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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文艺的人

 介子平 2021-01-05
身处什么样的人群,便会有什么样的认知,即便不认同,不可特立独行异样表现,否则身陷孤单无援境地。我的周遭,不时有文艺范儿的朋友穿梭,似与之心脉相通,莫非也是其中一员?

信任文艺的人,骨子里往往大量天真遗存,行为难免不切实务,不随时流。他们不世故,不圆熟,甚至有些迂,有些板,自己过于真实,反引得他人不适,无意间兀杵一片,积攒了眼前成堆的不如意。不合群,自不合宜,从穿戴上看,复古至民国,超前至日韩,以致一眼望去,便知其状态。衣着的每个细节,似乎都匿着一份仪式感,而有了仪式感,也就近了艺术感。文房真赏,香器清供,鼓琴煮茶,挂画插花,终日居无为之事,全然有别于忙碌的职场生存者。

宁为有瑕玉,勿作无瑕石。张岱是几百年前的文艺青年,《金山夜戏》云,崇祯二年中秋后一日,其前往兖州探亲,泊舟金山时,夜已深,但见一轮明月映照江面,古刹隐没山林间。遂踏月色,入寺院,不觉一时兴起,令仆山下取来灯笼道具,唱起韩世忠退金兵的戏来。听到喧阗的锣鼓,“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摋眼翳,翕然张口,呵欠与笑嚏俱至。徐定睛,视为何许人,以何事何时至,皆不敢问。剧完,将曙,解缆过江。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有道是,人无癖不可交,有癖受不了。

今日同道,已无此雅,却仍钟情于出行。出行是与时空联系的一种方式,坐在绿皮车咣当咣当的窗前,一路观景,一路涂抹,稍作整理,便是一组诗。此时此夜难为情,普救寺已非原来的普救寺,西厢记却还是原来的一出唱段;头白鸳鸯失伴飞,马嵬坡也非当年的马嵬坡,长恨歌却还是当年的那个情节。他乡是一面镜子,一切文化在与其他文化的比较中,撞击出闪烁即失的灵感。深思缥缈,情意缠绵,长情如之,绝情亦如之。

思乡有时就是思念故乡的美食。凄迷灯火宜秋,一袭中式打扮,坐在咖啡屋昏暗的灯下,对比看似强烈,实则宁帖,莼鲈之思,思的其实是一碗胡辣汤,一杯枣磨糊。每个人都是容器,可以用液体填满,思乡的鲁迅,思的则是一壶茶,其《革命咖啡店》云:“我是不喝咖啡的,我总觉得这是洋大人所喝的东西(但这也许是我的‘时代错误’),不喜欢,还是绿茶好。”思乡的周作人,思的也是一壶茶,其《喝茶》云:“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没有穿衣戴帽的形象设计,而能个性鲜明地袒露自己,他们是专业的文艺人士,却未必是文艺青年。

青春易逝,无以挽留,文艺青年是种心态,与年龄无关。《围城》里苏文纨出场时,对其年龄模糊告知:“年龄看上去有二十五六,不过新派女人的年龄好比旧式女人合婚帖上的年庚,需要考订学家所谓外证据来断定真确性,本身是看不出的。”莫折荼蘼,且留取一分春色,伤感伴随,袅袅不散。人生不必跨越,只合相随,不必战胜,只合相处;文艺虽不牢固,仍可依靠,虽不实用,仍可避俗。

快乐如豆洒地,俯下身来捡拾,信任文艺,沉浸于自我营造的氛围,矜持于自我限定的区域。姗姗而行,彬彬以待,久而久之,愿意与信任文艺的人在一起,从他们身上欣赏自己生来不具备的气质。如此说来,自己也是个信任文艺的人,却不曾是文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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