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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有月《骗不死人》(二十九)

 远山星际 2021-01-05
远山之巅,星穹之下。
邂逅君子,温其如玉。
三江有月《骗不死人》(二十九)



相比较周武王、姜子牙相对寒酸的祥瑞,汉武帝的祥瑞动静却是大了很多。
元鼎三年也就是公元前一百一十四年冬,汉武帝突发奇想,为了配齐皇天后土的祭祀,就在汾水之南的脽上也就是今天的山西荣县设立了后土祠。这事本来也没什么,但到了元鼎四年也就是公元前一百一十三年,似乎为了配合元鼎这个年号,一个超级大鼎居然就从后土祠那里出土了,这个大鼎没有铭文,体态雄奇,花纹高古,和记载中的黄帝宝鼎颇似,一时轰动天下。汉武帝为此组织了一个专家组专程验证真伪,结论为真,因为这个宝鼎不光色相庄严,颇有沧桑意味,隐隐锈迹做旧如旧,甚至鼎中有淡淡黄烟腾起,让那批大小专家不胜惊异。于是,汉武帝下令让人把那鼎运至长安,并带着它祭天、祭祖。在祭天的路上,那鼎又一次当众泛起黄烟,让汉武帝龙颜大悦,这就是所谓的覆鼎之云祥瑞了。
这个事情相当蹊跷,但细细想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起码以我并不丰富的化学知识最少可以找到五种以上的办法达到这个效果,如果找个三流魔术师来,他轻车熟路得一塌糊涂,很可能感觉轻松到要笑得直不起腰来。
汉武帝自我感觉良好之后,(那时,他向西北已经取得了对匈奴作战的第一阶段胜利,搞定了甘肃、青海、内蒙、新疆;向西南收服了东瓯、闽越、夜郎和西南诸蛮夷,夺取了广东、福建、贵州、云南、西康甚至越南一部)就特别喜欢祥瑞。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那个时间段,史书中到处充斥着这样的内容,给我的感觉是,似乎当时的老天爷主要的工作就是想方设法给伟大的汉武帝颁发各类奖励,几乎都接近献媚的地步。除了那个经常搞些化学试验的大鼎之外,我比较有印象的主要就涉及生物学的范畴了:汉武帝收到过一个一只角五个蹄子的动物,祥瑞专家组认定为是麒麟,关于这个问题,我经常恶毒的想知道孔子以及孔子他妈怎么看;据说是来自西域敦煌一个叫渥洼池、现在是一个小水库的地方,进贡了一匹不知道什么怪模样的野马,被祥瑞专家组认定为太乙真人奉上的神马,命名为太乙天马,这就是泽出神马的正源,但我一直怀疑如果那马或者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不是来自汉武帝垂涎三尺的西域,那些史官又该怎么记录这段故事;汉武帝甚至还收到过一头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老牛,牛肚子里居然搞出了一本写着怪字的书—肯定不是纸的,竹子木头牛也吞不下去,估计是绢的可能性比较大—让伟大的汉武帝着实惊诧了一把,可惜事情没搞好,那牛的消化能力可能太彪悍,字迹都被反刍得乱七八糟,结果是被人当场揭穿,犯了欺君大罪。自然,这样的汉武帝及其属下肯定还能看到许多天文祥瑞,比如某颗星星突然跟太阳一样明亮,以及突然多出来一颗星在天上晃荡好些日子,(这些自然是德星了,似乎德星也是从汉武帝这里开始说起来的),当然还附带着还有祥云;以至于泰山封禅看到满室霞光、东海巡游遇到各路神仙等等便只能是小儿科,算不得很奇怪的事情了。


刚才说到渥洼,这个也是中国文化的小地标,后来的历代文学作品只要出现“渥洼”这两个字,就一定跟前面说的这件事情有关系,连一向标新立异的我也不例外。那一回,我看着马年的春节晚会,脑子里蹦出来的就是这个词,就顺手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五律—马戏
公孙白易黑,士相各其司。
久设徐孺榻,难求田忌师。
千金渥洼骨,万里岭南枝。
歌舞非霾瘞,唯旋小彩旗。
虽然说汉武帝让祥瑞的表现水平和制作成本大为提高,是祥瑞行业管理提升的重要人物,但就算没有他,祥瑞向高端化、精细化发展的道路依然不会改变,毕竟,从某个角度说,中国历史本来就是一部祥瑞史。


但奇怪的是,不管祥瑞如何发展,就如初恋永远是最值得珍藏的一样,大家心目中最成功、最好的祥瑞仍然是最早的河图洛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河图洛书是河洛文化、中原文化、汉族文化乃至中华文化的正根和缘起。
现在能看到的河图和洛书实际上是表现形式差不多的两幅图,它的基本格式是黑白点和线—用线连成的点是单数则是白点白线(阳),双数是黑点黑线(阴)—所构成的对称图形。河图是一到十的组合,而洛书则是一至九的组合。
具体来说,河图颇似个三桓四象图,中间以十(分成上下两排黑点,两排间仍有线连接,形成封闭)包夹着五(梅花五形状),大体是个城中城的模样,如果说这个是三桓,那四方则为四象了,分别是:下方内一外六,上方内二外七,左方内三外八,右方内四外九。由于五方各有阴阳,所以说它是阴阳五行阵似乎也可。
而洛书其实就是我在上小学之前就已经搞定的九宫格,只不过格式是固定的而已,中间自然还是那个梅花五,正下方为一,左下为八,正左为三,左上为四,正上为九,右上为二,正右为七,右下为六。四方正面均是阳数,四角皆为阴数(除二外,其它三个的形状均是排成两排,用线封闭,斜向中央),怎么看,都是个九宫八卦阵。
我们现在能看到的这版河图洛书实际上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希夷老祖陈抟提供的,有人说是假的,也有说两幅之间搞颠倒了,但终究是被无数学人研究出汗牛充栋的学问来。关于这两个图蕴藏的无限高深莫测的种种天机,可说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庞杂,后面肯定要涉及一些,这里就先打住。


其实,关于河图洛书祥瑞出现这件事情,和中国众多文化题材一样,也有多个版本。但和其它公案的花样繁多不同,各版河图洛书的案发地大体相同,案情基本一致,不过是时间和苦主有所差别而已。
河图祥瑞发生在洛阳东北孟津境内的黄河中,当苦主到达的时候,黄河中浮起一龙马(也有黄龙的说法),背负河图,献给苦主。从历代的记载看,这个苦主最可能是伏羲,也可能是黄帝、帝尧、帝舜以及周成王。洛书则发生在洛阳西洛宁县境内的洛河中,也是苦主到达时浮起一神物来献宝,不过那神物改成了神龟(也有说人面鱼身的河精—娃娃鱼?),宝物除了图的说法外,还有说就是一本书(这个事也以后再说),苦主嘛,大禹的可能性最大,成汤、周文王和周成王都有可能。还有有一种说法,说是河图洛书都是伏羲看到的,甚至还有一说,说那东西跟无字天书一样,根本就没有流传下来,自从伏羲看到那东西后,那些圣人明君们没事就跑到河洛一带等着,等着上天颁布河图洛书勋章。
当然,对这两件事情是否真实发生过表示存疑的人,历代也不在少数,近一两百年,信这个事情的人越发少了,但丝毫不影响大家对这件事情和两图表达深刻含义进行研究探索的热情。
祥瑞搞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无法超越的至高境界了,以后的那些事情都难以望其项背(虽然越往后,技术层面的东西就往往越细腻严谨)。从这个角度讲,儒家和道家根本就缺乏把事情搞到极致的能力,因为他们太爱拾人牙慧了—当然,只要能解决问题,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能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有很多人特别是一些学者在读历史的时候,喜欢用理论去指导他们对历史事件的理解,很有可能得到的是极为偏颇的结论。其实,历史人物没那么崇高,他们不一定那么热衷理论研究,对改革创新没有想象中那么渴望,他们做的一些事情,往往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而已。
从这个角度说,儒家或者说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文官思维体系也许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治国工具,毕竟,那东西存在过三、五千年并且不断丰富。更为关键的是,这么多年来,靠那东西,我们一直站在人类的前沿。
儒家理论的第一个集大成者似乎可以说是西周那个著名的周公旦,(如果不考虑之前有些不靠谱的黄帝),要不换个说法,周公旦是第一个比较靠谱的儒家集大成者。
所谓集大成者,总是要搞些理论研究和归纳总结。实际上,周公旦搞的理论研究似乎确实不少,所以孔子动不动就拿周公说事,但我总觉得那些东西也不是周公故意弄出来的,而且也不仅仅就是周公旦一个人的功劳。
周公旦的时代,是个狠人扎堆的年代,英明神武的商纣王子辛及其部属我们暂且先不说,(能和那么多圣人作对手的显然也不能太差是吧),就周这边已经不得了得一塌糊涂。按照当初的排序往下说,文王、武王都是后来入选了历代圣明君主且排名极为靠前的人物;姜子牙的地位前面我们已经说过了,玄乎得很有些离谱。但更玄乎的是,周公的历史地位居然似乎经常都隐隐在姜子牙之上,据说自己可以当皇帝而没有当的周公旦是公认的古往今来第一贤相或者第一名臣,也算圣人一个,还是大圣人孔子最为崇敬的古代圣人。除了他们几个,还有一个厉害角色,但知道的人似乎不那么多,那就是当时地位仅次于周公的召公(后来居然没火起来也是蛮奇怪的事情)。姜太公、周公、召公构成的三公组合,可能是史上最强的文官组合。
这样的组合,在解决问题的同时还整点理论出来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周公的本名叫姬旦,召公的本名叫姬奭,他们分别是周文王排行第四、第五的嫡子,(还有人说姬奭是庶子甚至族人,这种可能性其实也是非常大的),周文王时候,把岐山周边的周、召两地封给他们,故称周公、召公。
关于周文王的儿子问题,历来就是一笔糊涂账,《封神榜》里说有一百个,这个肯定有点扯蛋,但数量确实不少,保守估计二三十人大概还是有的,反正光嫡子似乎就有十来个。周文王的儿子被写进史书上的,有人说十七个,也有说十八个的。
嫡子数量和史书记载数量的问题,主要就出在姬奭身上。
司马迁在《史记·管蔡世家》中写道:管叔鲜、蔡叔度者,周文王子而武王弟也。武王同母兄弟十人。母曰太姒,文王正妃也。其长子曰伯邑考,次曰武王发,次曰管叔鲜,次曰周公旦,次曰蔡叔度,次曰曹叔振铎,次曰成叔武,次曰霍叔处,次曰康叔封,次曰冉季载。冉季载最少。同母昆弟十人,唯发、旦贤,左右辅文王,故文王舍伯邑考而以发为太子。及文王崩而发立,是为武王。伯邑考既已前卒矣。
因为司马迁的这段记载,就出现两种说法。一种说姬奭是庶子中的老大或者最有出息的,总排行大体还是第五,把他拎出来提拔主要是要激发庶子的积极性;还有一种干脆就说姬奭根本就不是文王的儿子,而是作为姬家宗族的代表出现在政权体系中。这两种说法和嫡子说一样,都极有道理,都是些历史故事中可以演绎的极好素材。
但我一直认为,深入去做这样的学问,总是过于八卦甚至八婆,于是搞不清楚也就搞不清楚算了。
现在,我们就假定姬奭是周文王的第五个嫡子(由于我一向不太喜欢司马迁,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经常选择跟他不一样的说法,并没什么其他的原因),因为平时主管宗族事宜,(连家事都可以搞定,肯定是个大清官的好材料,所以他的招牌形象便是在甘棠树下断案,)在宗族内部有相当的势力和声望。


从司马迁的记载中,我们还是发现了别的问题,那就是那个生前只干过几天世子的老大伯邑考。
伯邑考的名字应该叫姬考,伯是因其为老大,邑大概是因为他的封地是整个一个县(比周、召什么的大得多),而不是说他仅仅当过处级干部,和什么王右军、杜工部之类的称谓有着极大的区别(这就是后面要说到的封和建)。
《封神榜》里面的伯邑考虽然出场不多,但还是颇为光彩夺目。这个精通琴艺的超级帅哥,为了救出被纣王囚禁的老爹,带了几件宝贝到朝歌活动,后门甚至走到了后宫里苏妲己那里,不料却是本人被苏妲己看中了,逼奸不成后恼羞成怒,设计陷害让纣王杀了这个天王级别的大美男演奏家。伯邑考的死还推动了整个历史的发展,因为纣王囚禁周文王的原因就是因为文王会用易经算卦,是个不大不小的高人,于是多事的用伯邑考的肉做成了肉饼子送给文王吃,文王故作不知,强忍泪水吃下儿子的肉,让弱智的纣王终于放心而放虎归山了。文王回到自己的领地,吐出了三只小白兔(兔子的名字恐怕就从这个“吐子”而来吧),而那三只小白兔由于是帅哥所化最后则被大美女嫦娥带到月宫和她做伴去了。
根正苗红、仁义双全的伯邑考,封神的时候自然不能含糊,所以姜子牙给他封了个紫微星宫之首的紫微星。
但在现实的史籍之中,伯邑考却几乎被忽略了,似乎是司马迁拿伯邑考没什么办法,一直到写管蔡世家的时候,才匆匆带过一笔两笔的以做补充说明,透着这位什么都敢胡说八道、胡编乱造的太史公极度的心虚。


他到底心虚什么呢?
还是在《史记·管蔡世家》中,司马迁还交代了周文王嫡子后人的情况:伯邑考,其后不知所封。武王发,其后为周,有本纪言。管叔鲜作乱诛死,无后。周公旦,其后为鲁,有世家言。蔡叔度,其后为蔡,有世家言。曹叔振铎,有后为曹,有世家言。成叔武,其后世无所见。霍叔处,其后晋献公时灭霍。康叔封,其后为韂,有世家言。焻季载,其后世无所见。
我们知道,这位太史公是拿伯夷开过姬发、姜子牙玩笑的,似乎也没太把这位历史上有名的英武君主太当回事情的,但要让他直接把周武王拖下神坛并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又没那个胆子。也许他那本《史记》最早的稿子里还真有伯邑考的一些情节,但思来想去,还是取消了,只留下现存的一些交代让我这样的人去捕捉。
从那些字里行间,我读到这样一些信息:
姬考是文王一开始就指定的接班人,应该还算老实本分(不然,姬发就没机会混到文王身边),实际上这样的性格最适合当王的。而姬发和姬旦两人相当能干,非常得文王的宠,算是文王身边的人,这两个人合伙搞过不少阴谋诡计,告了不少姬考的黑状,最终让周文王下决心以“不贤”的名义取消了姬考的世子之位而给了姬发(在这个过程中,那位把女儿嫁给姬发当正妻、神通广大的姜太公起过什么样的作用我们不得而知,但一定是起了很大作用的,而姬奭也有可能参与了,但是否主力就比较难说了),从而赢得这场一定也充斥着龌龊和丑恶的宫廷夺位斗争。姬发是个狠角色,自然不会让姬考东山再起,所以在文王死前不久,联合姬旦甚至姜太公等人,(不知道采取什么样的名义和方式,)把姬考和他的子嗣一并清光了。
后世的儒家子弟,为了给周武王拍马屁和宣传他们的偶像,非说伯邑考是很早就死了,甚至连老婆都没找。这个实在不值一驳。
我觉得,司马迁经过苦思冥想,写下“其后不知所封”那几个字的时候,嘴边一定带着坏坏的笑意。
于是打油:
七绝—伯邑考
紫薇何故未真龙?
周室宫深雾几重。
难煞风骚司马笔,
惟书其后不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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