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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读《色戒》的时候，总不明白这篇短篇小说为何会得到张爱玲特别的偏爱，令她三十年间一改再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为这篇小说起这样一个有些拗口的名字；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给那个美丽多情的女主角起名字叫“王佳芝”；更不明白，明明王佳芝只是一个潜伏在易先生身边演戏的“女特”，怎么会在关键时刻倒戈。。。说实话，因为有太多的不明白，所以一直不么喜欢《色戒》一文。
直到《色戒》被搬上电影荧屏，出国拿了多项大奖，我还在心里嘀咕，真心不知道这小说有啥好的，根据这不怎么好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又能有啥好的。。。好吧，不得不承认，我木看过那电影。。。但是出于好奇，我将《色戒》的小说重读了第二遍，最近，又读了第三遍、第四遍。。。才慢慢的品出些味道来。
额，看来读书还是要认真啊，不然真心读不懂那些被无比小心的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故事和情感。。。闲话不扯了，继续正文。 首先，我是带着上面那些不明白的问题去重新读的《色戒》，就从这些问题开始一一讲起吧。《色戒》，这题目倒过来念便是戒色，单单看来，似乎是写“易先生”应该以色为戒，须知色字头上一把刀，像易先生这样的政府要员特务首脑若沉湎于美色当中，于前程性命都是大大的不妙。但戒的真的只应是色吗？若说色为人生第一大关隘，那情字，却比色字还要厉害万分。。。就算是佛，也未能免俗，能够戒掉色，却未能做到绝情。可见情之一字，不发则已，发之则必凶于洪水猛兽。。。我个人以为，以张爱玲的促狭尖锐，这里的戒字还隐藏了故事的关键“戒指”，也是让世界上这些视爱情为上的“王佳芝”们以情为戒，莫再沉沦于情天恨海之中不能超脱自拔。 其次，戒，戒指；王佳芝，王戒指。聪明的张小姐一再的在文中突出戒指，而又一再的将之隐晦，颇令人玩味。整篇小说里，写到王佳芝和易先生的时候，都是写他们的情欲纠缠和暧昧传情，而几乎没有写到两人之间有爱有情。从一开始，王佳芝是怀着接近易先生的目的而走进他的生活，一点点靠近他，也不过是为了能够找到恰当的时机除掉他。这样做，可能是出于年轻大学生一时激昂高涨的爱国热情，也可能是出于那片刻对出演的爱国救国剧中的舞台角色的沉迷，一时入戏太深而心甘情愿的在生活中真实的出镜演出一次，对此，文中也曾轻描淡写的提过一句：“她倒是演过戏，现在也还是在台上卖命，不过没人知道，出不了名”点出了王佳芝确实是抱着演戏的目的来接近易先生，而绝对不是因为对这个年龄可以当自己父亲老奸巨滑的矮小男人心存无法抑制的爱恋而甘愿留在他身边做情妇。是的，起初，绝对不是因为爱，起码王佳芝没有。而易先生对王佳芝，从始至终又有几分爱意呢？说白了，也不过是当她是一个高级妓女罢了，一个让他在动荡不安的高压环境下，能够通过情欲的发泄而得到片刻宣泄和轻松快乐的工具。像这样的女人，在他身边，应当不止一个吧。若说王佳芝有什么不同，也不过是比别的女人更加漂亮妩媚一些，更加性感动人一些，更加让他迷恋一些。而这些，又和爱有什么关系？ 直到那个挑选戒指的一刻，也许是因为知道属于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两人之间有没有真的情真的爱这个问题才被王佳芝“不小心”的想了起来“那，难道她有点爱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爱上了。 ”“只有现在，紧张得拉长到永恒的这一刹那间，这室内小阳台上一灯荧然，映衬着楼下门窗上一片白色的天光。有这印度人在旁边，只有更觉得是他们俩在灯下单独相对，又密切又拘束，还从来没有过。”“此刻的微笑也丝毫不带讽刺性，不过有点悲哀。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太晚了。” ——这就是爱了吗？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好吧，我承认我没有将两人之前的N次亲密接触当作什么前因，一直认为那些只是兽欲与爱无关。第一次读到的时候，怎么也理解不了，为什么王佳芝会傻傻的认为这就是爱。再读的时候，还是不能理解，这怎么就能称为爱呢？就这片刻之间，这刹那之间的感动便是爱了么？读到第三次时，方有些叹息的想着：如果非说是爱，那也只是王佳芝入戏太深，不小心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吧。读到第四次的时候，满是同情满是怜惜的想着：是了，对于王佳芝，也许这真的是爱。正因为说不清楚，想不明白，正因为没有缘故，所以才真的是爱。真的爱又何必需要理由呢？也许王佳芝在不停接近取悦易先生的过程中，早就不自觉的就动了情，只是那个没有恋爱过的她根本无从也无暇去分辨，这在文中，张小姐也早就埋了伏笔，只是隐藏太深，而这句又写的太轻飘飘的容易让人忽略：“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能够把积郁都冲掉，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这个目的，于王佳芝来讲，便是让易先生完全接受容纳自己，而真正的想让一个人完全的接受容纳，只有不断的走近他。 但，走近他，又何尝不是在让他不停的接近自己？
像王佳芝这样漂亮到“从十五六岁起她就只顾忙着抵挡各方面来的攻势，这样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坠入爱河，抵抗力太强了”的女子，是从来不肯让别的男人靠的太近的，不仅是身体上，还有思想上。一旦她“跟老易在一起那两次总是那么提心吊胆，要处处留神，哪还去问自己觉得怎样。回到他家里，又是风声鹤唳，一夕数惊。。。。。。但是不吃就睡不着，她是从来不闹失眠症的人。 ”这样紧张到无暇去想到底是不是在恋爱的相处，这样紧张到开始用心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在爱着了。若不爱，又怎么会动心？ 张小姐便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这样轻描淡写着王佳芝那不曾觉醒的深情。只是在两人挑选戒指的一刹那，王佳芝沉睡的思想开始觉醒，开始扪问自己到底爱不爱眼前这个男人，这也是王佳芝和易先生两人间唯一的一次情动——无关情欲无关美色，只是王佳芝在片刻中感受到他的温柔怜惜的神情，而突然的在某一刻认为他或许是爱她的。而突然的觉得“若有所失”，而忽然的，在一刹那间她开始害怕眼前这个男人会真的死去，而，这些都是以前不曾想到过也未曾面临到的，她慌了，前所未有的心慌。对于王佳芝来讲，什么爱国情操什么曾经的信仰什么曾经的初恋，都抵不过眼前这个男人一个温柔的眼神吧。有些人，不爱则已，爱便是全部。就像王佳芝。 而心机深沉狡猾世故的易先生，直到此刻仍旧认为这枚戒指只是送给欢场女子的一件比较昂贵的礼物而已，文中“他不在看她，脸上的微笑有点悲哀。本来以为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样的奇遇。当然也是权势的魔力。那倒还犹可，他的权力与他本人多少是分不开的。对女人，礼也是非送不可的，不过送早了就像是看不起她。明知是这么回事，不让他自我陶醉一下，不免怃然。 ” “ 陪欢场女子买东西，他是老手了，只一旁随侍，总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丝毫不带讽刺性，不过有点悲哀。”早就讲的一清二楚，在他心中，王佳芝和别的欢场女子又有何不同？不管是因为色还是因为欲望与她纠缠在一起，在那个挑选戒指的刹那，大概他也有了那么一两分的情动，有了那么一两分的真情实意，对于易先生这种拥有权势拥有各色美女的人来讲，能够有那么一两分真情便是奢侈了，而这奢侈的感情，也不过是生活的调剂，是一种政治高压下的消遣，既不会深入去爱也不会彻底沉沦。 “是天方夜谭里的市场，才会无意中发现奇珍异宝。她把那粉红钻戒戴在手上侧过来侧过去地看，与她玫瑰红的指甲油一比，其实不过微红，也不太大，但是光头极足，亮闪闪的，异星一样，红得有种神秘感。可惜不过是舞台上的小道具，而且只用这么一会工夫，使人感到惆怅。 ”——这段话，我初次读只想笑，而读过几次后，便忍不住想垂泪。就这样戏谑的口气写着这件光彩夺目的戒指，也写着这段只有在天方夜谭里的才有的爱情，如同那闪闪发光的奇珍异宝，不过微红一抹，但光头极足，亮闪闪的异星一样，有种神秘感。是啊，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间的爱情不正如此吗？两人都是轻易不动心的人，都是小心谨慎着固守着自己的心和感情的人，不过王佳芝对待感情是单纯而迷茫的，易先生对待感情是狡猾而世故的。就这样的，动了心，就这样，来挑选戒指。
戒指的含义本是“爱你到心里，情愿为你的爱而受戒。你永远属于我的”，而聪颖的张小姐用这个可以代表许诺了一生爱情一生幸福的戒指，来做为两人情动心动的惩戒与对后来多情人的警诫，这些微的真情真爱也便“止”于此，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也许，从一开始结局是注定的，谁爱的多一些谁便输了，输了一生。但爱情中，又有谁是真正的赢家？ 易先生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那个痴情的王佳芝便这样香销玉殒了，那个权势富贵中的易先生或者会有那么片刻短暂的感慨与悲伤，也会想着“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但这样的感慨，也多是出于王佳芝的痴情满足了易先生作为一个有些年龄、对前途对战局并不乐观的男人的虚荣心，是啊，他是为此骄傲的，王佳芝可以为了他并不只是为了他的权势与金钱而感情强烈到生死不顾，为了他而完全付出。就算有一天战局失利又怎样，就算有一天自己死掉有怎样，想到曾经有这样一个人，曾经这样真这样深的爱过自己，当真是“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 而在这短暂的感慨与悲伤过后呢？王佳芝便如同沉没于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样，瞬间不见了踪影。易先生的日子会照常过，他身边是终究不会缺女人的。而那些太太们的麻将桌会继续，这场繁华热闹的剧还在上演，就算很快便会变成满眼空。。。 “吃来吃去四川菜、湖南菜，都辣死了！ 告诉他不吃辣的好了。 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 喧笑声中，他悄然走了出去。” ——张小姐毕竟是不俗的，用了这样一段太太们喧笑打闹的文字做结尾，既点明了开头那里描写的太太们的麻将桌上打牌的人已暗换，又用欢乐的笔触掩盖了沉重的悲伤。仿佛，那个漂亮非凡的王佳芝从未出现在她们的生活中，仿佛，她们的富贵荣华逍遥日子会千年万年的继续下去，仿佛，屋外的世界并非硝烟弥漫战火纷飞。。。 而那辣死人的，又岂仅是菜？还有那份不管到什么时间都让人心疼的“王佳芝”的痴情，那份痴情，也正如这辣死人却又让人无法割舍的口舌之欲一样，是人们内心深处埋藏的情之欲爱之欲，这样的欲望，到底应该是戒还是不戒？这份痴情，难道真的会随着王佳芝的死去而消失吗？ “喧笑声中，他悄然走了出去。”易先生走的悄然，却又无比萧索孤单，也许，这才是他唯一一次对死去的王佳芝的一点真情流露。 敲完，心伤无比。为王佳芝，也为无数的痴情女子。愿吾能以情为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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