们新挖的一块三角空地歇息。后来吴王在此地建了一座亭子,以示纪念,即吴王岘山亭。不远处下方为吴造岘(吴王岘)。吴王当年走过的这条路,后来成了樊口上西山的一条古道。九曲亭也成了游人观赏、歇脚的地方。苏轼的“清风弄水月衔山,幽人夜渡吴王岘”的诗句,当是所指。

从以上诗文中可以看到,九曲亭是从吴王“长安号”的历史中演绎出来的,九曲亭悠悠,吴王古道幽幽!这条古道伴随着苏轼渡过了那蹉跎、艰难而又尴尬的岁月,他在结束五年(四年)的流放生活,奉调离开黄州前夕,还特地《夜行武昌山上闻黄州鼓角》,凄然泪下。向九曲亭,武昌樊口幽绝处作最后的叩别!

从以上的史料中可以看出,九曲亭是三国遗迹吴王岘山亭,八百五十年后,宋代元丰年间苏轼重建,名为九曲亭,其亭址在樊口抔湖的上方西山九曲山道的地方。

那么九曲亭现在为什么在西山寺不远的西山坡上呢?为此,我对后人重建或游览九曲亭的有关诗文及史料,进行了研读,想从中找出九曲亭演变的踪迹。

据光绪《武昌县志·古迹》载曰:“九曲亭在武昌县西九曲岭,为孙吴遗迹。(案:《东坡志林》云:九曲亭,孙氏遗迹。)宋苏轼重建,苏辙有《记》,后废。(《一统志》)”

又据乾隆《武昌县志》载录:“元泰定间判簿王野奴建,改名最乐亭,又废。明嘉靖二十八年,给事中刘起宗谪武昌推官,檄典膳严汉节建,改名怀坡亭 。隆庆四年亭圮,汉节尚存,年已百岁。以知县李有朋言,复修之。崇祯中知县邹逢吉修,改名怀苏亭,后又废。国朝顺治七年,知县徐翀修。康熙三十年(公元1692年),提学缪沅修,仍题为九曲亭。乾隆二十一年知县谢奉璋修。”又光绪《武昌县志·古迹》记载:“咸丰初贼毁,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提学张之洞重修。”

由此可见,九曲亭历尽沧桑,几经兴废。由吴王岘山亭—宋代九曲亭—元代最乐亭—明代怀坡亭—怀苏亭到了清代康熙以后仍复名为九曲亭—名人雅士又称为苏子遗亭。

九曲亭是何年何月何人移建到西山寺的山坡呢?《武昌县志》并无记载,这是一个需要认真探究的问题。宋代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苏轼重建九曲亭至二百年后的元代泰定年间(公元1326年左右),判簿王野奴重建,改名为最乐亭。

明代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九曲亭经过又是一个二百年的风风雨雨,已不复存在了。此时给事中刘起宗,谪武昌作推官,多次游西山,他从苏辙的《九曲亭记》中得知西山有宋代大文豪苏轼重建的九曲亭,他与苏轼同是四川老乡,同遭流放,又同是游西山,缅怀苏轼的九曲亭遗迹,同情和仰慕之情油然而生。特邀武昌人严汉节重建,并改名为怀坡亭。严汉节,字方塘,武昌城关人,早年考取秀才,受任过王府典膳。此人乐善好施,曾捐修文星塔。

二十年后亭又废,此时严汉节已是百岁老人,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时任武昌县令的李有朋又特邀严汉节二度修复之。并写了《重修怀坡亭记》:“……沿松桥逶迤而历九曲,探访斯亭。则复堕甍倾壁,藜藿所鞠,生由

据之,曾不三十年,已零落山阿,无怪乎吴苑庾楼之荒凉也……”从文中看到此时的九曲亭(怀坡亭)在西山寺的不远处。这是否是李有朋移建的呢?应该不是,李有朋与严汉节只是修复之。

为此,我又特地查阅有关诗文资料,原来刘起宗和严汉节建亭后,明人乔世宁为此撰写了《怀坡亭记》:“……《记》与《赤壁赋》并传,而亭废久矣。亭傍故有孙权宫,又有试剑石,又东有庾公楼……”可见九曲亭在四百年后,已在“孙权宫”(西山寺)的不远处,这是否是武昌推官刘起宗移建的呢,还很难说,但是刘起宗移建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因为此时的九曲亭已湮没了二百年,其遗址究竟在西山什么地方,刘起宗并不清楚,只是从苏辙的《九曲亭记》或是传说中知道的。《九曲亭记》是从苏辙的《滦城集》中看到的,还是从其它文史资料里看到的不得而知。

值得提出来的是,苏轼的《樊山记》中,记载了樊山(西山)的名胜古迹:“循山而南至寒溪寺,上有曲山。山顶即位坛,九曲亭,皆孙氏遗迹。西山寺泉水,白而甘,名菩萨泉……”这里把“九曲亭、西山寺”连在一起,是不是“误导”了刘起宗呢?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断。

最近我查阅九曲亭的史料时,发现《寿昌乘·古迹》有关九曲亭的记载:“九曲亭在西山寺之东,苏文忠谪黄,日常游西山,即废亭遗址营之,颖滨(苏辙)为之《记》。宝佑甲寅年(公元1254年),郡守段震午修之,再刻石焉。”由此可见在元代之前的南宋,宝佑二年(公元1254年),郡守段震午重新修建。但是这个时候的九曲亭已在“西山寺之东”。这《寿昌乘》的载录是否准确呢?值得反思。《寿昌乘》是清代柯逢时于光绪丁未年辑录于《永乐大典》中的。《永乐大典》成书于明代永乐年间(公元1420年左右)。明代永乐年间九曲亭已经是在西山寺的不远处,这“九曲亭在西山寺之东”是否是明人或柯逢时加“记”的呢?柯逢时同是光绪《武昌县志》的编辑之一,又为什么没有收录南宋段震午重建九曲亭的记载呢?

为了考证这段历史,我在辑录有关九曲亭的诗文时,发现元代丁鹤年咏的一首《九曲山房》诗:

九曲园亭结构牢,画图谁为重挥毫。

蛟螭起陆岩蛮秀,风雨号空树木高。

五色神光通岳气,三秋明水荐溪毛。

泷冈墓表情何急,手把梧卷泪满袍。

       这首诗很有研究价值,前二句“九曲园亭结构牢,画图谁为重挥毫”。是说重建不久的新九曲亭结构很牢固。丁鹤年是元末明初的大诗人,与王野奴是同时代人,王野奴重建的九曲亭与丁鹤年“结构牢”、“重挥毫”的诗意很相吻合。后两句则说自己母亲的墓地就在九曲亭附近。“情何急”、“泪满袍”表达了诗人对自己母亲的哀思。《九曲山房》诗题下注:其夏母墓庐也。其诗选自丁鹤年的《海巢集》。这丁母墓庐“九曲山房”与不远处的西山

九曲亭十分重要,揭示了它们之间的依存关系。

追根刨底,明代李有朋—刘起宗—元代王野奴—南宋段震午,这种逆向推理,反向寻踪,南宋的段震午移建九曲亭的可能性很大,但我又对柯逢时在编辑《武昌县志》时,为什么没有收录“南宋段震午重建九曲亭”这段史记,而“心存疑问”。

历史遗址的移位,就出现了文人笔下的“错落”。明代何以让《苏子遗亭》:“眺望南亭上,徘徊古寺头。”陈滴的《苏子遗亭》:“西竺寒溪果胜游”,“宾筵笑我非坡老”,“林下高僧谙九曲”。张维龄《怀坡亭和姜野修明府》:“第作西山看”,“伊人在九曲”。严希旦《苏子遗亭》:“偶来西寺一探奇”,“游人不见元丰迹,此地犹存颖老碑。”又如清代诗人咏《九曲亭》诗:邵遐龄“江上西山山上亭”,“俯视江东数点清。”又王追骐的“高吟山半万山鸣”,“一亭空忆武昌城”。

值得欣赏的是清代提学张之洞的《九曲亭》诗:“只合岩栖陪老衲,石楼横榻听松声。”“坡公选地抉山灵,奥旷两奇会此亭。”由于九曲亭的移建,又没有移建的记载,故后代人还以为西山寺边的九曲亭,就是苏轼当年在樊口抔湖的西山侧重建的九曲亭。明代武昌县令李有朋撰写的《三贤祠略》中:“沿(寒)溪西上为九曲亭,亭有苏子由《记》……”明人乔世宁《怀坡亭》文中也有:“故子瞻(苏轼)常往来于亭上,其弟子由为之《记》……而亭废。亭傍孙权宫(即西山寺),又有试剑石,又东有庾公楼。”

还不仅如此,由于九曲亭的“南辕北辙”,就出现了“张冠李戴”的史记。《大明一统志》载曰:“吴造岘在九曲岭下。”《大清一统志》说吴造岘在武昌县西一里樊山下。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中则说:“九曲岭下为吴造岘,亦曰吴王岘。”把樊口的吴王岘弄到了西山寺边九曲亭的山下。

一座九曲亭是一座西山人文历史的丰碑,凝聚了多少名人、文人美丽的遐想、梦幻,遗笑了多少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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