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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对不起,南宋词不配拥有姓名

 青于墨啊 2021-01-09

历来论词严格区分北宋词与南宋词,到了王国维也不例外,而他对北宋词与南宋词的态度可谓天壤之别。

在王国维心中的词家排行榜上,“词之最工者,实推后主、正中、永叔、少游、美成,而后此南宋诸公不与焉。”可见,王国维推崇的是李煜、冯延巳、欧阳修、秦观、周邦彦等唐五代、北宋的词人,“南宋只爱稼轩一人”而对南宋词人群体仅肯定辛弃疾。

不仅如此,他还认为六百年来词之不振就是从南宋开始的,而且多以“枯槁、肤浅、俗子、游词、局促、浅薄”等语评论南宋词。

南宋词究竟何罪之有,王国维如此不待见?

以“真”论词,词体发展呈退化趋势

王国维以“真”论文学,从这个标准出发,他认为词从晚唐五代、北宋到南宋是每况愈下的。《人间词话》中说:“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

正如縠永先生分析:“凡一种文学其发展之历程必有三时期:原始的时期真而率,黄金的时期真而工,衰败的时期工而不真,故以工论文学未有不推崇第二期及第三期者;以真论文学未有不推崇第一期及第二期者。”以这种划分阶段来看,五代词是真而率的,北宋词是真而工的,南宋词是工而不真的,王国维论词主“意境”,求“真”,因而更加偏爱唐五代词与北宋词。

正所谓“唐五代、北宋之词,可谓生香真色。”

从词体的成熟度来看,五代词处于发展初期,在题材方面多是一些离愁别恨、歌舞享乐的描写,艺术手法上也是远不如两宋时期,然而在王国维看来能够不加掩饰地将真情写出来的就是好作品,五代词不成熟正是其长处,它们就像民歌一样词意浅显而境界深远,符合王国维所推崇的“不隔之境”。

王国维论词的境界有“隔”与“不隔”之别,他推崇的是“不隔”,其实就是审美直观,以情动人、以景感人。而“隔”是以理性思维服人,比如南宋词人多用替代字、典故,要么是因为意境不混融,要么是语言表现力不足。造成的审美效果就是“隔”——情感的表达与感染力欠缺。

王国维虽然非常喜爱五代词,并且给予五代词很高的评价,但是还是更加标榜北宋词的,五代词虽然真率可爱,但是艺术上总的来说偏于粗糙,而北宋词率真自然感发人心却不失艺术性。

王国维明确表示喜北宋词人晏殊、欧阳修、苏轼、秦观四人,他们四人把宋词艺术推向高峰。宋初的晏殊和欧阳修延续南唐词风而更为深致典雅,因为他们生活在升平环境里,以词娱宾遣兴、抒情写意,相比于诗与文,词是最能体现文人内心真情实感的抒情载体。到了苏轼则改变了传统的“诗庄词媚”的格局,扩大了词的表现领域,开拓了豪放词风而秦观则将自己的宦海浮沉的身世之感打入“艳情词”,词中感情凄婉感伤、荡气回肠而意象意境无不优美。以这四人代表的北宋词不仅情真语切而且艺术水平高超,即“真而工”。

而南宋词,虽然在艺术技巧上非常醇熟,但是失之真切的感情流露。王国维认为到南宋以后的词如同诗在唐中叶以后,沦为了没有真情实感的交际应酬工具。

实事求是的说,南宋词中确实有许多这样的作品,但是结合当时特殊的时代背景便很容易理解。风雨飘摇的时代土壤培育了一批以辛弃疾为代表的爱国主义诗人,同时也成就了一批报国无门而专攻词的艺术造诣的词人,如姜夔、吴文英等人。

他们无缘仕途,布衣终生,穷困潦倒,他们的创作很难抒情言志,兴致笔来,因为他们不得不以写词作为自己的谋生手段,通过词来展示自己的文学才华,从而求得游走幕府显贵而获得赏识。

北宋词多感发人心的警句,而南宋词有篇无句

即便挑剔如王国维,他也必须承认,南宋词也许多半在整体上的谋篇布局、艺术技巧上是挑不出大毛病的,但是很难从中找到能够触动人心、启发人心、让人一眼就忘不了的那种句子。

客观看来,王国维本人虽然生活在一个社会动荡、躁动时代,但他却依然能够透过政治、社会的层面,进入了对人生本质性问题的追寻。所以王国维读辛词时,赞其《青玉案·元夕》词中“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为作大事业、大学问之“第三境”。可见,王国维并非有意针对南宋词。

北宋词的妙处,就在于“欧秦辈句法”。什么是欧秦辈句法?简单来说就是一字能够达到画龙点睛的绝妙之境。

如《人间词话》第二十一则:

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

一“出”字,仿佛是一个特写镜头,女子荡秋千的活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当然,这个“出”字用法,来源于王国维同样欣赏的词人冯延巳,而欧阳修青出于蓝。

其实,这种“欧秦辈句法”,也可以理解为练字。正如王国维所称赞的,我们都比较熟悉的:

“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境全出矣。

王国维虽然说南宋词除了稼轩词其余一概不入眼,但还是从南宋词作中找到了某些“欧秦辈句法”。比如,他就认为南宋词人史达祖之《双双燕》词中的“柳昏花暝”四字也有“欧秦辈句法”之妙。

这种“欧秦辈句法”营造的效果,也是更接近一种“沁人心脾”“豁人耳目”之生命的感发。而这些在南宋词中是非常少的。

而且我们知道,任何文学样式一旦囿于艺术技巧,就免不了陷入因袭模拟的困境,骈文如此,词也是如此。王国维认为如张炎、周密那样的词,“一日作百首也得”。

“世人论词,多言北宋”“词之有北宋,犹诗之有盛唐”,北宋词的地位和成就长期以来是没有争议的。但南宋词却被许多人视为“变体”,不独王国维如此。正如明代宋徵壁《唱和诗余序》中说:“词至南宋而繁,亦至南宋而敝。”

但南宋词作为中国词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同样有着不可磨灭的独特的艺术价值和功绩。王国维对于南宋词的评论有失偏颇,除了与自身的审美倾向有关,同时也是对当时清代词坛上的萎靡风气的纠偏而导致的一种激切。

我们今天对北宋词与南宋词,要以更加客观、中和的眼光去评判。正如清代评论家陈廷焯的态度:“北宋词,诗中之《风》也;南宋词,诗中之《雅》也,不可偏废。世人亦何必妄为轩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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