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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此静谧。墙，白的令人窒息。 趴在儿子的床边，王老师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入睡。她没有想到，一次小小的车祸，竟产生如此多的连锁反应。儿子先是高烧不退，然后是沉睡不醒。所有的检查都做了，除了那些并不严重的皮外伤，查不出一点毛病。看着儿子熟睡的样子，王老师竟不知道如何选择自己的心情——高兴抑或悲伤。 与儿子单独生活的这些年，她既做母亲又做父亲，儿子既是儿子又是丈夫，她们相互扶持着、又日渐隔膜着一路走来。自从那次她发疯一样撕碎儿子的作业，然后抱着儿子嚎啕痛哭，儿子就再也没有问过爸爸的消息。但也就从那次之后，儿子看她的眼神变了，像是隔着一层模模糊糊的雾。有好几次，她想对儿子说，那段撕心裂肺的日子，是儿子的哭声坚定她活下去的意志。但是那层越来越厚的雾，把她一次次努力鼓起的勇气融化。再后来，那几乎能吞没一切的雾，竟然从儿子的眼中飘了出来，弥漫在她们租住的小屋，弥漫在小屋的每个角落。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了，没有这样近的看儿子，没有如此真切的感受儿子的呼吸和体温。这个从她身体里走出来的生命，这个在她看来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金贵一万倍的生命，正在与她越来越远。有一把无形的手术刀，像当初剪断脐带一样，使她们成为两个独立的个体。 她知道，儿子和她一样，正在经历煎熬。而她不知道的，或是无法真正理解的，是比煎熬还要痛苦的压抑。每次班主任打来电话，儿子都要躲进自己的房间，站在墙边，仔细的数墙面上如发丝一样细的纹路。他感觉另一个自己，从身体里钻出来，匍匐在那些纹路之上，缓缓地爬行。他甚至能够看到另一个自己，像是一条虫子，在沟壑纵横的墙面跋涉。从一条纹路转向另一条纹路，就像翻过一座山，他艰难的攀爬，用尽全身的力气蠕动身体，却一不小心滚落下来，掉进到另一条陌生的山谷，于是他继续鼓起勇气，继续向前蠕动。那么多沟壑，纵横交错，无边无际，但他一点都不灰心，他想也许自己永远也爬不出去，但还是要爬。他明明知道，爬过这条沟壑，等待自己的是另一条沟壑，但他还是告诉自己、鼓励自己：爬，绝不停止。 每次他看着自己在墙上爬的时候，妈妈已经站在身后。妈妈和他一样，盯着墙面。但他很清楚，妈妈看到的只是墙，或许还有墙上的污渍，但他看到的是自己。妈妈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几年前，妈妈会把手放在他的头上，他长高了，妈妈的手正好能够到他的肩。这时候，他会转过身来，因为他已经知道，妈妈不是过来安慰他，而是寻求他的安慰。 她们彼此都能知道很多，但并不能阻止隔阂的加剧。 ”儿子的样子多么安静呀。“王老师喃喃的说：”这才是孩子的面孔。” 看着看着，她笑了，毕竟这么多年了，很少见到儿子如此轻松的表情。像是一场暴风雨后的湖面，微风拂过，涟漪似有似无。很快，她又开始担心：为什么总是睡不醒？ 护士走进来，例行检查，告诉她不用着急，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并通知她明天上午，神经内科大夫过来会诊。离开前，年轻的小护士叮嘱她，要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她勉强笑了笑，说声”谢谢“，眼睛却一直盯着病床上的儿子。 床头柜上摆着一大堆水果，妮妮的妈妈过来探望。王老师非常佩服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女人，做事有里有面，滴水不漏，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病房号，电话里王老师一直没告诉她。但是，王老师很怕她咋咋呼呼的样子，怕她惊了儿子。两个女人在楼道里聊了一会儿。妮妮妈妈总把话题不经意引向为啥她一个人陪床，王老师也总是不露声色的把话题引开。像是打太极。最后，还是妮妮妈妈胜利了。她的洞察力和敏锐性，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为此兴奋不已，高高兴兴的和王老师告别，并反复叮嘱王老师保重身体。 病房里来了一群医生，把儿子围在中央，王老师被挤到圈外。一个高个子大夫，手里拿着儿子的CT，对着阳光看了看，说： ”病人的家属呢？“ ”我在这。“王老师赶紧挤进去。 ”病人昨晚有什么异常吗？“高个子大夫继续看片子，对于站在身边的王老师，头都没歪一下。 ”孩子，昨晚没什么异常。“王老师故意把孩子两个字咬的很重，她不习惯有人把自己的儿子称呼为病人。 病房陷入沉默。高个子大夫放下片子，仔细端详安睡的孩子，然后他扒开孩子的眼皮，用小电筒照了照。 ”住院前孩子有什么异常吗？“他又问。 他改变了称呼，让王老师有了点好感，想了想，说： ”没有，就是这孩子有些内向。“ ”哦。“大夫像是很随意的说了一声。 ”把这个枕头稍微放平一些。“大夫说完，护士就走上来。王老师也赶紧上前，把儿子的头抱起。 ”妈，你干什么。“ 一霎那，王老师愣住了，她左右看看，周围都是吃惊的眼神。 ”妈。“ 这时，王老师才意识到声音从他的怀里发出。她猛地低下头，正好与儿子还有些迷糊的目光相对。 眼泪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抱住儿子，鼻子一酸，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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