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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亮丨一双鞋

 金秋文学 2021-01-11

一双鞋

作者:刘亮

夕阳像一个砸烂的柿子,糊在了草垛上,房屋上。但是没有用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冬日里那一点苍白的暖意也消退掉了。红珠把书包从脖子上取下来,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个熟悉的草垛旁。

草垛是不高的一堆,是陈年的旧麦秸,因为下雨浸湿的透了,没有的麦秸的金黄色,每一根都显得发暗发黑。旁边的大麦秸垛她是不敢靠的,怕人家说她偷草拿回家烧锅。有的人家看麦秸垛看得很紧,有人在那里依着靠着,就担心会把那草垛依得变形了。

红妹子在那个矮矮的草垛边靠紧,冰凉的麦秸杆她也觉得暖和。今天她不是来取暖的,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她看来回的路上并没有人,趁着天还没有黑下来,她艰难的把右脚上的一只球鞋脱下来。她的动作像是电视剧的慢镜头,仿佛就是故意的。但红妹子知道,要顺利的把这只鞋子脱下来并不容易。

她每向外脱一点,脚趾头就会有钻心的疼痛传过来。刚才已经麻木了,脚趾头始终弓着,现在一伸开,脚是舒服了,可是脚趾头也却不敢伸开了,伸开一次疼一次。

在学校里,她尽可能少走路,让弯着的脚趾头好受一些。球鞋的前头就鼓起一个大包。即便这样,不敢全部伸开脚趾头,那鞋帮也开始咧嘴了。自从第一次咧嘴,鞋子就一发不可收拾,口子不断变大。已经有三个脚趾头露在外头了。

她到学校不远的补鞋铺子那里去,满脸皱纹的老爷爷拿起她那双鞋子,看看鞋子,再看看她。过了好大会,才开口说:“闺女,咱该换鞋了!让你爹妈给你买双好的。”

老头便不再看她的鞋子,把鞋子放到一边,拿起一双干净的运动鞋,准备补皮子。

红妹子不吭声,觉得这样的话老人肯定会说,而且在补鞋前,她就不断的给自己鼓起勇气,心里演练的好几遍,甚至想幽默的说一些孩子话。

现在她的心里一片空白,她觉得这就是早就料到的结果,人家嫌弃这双鞋太破了,不肯浪费时间补了。她没有说自己准备好的幽默话。幽默话都是幸福的人说的,她怎么能说出来呢?

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就在脸上挂着了。等一滴泪啪嗒一下轻轻地落在衣服上,她才发现自己哭了。她拼命收起眼泪,从马扎上面起来。

老人一声叹息,:“唉!闺女,哭啥啊!爹妈不给买,那是爹妈有他们的难处!不哭了,看爷爷给你把鞋子补好,保证让你穿得舒舒服服。”

老人把那双运动鞋放一边,专心的给红妹子的鞋子找材料。红珠的鞋子是褐色的,她看见老人一次次翻找碎皮子,找到就对比一下,然后就再扔进木箱子里。她觉得老人为了自己的破破烂烂的鞋子费力找一块合适的皮子,心里很过意不去。她也在无声的找,用眼睛去搜寻同一个目标。

终于找到了。她看见老人的老花镜后面的眼睛是充满了笑意的。红珠也在心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鞋子修好了,她把一张五元的钱给老爷爷。虽然爸说补鞋顶多花一块钱,不许乱花,可是她宁愿老人家多收取一些,那样她心里说不出的愧疚感才会平复一些。在老人找钱的时候,她把鞋子穿上,真舒服,前面宽宽松松的,不挤脚了。她真佩服老人有一双神奇的手,把一双破破烂烂的鞋修补的舒适了。

老人没有多收她的钱,把四块五毛钱递到她手里。她激动地难以自持。直到走好远才敢静静地看那个老人低头工作的样子。

鞋子脱下来了,她几乎没有勇气去看脚趾头。脚已经疼了好几天了,她走路的时候尽量把脚趾头蜷起来,走起路来就很慢,好像瘸了一样。别人不明白,她的好朋友小花明白。花看着红妹子说:“疼的厉害了就歇歇!”

她们俩在好多事情上都是心照不宣,有感应的。就说这件事,红妹子的爸爸明明知道孩子的鞋子变小了,坏了,顶得脚趾头疼,他几次想说买,就是不敢在红妹子的后妈跟前吐口。红妹子的这点苦花花是明白的。她说:“咱不急,大不了,咱一块迟到好了!”

红妹子真的放慢步子了,她扶着一棵树歇一会。她感激地看着自己的朋友,笑了笑,看天上一只鸟儿在飞,飞得很高,一会眼睛就看不见了。

本来脚趾头是没有那么疼的,可是昨天跑操的时候,班里的一个男孩子跑着却往后一倒,一下子就踩到她的脚上,疼得她挪出跑步的队伍,站了好久。

到达学校要穿过一片苹果园。苹果收获之后,园子里就会住着一个老头,在一个简易的棚子里做饭吃,那是果园主人允许的。园子中间就是一片开阔地,此刻棚子里传出嘻嘻哈哈的笑声,还有不断催着发牌的声音。

曾经有人给老头说:“不是我吓唬你,明天抓赌的就会过来。”老头是光头,他干搓了一把脸,又摸着自己的光脑门,狠吐一口说:“抓老子的还没有生出来呢!管他呢!打牌!”

红妹子老远就听见棚子里咯咯的笑声有些熟悉,但是她不敢朝着那边想。红妹子知道自己的后妈在爸爸打工的时候,就出去打牌喝酒。但是她没有想到在这里听见她的声音。花细细的听了一下,也看了红妹子一下,她们决定绕开路走。花花扶着红妹子决定走快些。

“红妹子她妈。快出来,看看你闺女怎么了!”一个女人嗑着瓜子大声嚷嚷。

棚子里传出老头和女人大声地笑声。

一个女人出来了,手里抓着几张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红珠。红妹子脸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抓住花花的手,攥得很紧。嗑瓜子的女人和气地对红妹子说:“孩子,脚怎么了!咋一瘸一瘸的?”

红妹子还是把脚向后退了一点。

女人一下子变得特别热心起来。她干脆把手里的瓜子扔掉,拍拍手,大声喊着:“闺女,让大娘看看!”

她看了看红妹子的鞋子的前头鼓鼓着,小声嘀咕着:“许是鞋子小了吧!”

她的的后妈叫大翠,一脸不高兴,她不看红妹子,对着那老头说:“上回赶集我刚给她挑的,哪就会小了?这妮子不爱护自己的东西,费鞋。”

当女人把红妹子的鞋子退下来,发现那脚趾头红肿的厉害,她轻轻地一按,红妹子就疼的“哎呦”一声。

那女人大呼小叫起来,“可不得了!这脚都肿了,是不是化脓了!”她拿着鞋子在红珠的脚上比划着,鞋子的前头都比脚短了。她看了看大翠,仿佛做错了什么似的,把鞋子一扔,大大咧咧地说:“还能凑乎嘛!”说完,就钻到棚子里去了。

棚子里人不少,可是没有人说话,好像在等着大翠说什么。大翠阴沉着脸,看看棚子,再看看红妹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捏紧红妹子冻得发皴的脸,捏紧了,红妹子并不看她,大翠就开始把手转起来,拧得女孩子脸不断向上仰着。

大翠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妮子不敢哭,她要是敢哭,会有好果子等着她,她必须忍。红妹子的反应和她想得一样,脸痛苦的皱着,嘴里发不出一个求饶的声音。

大翠贴紧红妹子的脸,这像极了一对母女亲昵的样子。她在红妹子耳朵边咬牙切齿,一顿一顿地说:“你是故意让他们看见的吗,我就说你个死妮子不好对付,她们谁敢给你说公道话啊!你胆子真肥啊!想到这个法子让老娘丢丑,是吧!”

红妹子的脸一开始疼得想要跳起来,后来就感觉不到疼了,是因为有比疼更可怕的东西等着她。她想辩解,想了想,又放弃了。多少次挨打,还是在爸爸身边挨打,辩解有用吗?只会招到更厉害的责罚。大翠会饿她。饿她不会看见伤口。

挨打的时候,以前她是到花家去睡的,后来大翠嘻嘻哈哈地到花花家去说:“净给花花家添麻烦,知道的是两个孩子好,玩到一起,睡也睡到一块,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我不好好待孩子呢!天地良心,她爸出去打工,我一个人里里外外,容易吗?”

大翠就把红妹子领走,红妹子再来的时候,花花的父母就狠着心让红妹子回去,不让她住下来。

大翠又到棚子里面去了,里面又传出来嘻嘻哈哈的声音。红妹子的脸发烧发疼。花花的泪淌得比红妹子的还多。

放学的时候,花花在院墙边等着她。

她心里一热,又冷静地说:“好花花,我得晚走了,我们做完值日,老师还让我们几个做几个练习题。你先走。”

红妹子笑着看看花花。

花花相信,这两天,全乡的考试竞赛就在周末进行。每个学校都抽出尖子生在补课,把经常考的一些怪题偏题让学生去做。校长把这个事情看得非常重要。红妹子也是这批被选拔上参加竞赛的学生,语文数学老师轮流给他们几个学生出题。

花花摆着手回去了。

天完全黑下来,远处能隐隐约约看得村子里的灯光,那是晕黄的一片。这要是妈妈没有生病去世之前,她最向往的就是放学后偎在妈妈身边,帮她烧火。灶台下边的火苗轻轻地舔着锅底,也映红了她们母女的脸。真暖和啊!

要是下雨,妈妈就把她的鞋子脱掉,放在灶台旁边烤。脚一会也不冷了。真暖和啊!

她身后的麦秸垛也没有多少暖和气了,包裹着红珠的除了漆黑的夜色还有无边无际的寒冷。今天还能回去吗?果园子里面的警告,让她明白晚上会是非常难的。想到这些,她还是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依靠着麦秸垛时间太长了,身体慢慢向下滑。在黑色的夜幕里,她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东西。她的发疼的脚碰到一个光滑的东西。红珠想了想,顿住脚。不知多大会,她又把那个光滑的东西用脚够过来。那是一个瓶子。她知道,农忙的时候打药,都是把“枯草净”用完,扔在麦秸垛旁边的。她拿过来,晃了晃,里面传出哗啦的水声。她拧开盖子,毫不犹豫的喝完了。喝完了,就又靠着麦秸垛。

寒气再一次袭上来,冷风裹挟着她的整个身体。她等不到爸爸回来的时候了。

文/刘亮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刘亮,济宁二号煤矿井下工人。兖矿文学创作协会会员,邹城作家协会会员,济宁散文学会理事。坚持以真诚端庄的态度书写平凡世界的真善美,发表散文小说以及评论近二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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