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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腾驰//酱辣子(散文)

 马腾驰 2021-01-04


                 酱          辣          子(散文)

                                   ·马腾驰

        陕西人把辣子酱不叫辣子酱,而是把最后的那个“酱”字提到了最前边,庄重而美妙地叫了:酱辣子。

        酱辣子,“酱”字置于头,明显是在强调,这辣子是用美味独特的酱做成的。“酱辣子”跟“辣子酱”的名字比起来,不光形像鲜明了许多,读起来音调也铿锵有力了不少。

        酱辣子,一字位置之变,酱与辣的浓香味一下就扑鼻而来了,既就是不吃,看着也是个香。这样的词语在陕西话中不少,诸如,不说“不知道”,而是说“知不道”。不说“馍夹肉”,却说成是“肉夹馍”,这等等的词语,不管是说了,还是听了,都有很多的妙趣,悠久而又有厚重历史文化积淀的陕西这块地面上,这些生动的词语,是散落的珠珍一般遗存下来,并闪烁着光彩的古语雅音呢。

        酱辣子,就是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吃食,也是小时候在农村的我们,平日里难得吃上的一道美味佳肴。那时生活艰难,一年中,一天三顿大多吃的都是玉米面与红署等等的杂粮,不光难得吃上细粮麦面,青黄不接的那几个月还要靠借粮,或卖了家里还值点钱的土布等等的物品,去黑市上偷偷买一点玉米回来补贴口粮。物资匮乏,吃粮紧张,钱更是紧缺得不行,那是真正恓惶难场的年月哪!几十年过去了,那个艰辛悲苦,那许多往事的细细节节与根根梢梢,那种种的不易与心酸,都被永远地定格在了我脑海的深处,无论如何是忘不掉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往的那些人和那些事,越发地清晰,越发地鲜活了,仿佛昨日发生一般。

        唉,困顿难熬的那些日子里,多少人家都是吃了上顿,立刻就为下一顿饭在哪里犯难,愁肠百结,百结的都是愁肠,那难过的日子,用了成语度日如年最为贴切。我们这些娃娃们馋了,突发奇想了,想吃一回酱辣子,嗐,那是一件多么难场而又奢侈的事呀。外村亲戚或村子里的亲朋好友,因为婚丧嫁娶的大事办了席面,才有可能吃上一回酱辣子。待客那天,欣欣喜喜地去坐席,桌子上肉菜少,大都是豆腐、萝卜、白菜与豆芽等素菜,说是席面,那席面是薄得不能再薄的席面。不要紧,桌上还有一碟酱辣子,还有麦面与玉米面两搅的热蒸馍,对我们这些不懂事而又长期处于饥饿困苦中的孩子们来说,吃了酱辣子夹馍,就快活得如叽叽喳喳叫着的小鸟一样,就是一回难得的享受了。

       记得那年冬上的一个下午,太阳暖暖地照着,人们围蹲在巷口的大槐树底下闲聊。村上一位老人,背靠大槐树趷蹴着,羡慕地给大伙讲着他听别人说过的事:邻村的谁谁谁给老人过白事,把酱辣子炒了一大盆子哩,油汪得很,那酱辣子就跟在油里泡着一样。人家过事的馍没加一点玉米面,全是麦面,白得跟雪一样。热馍掰开,把那油汪汪的酱辣子夹进去,合上馍,用手轻轻一捏,那酱辣子的油就把半个馍渗透了,美美地咬上一大口,红萝卜与洋姜的那个脆,酱与辣子的那个香呀,香得叫人把生日都忘啦!老人说着,他自己的口水先不停地往下咽着,惹得周围听他说故事的我们这些毛猴孩子们,也跟着吸溜吸溜地咂着嘴,营养不良的我们瘦弱干瘪得肋骨都能数清,长年很少见过油水的肚子,被老人的一席话抖索得更饥、更饿了。

         过了没几天,我跟着大人去邻县乾县走亲戚。亲戚家,要给一位我叫了叔的娶我该叫了她姨的新媳妇。记得娶媳妇的先一天,我们步行近三十里地赶了过去,那天,从家走时天就阴沉着,傍晚到了亲戚家,开始飘起零零星星的雪花,不大一会儿,大片大片的雪花就紧紧密密地压了下来,瞬间,地上就是厚厚的一层雪了。

        此时,厨房里的厨师,正忙着给第二天的早餐准备着酱辣子,刚一炒出锅,一屋子的亲戚都拿了热馍去夹那酱辣子吃,大人们也递给我了一个。虽说以前也偶尔吃一次酱辣子,很香,也许是亲戚家娶媳妇过喜事,厨师手一松,把油放得比平常要多一些,也许是那时农村的天气太冷吧,冻得人手脚麻木地似乎要失去了知觉。在这个时候,吃这热馍夹酱辣子,就别有一番不可言说的香美与滋润了。酱辣子,我觉得那是我小时吃得最香的一次,那个美好难忘的味道,过去多少年了仍记忆犹新。

       后来,尽管我们一家离开了老家大张寨,但有关酱辣子的味觉记忆不会丢失,平时的饭桌上,酱辣子是百吃不厌的一道美味。母亲的酱辣子做得十分地好吃,是我们的最爱,用现在时髦的话说那是妈妈的味道,妈妈的味道,一想起来就不由人要咂摸起嘴巴。每逢过年过节,从西安赶回咸阳的弟弟,吃了,还要带了回去,他说母亲做的好吃,味道特香,在别的任何地方,是吃不到这么香的酱辣子的。

        妻子刚进这个家门,就跟母亲学会了炒制正宗的礼泉酱辣子。其中的原料胡萝卜与洋姜,是切丁,还是切片,如何切了才好吃,那是有讲究的。面酱、辣椒面、蒜苗、生姜,还有其它等等调料下锅的先后次序,还有炒酱辣子时火候的把控,武火与文火的时间节点,什么时候才算炒好了要迅速出锅,这一系列要领,妻子不仅完美熟练地掌握了,还加进去了她自己这么多年炒制的经验与体会。嗬嗬,她做出的酱辣子也是非常地好吃,不仅满足了我对酱辣子的特殊偏好,还常被她上班时的同事们夸了。关系要好的邻居,她们时常也有人问她:“你炒的酱辣子跟买的不一样,有说不上来的那个香味,你说到底是个啥香味,也说不清,反正就是好吃!你再做时,不要忘了让我们也跟着尝尝鲜哟!”妻子每每炒了酱辣子,一定会给每家送一份过去,她们是满脸的欢喜。

        爱吃酱辣子,这是我的味蕾的深长记忆,是口腹挡不住的诱惑,是深入到骨髓里一种独特的偏爱,是没有了办法的。

        今日中午,妻子炒了酱辣子,自己手工蒸出了一锅馍,熬的是小米粥,另外还准备了几个小菜。这不,刚才有朋友打来电话,说是发现了一个新饭馆,菜做得很地道,让去尝尝,一起喝个酒,我以其它最恰当最理直气壮的理由推辞掉了。嗬嗬,那饭店的菜可能做得不错,但哪有这酱辣子夹了馍好吃,哪有这小米粥喝着自在呀。

                   2018年08月29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 马腾驰,陕西礼泉县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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