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县里组织去诸城学习企业改制经验。快到诸城时我说:1969年我推着小车来这里换过瓜干。同车的人都说:晕,晕,你猛晕吧,你那时才多大啊?待我大体说完,他们又说:听着像真事,看来社会真发展了,那时你推小车,现在坐着轿车来了。“待要走,三六九。”那年正月二十九下半夜,左家庄陆续走出了换瓜干的小推车,我也是其中一员。那时左家庄十六个生产小队,由于连年黄河漫滩收成不好,多数靠国家救济粮吃饭,不夸张地说谁家要有五六百斤瓜干,媒婆都会上门提亲。那一夜按一个小队七八辆车子计算,至少有上百辆车子推着东拼西凑的豆子,背负着全家吃饱的期盼,年轻人怀着娶媳妇的梦想,精神抖擞地朝着想象中富裕的南部山区奔去。那时老百姓有的连县城都没到过,一下子看到柏油路,看到油田的井架、汽车、大红门甭提多高兴了,根本感觉不到累。一路走一路拉呱,纷纷说:出门好,出门长见识啊!小推车中沾亲带故的自然凑成一帮,大约七八辆车子。帮与帮之间前后距离也不远,似见非见地走着。路上行人投来诧异的眼光,可能困惑怎么这么多小推车?下午来到牛庄附近,渐渐地听不到有人说话了。停下歇息时这个说:我这腿肚子太大,平时扛麻袋感觉挺壮,就是没有脚程,都让腿肚子坠住了。那个说:哎哟,怕柏油路磨鞋底,俺娘忙了几天给俺做了新鞋、新布袜子,今天怎么小拇指这里疼啊?脱下袜子一看,原来一个小线疙瘩磨起了一个小泡。随即又愁眉苦脸地说:麻烦了,来回500多里路,这才走了70里,看来这回苍蝇飞到牛眼里——要吃大泪(累)了。来到寿光五路口,打听到,1斤豆子换2斤3两瓜干。有见识的人就说:这里还是平原地区瓜干不面,比咱那里好不到哪里去,换好瓜干还得去昌乐、安丘。昌乐往南,安丘往东,现在到了各自拿主意,各奔前程的时候了。我自然是跟着刘叔,因为我年纪小,走前父亲就把我托付给了他。看看我们这一帮,八队三人,六队四人,其中六队有人称“翻译官”,见多识广、能说会道的石大爷和他儿子。走到潍坊火车站附近,路边一处朝天锅,锅里煮着猪的五脏六腑,上面扣着大盆,盆的周围肉汤翻滚、油花飘移、香气扑鼻。石大爷打好价每人交五分钱,盆周围的汤随便喝。我们先把冻得邦邦硬的干粮掰到碗里,然后舀上汤连吃带喝那真叫一个美啊!至今想起来嘴里还有那种滋味。后来潍坊的朋友都吹嘘带我吃的正宗朝天锅,但再也没吃到那种味道。过潍坊到山边一问,1斤豆子换2斤2两瓜干,石大爷一听就懵了。这完了,回去还不让人家笑话死啊!他转而又说:走,继续走,安丘不行去诸城,干粮不够回来路上煮瓜干吃!我们又坚定不移地朝东南方向奔去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在诸城北,1斤豆子换到了2斤6两瓜干。当地乡亲每家一般换个三五十斤豆子,主要是磨成豆穇子做菜豆腐,卷到煎饼里既当菜又当饭。搁到现在当然是很好的营养餐了。我联想怪不得刘罗锅探监给和珅送煎饼卷大葱,原来因为那是他的家乡名吃啊!看来刘罗锅对和珅够意思。在那个年代,两地百姓各取所需、相互帮衬共同度过了生活难关。那个地方是真正的山区,地瓜都是白瓤,晒瓜干时横着切,晒干后瓜干圆圆、白白、平板、近一厘米厚,像白面火烧一样。石大爷拿在手里得意地说:怎么样啊?回去让街坊们看看,谁见过这样的瓜干?的确,回来后那些瓜干先在锅里煮一开,再放到篦子上蒸熟,吃起来就和栗子一个味儿。那时自广饶往东都是沙子公路。坊子往东南是丘陵地带,公路弯弯曲曲,一个山丘接着一个山丘;路边的钻天杨又粗又高直上云霄、连绵起伏,能看到很远的钻天杨呈现着路的走向,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我们看了都说:啥时候咱那里能长出这样的树,咱就不用来这里换瓜干了,你看人家这土质。快乐过后是艰难。去时200多斤的车子回来变成了五六百斤。去时是喘气难、腿发酸,勉强还能承受;而回来却是喘不过气、迈不动步,躬身推车脚下还打滑,走不多远就得停下来大喘气。景芝东边的摩天岭,坡又陡又长,只能两人合伙一推一拉接力走。当时我推了460多斤,感谢上天给了我一副身高、腿长、脚程好的身板,脚上没有起泡,还基本走在前面。石大爷每逢他儿子嫌累时就说:你看人家晨,比你还小两岁都不嫌累,本想这回换两车子瓜干,给你说个媳妇,我看还是算了吧,有了你也养活不了。爷俩累成那样还在砸牙穷乐呵。石大爷是利津盐窝人,后来我在盐窝吃羊肉时问朋友:石大爷怎么叫翻译官呢?朋友才说:听老人讲,日本鬼子时期盐窝有炮楼,他曾在那里忙过饭。他嘴皮子溜又好逞能,去了几天就哇啦哇啦地说日本话,至于说得对错谁知道啊?人们叫他翻译官他就应着,后来搞运动差一点毁了他,查来查去他哪卡得上啊!那次换瓜干往返1000多里,加风雪耽搁来回13天。这有艰难也有快乐的13天,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中。我经常想多难兴邦,凤凰涅槃。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是这样,一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人生阅历真是宝贵财富。 作者简介:李晨,原就职于山东省垦利县运输公司,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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