谅解和宽容，叫不醒吴谢宇

 

2010年，刚读高二的吴谢宇遇到人生中最大的挫折，爸爸得肺癌了。在此前不久，吴母得知吴父在外有情人，两人常压着嗓子在屋里吵。但很快吵不动了，吴父病情恶化很快。吴父的同学、朋友凑了一笔钱，吴谢宇的学校也因此安排了助学金，但这些，都被一向清高、要强的吴母拒绝了。爸爸过世了，吴谢宇觉得他最亲的人走了，家不像家，世界坍塌。

 

在邻居和亲友的眼里，这是个别人家的孩子。好学、聪明、自律、热情有礼貌，同学老师谁也说不出他一个缺点来。可吴谢宇的内心，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城堡。他没有真正交心的朋友，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觉得自己活在母亲的重压之下。他因此忌恨母亲，甚至迁怒母亲的弟弟妹妹，父亲的同事朋友。觉得在父亲重病之时，他们统统不够尽心。这是一种很无理的迁怒，虽然理智上，他知道母亲尽力了，父亲迟早要走。但感情上，接受不了。

 

2012年，吴谢宇进入北大经济学院。学习依旧很好，当班长、拿奖学金。但2013年开始，他觉得自己很压抑，和最好的朋友说，都不想活了。2014年，他两次和母亲提出，想去美国留学，吴母没同意。但他还是去考了GRE，并取得了全球前5%的好成绩。大三下学期，吴谢宇以家中有事，退掉了所有的课，并搬出北大宿舍。他向自己曾经培训GRE的英语机构提前支取了6000元高分奖学金。并在接下来的2个月里，先后购买了各类刀具、锯条、防水塑料布、干燥剂、抽湿器、真空压缩袋抽气泵、隔离服等杀人分尸所要用到的作案工具。

 

2015年7月1日，吴谢宇回到老家福州。在精心准备后，于7月11日这天，趁母亲弯腰脱鞋时，拿起哑铃，从背后重锤母亲头部，致其死亡。从现场和伤口看，他曾想尽办法肢解尸体。但分尸的难度和动静，超出预估。在接下来的11天，吴多次购买活性炭和塑料膜。他将母亲的尸体用塑料包裹了数十层，并在每一层缝隙中，放入活性炭吸臭。他在房间安装了监控，并连接电脑，用手机监控现场情况。一边处理尸体，一边还做了件事。先是和亲友告别，说自己月底要去美国麻省理工留学，母亲一同前往。再是拿母亲的手机，开口问舅舅、阿姨、父亲生前的朋友借钱。短短几天，一共借到144万。随后，他伪造辞职信，替母亲辞了职。

安排完这一切，他离开福州。开始过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频繁嫖娼、性爱游戏、买彩票、去酒吧做鸭。他向一个连续2次接待他的妓女求婚，给她打了十几万彩礼，又另给20万，说让她去香港玩。可是，他们很快吵翻了。2016年2月4日晚，吴谢宇在河南某ATM机取款，被拍下头像。聪明如他，知道这意味着暴露行踪。第二天，他发短信给舅舅，说和母亲从美国波士顿回来，希望第二天到莆田高铁站接他们。当然没有接到人。10天后报警，吴母尸体才见天日。

 

在河南某酒店躺了几天，身上揣着30几张身份证的吴谢宇，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或许是真的想过，杀完母亲，挥霍一把后就自杀，可是放纵太欢乐了，他舍不得死。在这半年里，他回过北大，咨询同学如何补考，他也偷偷回过福州，咨询蛇头如何偷渡。他的求生欲望被点燃。他想借着妓女的身份，快速拥有一个新身份，可是江湖人比他想得复杂，也是他难以控制。钱花光了，行踪泄露了，他就作弄舅舅，引导他报警。他的心，一直跌宕在毁灭与求生之间。

 

警察没有找到他。借由那些假身份证，也因他的高智商，吴谢宇在外面又享受了三年放纵的人生。

 

2019年4月，吴谢宇被抓。对于涉及案件的动机、经过、关键要点都不愿开口。几个月后，知道事情还有转机，开始写自述书。

 

12月24日，吴谢宇弑母案在福州中院开庭审理。法庭陈述中的吴谢宇，从容冷静，引经据典、逻辑清楚，连续20分钟发言几乎不停顿。他说杀妈妈，是因为太爱妈妈。希望妈妈摆脱丧夫之痛。还数次失声痛哭，说母亲的死状“好可怕”。高智商，高情商，逻辑自洽，但扒开看，却都是漏洞。

他说，杀害母亲是为帮母亲摆脱丧夫之痛。可是，父亲已经过世5年了。他说，他和妈妈关系很好，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很爱妈妈。可看他整个作案经过，他把妈妈当成人生的绊脚石和重压。他甚至是恨母、厌母的。就连骗钱，他都只骗妈妈那方的至亲。他知道妈妈清高、保守、追求完美，所以弑母后，他还要“鞭魂”，去做妈妈生前绝对痛恨的事：嫖娼、当鸭、和妓女结婚。从父亲出轨、得病、过世，到想留学、作案、潜逃，他始终站在父亲那边，从没体谅过母亲。整个过程和细节，看不到对妈妈有爱。一点点都没有。

 

吴母的家庭教育有问题吗？有的。从公开的媒体报道看，周围人对其刻画很直接，“清高”、“道德洁癖”、“保守”、“自尊心强”。连她感情最亲近的弟弟，在给媒体的公开信中，也写道：“我姐一生清苦、清贫，也有种清高，或者说是人格洁癖，从而注定了悲惨的结局。”中国人讲死者为大，这几个词正看是褒义，但反过来，它也意味着，这是一个不那么通融、圆润、柔软的女人，有时甚至会有点不近人情，让人不敢接近。

 

吴谢宇从少年时就开始手淫，在自述中，“他觉得自己很脏 ”，不能接受自己有这方面的污点，但又无法克服。也曾试着戒除，但习惯愈演愈烈，最终成了性瘾。可以想象，这样的事情，做妈妈的，不会不知道。也可以想象，一个道德洁癖、性保守的妈妈，知道后会如何教育，甚至呵斥他。这让他无法正视自己正常的欲望。母亲的洁癖和保守，也可能是就算父亲出轨，吴谢宇仍要站在爸爸那边的重要原因。他能理解父亲，但不肯试着理解母亲。

 

吴母的家庭教育有很大问题吗？没有。母亲的道德洁癖，未必是多坏的事，也不足以引起弑母的仇恨。可偏偏养的是敏感阴沉、心思极重的吴谢宇。父亲过世后，吴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摆脱母亲。可母亲的精神世界，早成为他人格的一部分。道德和欲望一直啃咬着他，让他既不能面对自我，也不能面对欲望，挣扎在自我分裂的焦虑中。他不肯向内看，反省自己。而是把这种压力，向外找出口。这是个至亲之人让他不舒服就怀恨在心，但至亲之人对他付出却看不到的年轻人。

 

极度聪明又极度自私，若还缺乏自我反省，谅解宽容叫不醒他。

不是所有的小孩都是天使，有些心里住着恶魔。越是聪明的小孩，越是难管教，他们坏起来，根本就不是父母管教、家庭教育的事。有些挫折，有些伤害，在普通小孩那里，破个皮结个疤的事，但到了他们那里，就是冷血暴力残忍的触发因子。人性可怕就可怕在这里。

 

庭审中，公诉人建议量刑从轻，所有人都因为他“可惜”而同情他。可是研究一下他的自述和作案手段，实在有太多漏洞，无法自圆其说。如今，他越是逻辑自洽，越显得他可怕。吴谢宇和游族网络投毒案的许某是一类人。都是谁让他不舒服，就一定要致人死地的聪明人。许某买100多种毒品，持续投毒上司，案发后拒绝招供具体毒品，使受害人错过最佳抢救时间。这样的恶意，只有死刑能震慑它。

 

这个世上，有些人的恶，只有法律的笼子能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