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李长吉集》②：“诗集”可以怎么读？｜早茶夜读第十七夜

早茶夜读 202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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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夜 | 黄陶庵评本《李长吉集》

“诗集”可以怎么读？

文｜凤梨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今晚的说书人凤梨。

上次说到黎简在批注李贺诗集的时候说“细读长吉诗，下笔自无庸俗之病”。所以想提升文笔，不妨多读李贺。今天我们就继续跟着这位清代以狂简自诩的才子来看看“诗集”可以怎么读。

黎二樵先生评点《李长吉集》

黎简固然酷爱李贺，但他也深知李贺的长处与短板，他有一个很妙的比喻，说：

长吉诗似小古董，不足供明堂清庙，然使人摩挲、凭吊不能已。

比如下面这首《梦天》，就不难体会黎简爱不释手的“小古董”的滋味：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珮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也难怪李商隐在给李贺写小传时候一定要加上因“玉楼赴召”而离世的故事，李贺活着的时候就把天上宫阙写得离奇玄妙又入情入理。梦中天宫游历，看见月宫老兔蟾蜍呜咽哭泣，月光斜照在半开的云楼粉墙上，车子的玉轮轧过露水沾湿了周围的光影，最终来到桂树芳香的小路与身着鸾珮的仙女相逢。如果云楼半开、玉轮轧露、鸾珮相逢还只是渲染奇幻的表面功夫，那最后两联则将仙境的描摹加入了回望凡尘的哲思，在天上回望尘世，时光飞逝人间沧桑历历在目，像骏马奔驰，而九州大地，就像九个不起眼的烟点儿，汪洋大海则渺小如同由酒杯里倾泻出的一般。如此别样视角，让一首轻飘飘的游仙诗也有了对人生尘世的深沉思考。难怪黎简在这首诗的眉批上，将李贺“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一联称为“妙有千古”，连诗仙李白也望尘莫及。

读这部《李长吉集》，最大的趣味或者说好处，就是与作者、评点者形成对话。眉批凝结着黎简读诗时候最真切的体验，这样的体验谈不上学术，甚至连鉴赏也未必合乎规范，但这种以自身阅读感受与见识为中心的写法，却格外显出灵气与性情，而眉批与夹批的位置又与诗文相伴，仿佛与好友同席共读，促膝长谈。

黎简批语或注或评，或褒或贬都鞭辟入里，读得兴起时，也不乏无证的妙论，比如说李贺《秦王饮酒》诗中天神敲击太阳发出玻璃声是：

地老天荒，无人有此奇想。

又说他：

一语胜人千百，非苦吟何能臻此。

李贺以呕心沥血的雕琢苦吟闻名，黎简对李贺的爱，也可见一斑，李贺之前的大诗人如李白、白居易，李贺之后的名家如温庭筠、李商隐，也往往莫名躺枪，拿来当黎简爱慕鬼才的对照组，各种碾压。

当然，黎简对李贺也不是篇篇中意。我手头这部书用套色印刷，颜色分明，诗文墨印，批注朱印，细读之余，我还喜欢泛泛地浏览翻阅，于是黎简对李贺这一部诗集中诗歌的偏好，也可以由颜色的变化，窥探出来，凡眉批空白处，就是被黎简冷落的，而满纸朱批处，定是黎简产生共鸣而又反复把玩的心爱之物了。

浩歌·黎简圈点批注

比如上面这首《浩歌》，除了细密的眉批，还有裹在字里行间的夹批，黎简诗题下又满怀惋惜地注解，这诗是：

长吉沉顿之作，命之修短，岂在长吉意中。

这个被李商隐描画成“细瘦，通眉，长指爪”的诗鬼，写这首《浩歌》，于沉顿之际聊作慷慨，高歌“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唯浇赵州土”的时候，恐怕意料不到，诗中对时光漫漫而人生苦短的悲叹，对珍惜年轻岁月的劝谏，竟然成了自己二十七岁身死的谶语。

以下是音频里没有的

另，预览的时候，编辑群让再补几句这部书的出版与收藏故事，就再啰嗦两句。

这部集子是李贺一个朋友，叫沈子明，帮他保存的，在杜牧的序言里讲起这段还挺传奇，说太和五年十月中旬的一天，半夜，有人在杜牧家门口大喊着要送书信，杜牧一听就觉得肯定有要紧事儿，打开一看是这位沈子明请他为这部集子写序，信里言辞恳切，沈子明说李贺一辈子也没什么妻儿后人帮他流传诗文，临死的时候把这四编两百三十多首诗托付给自己，后来辗转奔波以为把诗稿弄丢了（好不靠谱），结果今天晚上酒醒睡不着，居然从书箱里翻出来了，结果跟李贺曾经经历的每一个美好瞬间都浮现在脑海里，于是深夜写信来请杜牧为诗稿写序，恳求杜牧为后世讲一讲李贺诗歌的精妙处。

这书现在有重新影印的，可以买来玩赏。我手头这本是民国的石印本，在布衣书局买的，肯定不值钱，但蛮喜欢，扉页上有一枚原主人的藏书章，图如前文照片，刻着“民国十二年买”，真是很好奇这位藏书者，是不是一年刻一个印，还是他的印章是可以拨动数字的现代工艺。另外，印上还刻着“贞静图书X静藏”，那个X到底是什么字呢？你能辨认出来吗？欢迎给我们留言哦。

好啦，临发稿又加了四百来字废话，本话痨就此打住，下回说萧云从《离骚图》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