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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慧芝:18世纪前期海河水系与天津设府的外部动力②

 倚月临风 2020-12-27

三、18世纪前期海河水系的“内河航运”和“河海联运”

(接前)地理位置、渤海逆潮等特征,决定了天津成为北京的漕运、海运仓廒,老城鼓楼东面悬“声闻于天”的匾额,反映了当时天下货物汇聚于此的繁华。

(一)海河流域社会经济的发展与外向型需求

17-18世纪社会经济发展,使国内市场已经开始突破区域性地方市场向全国性市场发展,具体到海河流域,不仅流域内部物资量增加,与流域之外物资交流的外向型经济需求也在增加。

1、粮食内部调剂及外部输入

海河水系的农业区主要分布在太行山以东、燕山山脉以南的平原地带,所以流域内粮食贸易十分普遍,成为京师腹地、直隶地区后,人口更为密集,再加明清小冰期、摊丁入亩政策实施等因素,粮食不足成为一个很大的民生问题。如遇海河水患,一些州县就只能从外地籴入,如河间府辖各州县“贩粟者至自卫辉、磁州并天津沿河一带,间以年之丰欠,或籴之使来,或粜之使去”[1]。广平府沿滏阳河两岸的农村,因水源充沛、土壤肥沃,粮食产量较高,一般年份皆有余量出售,秋收之后:“土人亦有舟载粟、豆至天津,车贩米藕至临清者”[2]。

不仅海河流域内部贸易增加,与流域之外物资交流也在增加,如冀中平原西部的栾城县,清前中期全县耕地中40%种粮食,60%种植棉花,“稼十之四,所收不足给本邑一岁食,商贩于外以济之;棉十之六,晋、豫商贾云集,民竭终岁之勤,售其佳者以易粟,而自衣其余”[3]。康熙时北京的米粮“从口外来者甚多”,因价格便宜“京师亦常赖之”[4],“热河八沟素产米谷,内陆商贩,前赴采买者多”[5]所以康熙、乾隆年间,为了解决直隶省内多地缺粮问题,一再宣布取消口外、关东米粮贩运到直隶的禁令。

清代前中期从省外输入的主要是粮食,且多从口外、关外输入,正如崔旭诗中所写“百货懋迁通蓟北,万家粮食仰关东”[6]。

2、尾闾地区海盐通过内河航运进入腹地

海河水系滨海地带主要为为长芦盐运司各盐厂所在地,通过内河水运转述流域腹地。据清代周庆云《盐法通志·运道》所记,长芦盐运有四大主干河道,并由四条干流再进入下一级支流分流到各县腹地,在运河和自然河流交界处,多需要将大船改为小船:

(1)是北运河道,以天津为起点,北至通州张家湾;

(2)是淀河道,以天津为起点,西至保定县张青口和清苑县,在张青口换小船再至固安县,在霸县换小船可至永清县

(3)是西河道,至衡水县小范镇、任县邢家弯,在衡水县换小船再至平乡县下庄桥。

(4)是南运河道,至大名县龙江庙。

津盐量丰质高,有“芦台玉砂”之誉,明清是冀、豫两省食盐主要供给地,《津门杂记》:“天津产盐甚丰,上裕调需,下应民食,直豫两省一百八十余州县皆赖之”[7]。

3、流域物产通过水运销往京师及流域之外地区

明代北直隶地区棉花种植迅速扩大,一则是边防军需供给的需要,二则是“一条鞭法”的推行,可以将棉花出售折银纳税。当时南北的棉花贸易路线,徐光启记:“今北土之吉贝[8]贱而布贵,南方返是。吉贝则泛舟而鬻诸南,布则泛舟而鬻诸北”[9],可见主要是内河航运。清代前期直隶省棉花种植已经占到总耕地十之二三,“冀、赵、神、定诸州属,农之艺棉者十之八九”,[10]这么大的种植比例,商业性质十分明显,不仅输出南方,甚至还出口朝鲜“更以其余,输溉大河南北、凭山负海之区,外至朝鲜,亦仰资贾贩,以供楮布之用” [11]。依然以内河航运为主,销往南方。

流域内煤、铁、瓷器等笨重物品,主要依靠河流运输。如深州县“秋后贩粟……所需铁石、煤炭诸物皆有子牙河船运”[12]。献县“崔庄多枣,动辄成林”,枣作为主要商品输出“南随漕船以贩鬻与诸省,土人多以为恒业”[13]。古城县“邑当水陆孔道,冠盖往来,商民杂处”[14],东光县码头镇“前滨卫河,商旅辐集”[15],吴桥县承担着运河和腹地之间物质贸易:“商贾凑集,宝货俱陈,东南物花之美下邑得而有之,不可谓非吴之利焉”[16]。

京师位于海河下游,所需木材、煤炭、瓜果、蔬菜等,或因为笨重、或易腐烂,难以长途贩运,便要仰赖海河腹地各州县供给,这些物质也多走水运。以木材为例,永定河、滦河上游山区都有木材通过河道漂运供给北京,《张诚日记·第一次旅行》记载滦河上游一条支流岸边堆积着大量枞树,伐木工人将捆好的木材推入水中、顺流而下,在转入另一条河道,一天之内就可以抵达北京。

清对南北物质贸易政策也有宽松,如允许漕船携带各地土产往来贩卖,据《钦定大清会典》卷十三《户部·漕运》所记,当时天津卫的运军空船南下时,每船可随带北方盛产的梨、枣和豆类等货60石,在漕船北返时,每船“许随载土产物百石”,并享有“经过关津免其输税”的特权:“凡优恤运丁,每船北上许随载土产物百石,头工、舵工、水手共二十六石,回空随载梨枣六十石,经过关津免其输税。”。因为贸易量增加,康熙元年(1662)钞关从河西务移到天津,在北门外设常设机构——北大关。

(二)以天津枢纽的河海联运

地缘位置决定了南北之间以北京为中枢的河海连运,必然以天津港口为联运枢纽,即在天津港由海船换成河舟继续进京。同时,随着航海业发展,西方与北京之间联系也要借道天津港;环渤海的东北地区与河北、山东之间的河海联运、海陆联运,天津也是枢纽。

1、与南方地区的河海联运

康熙二十三年(1684),先开放海禁、后又弛粮禁,除辽东航线,沿海的鲁、江、浙、闽、广等商船也不绝于海途,天津城内开始出现闽、广商人开的栈房,服务南来商贩。天津逐步形成了两个洋货街:一在北门外,一在东门外。道光四年(1824)崔旭在《津门小咏》记:“沉檀珠翠来闽海”、“百货都从海舶来,玻璃大镜比门排,和兰琐伏[17]西番锦,怪怪奇奇洋货街。”

关于天津与南方的海运,《读史方舆纪要》静海县条目下记载:“海在县东北百五十里,与山东、辽东接境。元行海运,以天津海道为咽喉要地。前朝亦尝通运于此。嘉靖三十八年,辽抚侯汝翼,以辽东大饥,议移粟天津。其入辽之路,自海口发舟,至广宁右屯河通堡,不及二百里,中间若曹泊店、月沱、桑沱、姜女坟、桃花岛、咸可湾泊,各相去四五十里,无风涛、盗贼之虞。从之。寻复罢。《志》云:天津一隅,东南漕舶鳞集,其下去海不过百里,风帆驰骤,远自闽浙,近自登、辽,皆旬日可达。控扼噤要,诚京师第一形胜处也”[18]。这些货物到天津后大多再通过内河航运输入流域腹地。

2、与境外国家河海联运

历史时期我国海外贸易一直存在,宋代已经远及东南亚、阿拉伯、印度、东北非洲20余国;明代开始禁止商人海外贸易,实行封建政府垄断交易制度。清初40年间沿袭禁海政策,以至“寸板不许下海”,“片帆不准入口”,政局安定后于1684年宣布开海禁,但指定为对外贸易口岸、严格限制海外贸易。清代前中期中国的对外贸易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与日本、朝鲜、琉球和南洋诸国的传统的贸易;另一方面是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间的贸易。

在天津逐渐成为我国北方商业贸易中心的同时,自明季以来欧洲一些国家的商人和使者,愈来愈认识到天津地理位置的优越,多从海路到天津,或推销洋货,或者经过天津到北京从事政治活动。随着王朝与海外联系的加强,天津国际地位不断增强。如清顺治十二年(1655)[19],荷兰使节过天津时写到:“……该地区三条河流的三岔口,在这儿耸立着一座坚固的碉堡[20]……”,雍正八年(1730)的沙俄大臣萨瓦·务拉迪维奇等也都把天津看成是中国著名的海港,由海上直达北京的咽喉,英国使臣马噶尔尼还请求清政府要在天津等处通商。

3、与环渤海湾地区的河海联运

清代环渤海地区以天津为枢纽的河海贸易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与滦河流域的水陆联运,二是与东北地区的“奉天海运山”。

首先,与滦河流域的水陆联运。天津港对于滦河水运覆盖区的意义,明人便有阐述:“岂惟兵食有赖,即应属州县,岁殊丰歉,粟有出入,且商舶凑集,百货可致,将变为富庶之区”[21]。清代直隶形成的三大产棉区:西河区(主要包括大清河、滹沱河、滏阳河流域地区)、御河区(津浦路沿线及南运河地区)和东北河区(京奉铁路沿线及滦河、北运河等流域)[22],从其名称、范围即可看到内河航运在其中的作用,至20世纪30年代东北河区商品棉有70%输入天津出口[23]。

其次,与东北地区的“奉天海运”。清初东北地区通过渤海湾、天津港口与内陆之间的粮食贸易,以康熙五十四年(1716年)前后为界分为两个阶段:此前,主要是内陆粮食输入,满足东北军需;此后,随着东北农垦,变为粮食输出京津冀等地。康熙二十五年皇帝已经“闻有运盛京粮米于山海关内者,又泛海贩粜于山东多有之。”[24]东北粮米海运多至天津大沽再运至河北腹地,有时也准许粮船过大沽口沿着海河河道直接内河航运到静海、河间和保定等地;或者由大沽口直接进入南北大运河:“运赴直隶之大名、广平,河南之临漳以及山东德州、东昌、临清、济宁一带粜买”。

此外,山东半岛、华北平原与东北地区之间的海运皆以天津为枢纽。如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盛京一带歉收,清廷派遣“盛京户部侍郎亲身由海前往山东,会同山东巡抚将附近地方米石多多发出,由海运至三岔河”,在运至盛京贩卖;康熙三十三年(1693年)二月,康熙帝“亲幸天津,访海道,自大沽口达三岔口较便。”(待续)


[1] 樊深:《河间府志》卷7《风俗》,嘉靖十九年刻本,第4页A。

[2] 朱世纬:《永年县志》卷11《风土》,雍正乾隆间增刻本,第8页下。

[3] 桂超万、李鈖修:《栾城县志》卷2《五产》,道光二十六年刻本,第7页上下。

[4]《清圣祖实录》卷240,康熙四十八年十一月庚寅,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影印本,第3214页。

[5] 黄可润:《口北三厅志》卷5《地粮》,台湾:成文出版社1968年影印本,第17页下。

[6] 崔旭:《津门》,吳惠元修《续天津县志》卷19《艺文四·诗》,同治9年(1870)刻本,第46页A。

[7] 张焘撰,丁绵孙、王黎雅点校:《天津风土丛书·津门杂记·盐坨》,天津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3页。

[8] 棉花

[9] 徐光启《农政全书》卷35《蚕桑广类·木棉》,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校注本,第969页。

[10] 方观承:《棉花图·跋》,石碑现存河北省博物馆。

[11] 方观承《棉花图·跋》,石碑现存河北省博物馆。

[12] 吴汝纶:《深州风土记》卷21《物产》,光绪26年(1900)刻本,第1页。

[13] 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13《槐西杂志三》,民国二十九年石印本,第7页。

[14] 丁灿:《续修故城县志》卷4《风俗》,光绪十一年刻本,第37页下。

[15] 杜甲等撰:《河间府新志》卷5《官政志·关隘桥梁》,乾隆二十五年刻本,第11页上。

[16] 任先觉:《吴桥县志》卷3《食货志·河政》,清康熙十九年刻本,第9页上。

[17] “琐伏”(Sofa)系阿拉伯语,原指阿拉伯出产的一种毛织品,后广泛指外国的各种毛织品。在乾、嘉时,欧洲的毛织品在我国沿海一带盛行。

[18]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13《直隶四·河间府》,中华书局1955,第582页。

[19] 《清史稿·世祖纪》记“顺治十三年……朝鲜、荷兰……均来贡”,但外人记载多为1655年(顺治十二年)。

[20] 建于三岔河口北的炮台。

[21] 袁棻:《滦县志》卷2《地理志上·漕运》,1937年铅印本,第57页下。

[22] 董丛林、苑书义等主编:《河北经济史》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3页。

[23] 李洛之、聂汤谷:《天津的经济地位》,南开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30页。

[24]《清圣祖实录》卷128,康熙二十五年十二月丙辰条,页13上。

       作者简介:张慧芝(1969—),女,汉族,河北井陉人,历史地理学博士,教授。1988-1995年在山西大学学习,获历史学学士、史学史硕士学位,师从崔凡芝先生。同年留校旅游管理专业任教;先后到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进修学习历史文化资源开发利用。2002-2005年在陕西师范大学学习,师从朱士光先生,论文选题为明清时期黄河中游环境变迁与社会经济发展,获历史地理学博士学位。同年调入太原师范学院历史地理研究所工作。2007年-2010年在四川大学城市史博士后流动站工作,师从何一民先生,合作课题为清代直隶地区城市研究。2011年8月至今,任教河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近年主要在海河流域水环境变迁与京津冀协同发展、城市历史地理、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等相关领域展开研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教育部社科基金、河北省社科基金、天津市教委重大调研项目等多项,撰写学术专著3部,发表学术论文3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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