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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前,我在华县赤水河掏沙!

 华州文史荟萃 2021-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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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河掏沙记

作者 杜望成

掏沙,是赤水人干了三、四十年的工程,也是赤水河给当地人的馈赠。
 ——题记

1973年年末,我中学毕业。过了春节,生产队长派我去生产大队的沙场干活。

沙场,就在我们当地人说的赤水河的河滩。

提起赤水河,那可是闻名关中东府。这条约百米宽的河流,从南面的秦岭山谷湍急而下,至平原后,平缓北行,然后汇入黄河的最大支流——渭河。赤水河,是当时华县与渭南县的界河,也是关中东部渭河的重要支流。平静时的赤水河,水清沙白,鱼蟹相安,最深处一米有余,浅水处沙滩成片;洪水时,涛声阵阵,赤水拍岸,携巨石、树木、泥沙而下,令两岸百姓胆寒。赤水河,以赤水“桥上桥”为界,桥南200米以上,水下沙中多河卵石,愈上愈大;200米内,沙中藏小河卵石。桥北至渭河则水漫细沙,几乎无石矣。

时值早春,清晨的赤水河面笼着一层薄雾,水边结着冰花,衰草裹着白霜,沙石上覆盖着晶莹的霜粒。沙场上,河风冽冽,人喧马嘶。我扛着约40×40公分的铁板锨,找到掏沙队的黄队长报到。然后,就在赤水桥上桥南约200多米的地方开始掏沙。

春季的赤水河虽然是枯水季节,依然有二、三十个流量的水流奔腾不息。以河中为界,河东为华县辖,河西是渭南县管。赤水河上有座清代修筑的九孔石拱“桥上桥”,它是老西潼公路(西安至潼关公路)的必经通道。桥的两端,一边有华县赤水生产大队,一边是渭南县赤水生产大队。“桥上桥”连接着两岸人流物流,也把“东赤水”和“西赤水”联结成完整的“赤水镇”。

我们华县赤水生产大队的人口约为渭南县赤水生产大队的一倍,两家都建有掏沙队,各有二、三十人。早春的河水冷得刺骨,“桥上桥”以北河窄水漫,还不宜人们下水掏沙,所以,两个掏沙队都在桥南各自一方的河滩掏沙。当时的赤水河床地势较高,“桥上桥”的下桥还被沙漫着,桥南更是有大片河滩裸露,正是掏沙人的好“战场”。每日里,双方的河滩上各有几十辆汽车、马车往来装沙、运沙,还有小四轮拖拉机、手扶拖拉机、毛驴车参与其间。把个寂静、冰冷的赤水河滩变成了车鸣马嘶、热火朝天的赤水沙场。

当时的赤水河床地势较高,“桥上桥”的下桥还被沙漫着.(照片为当年华县赤水生产大队团支部书记詹顺龙在赤水桥上桥南留影)

掏沙,当地人多称为“挖沙”,在赤水的历史可追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更早,赤水河的沙主要只是在雨后用来铺路,被称为“白沙铺路”,用以减少道路的泥泞。也有少量沙用来与石灰混合砌砖修墙。自从水泥逐步广泛使用,赤水河的沙子就日益出名。1963年前后,华县赤水镇的“搬运工会”就在赤水河老陇海铁路桥南北掏沙外运。他们将河沙用人力车、毛驴车运至西面约一里路的赤水火车站,再装火车转运到山西太原等地,生意经年不衰。1966年,陇海线南迁后,新的赤水火车站离赤水河沙场的距离增加了三四倍。由于搬运工会的人员少,运力差,他们就基本放弃了掏沙、运沙的工作,全力做火车站装车、转运沙子的活。而掏沙的活,就由赤水河两岸的农业生产大队承接了下来。运输主要由渭河北岸农村生产队的马车队承担起来。一时间,赤水桥上桥两边开设了众多的车马店,一些车马师傅带着车马常年吃住在赤水镇,靠给火车站转运沙子挣钱。运沙的队伍中,也有当地生产队的小拖拉机、毛驴车。沙子运上火车站台,经过验收、测量,卸车后,由搬运工会付给沙款。手续简便,收益稳定,使这一景观一直延续了下来。后来,随着渭南县城建设和华县铁路桥梁厂等建设的发展需要,来赤水河拉沙的汽车也逐渐多了起来。沙场成了当时各种运输工具的展示场和竞技场。

沙场的工人都是各生产队抽来的农民,农民得到的报酬主要是工分。年底,沙场在总收入中扣除管理费和生产大队积累(据说,这些积累铺垫了大队以后的乡镇企业基础),再按各生产队所得的工分数分红。自然,沙场工分值远高于各生产队的农业收入工分值,这也是各生产队愿意抽人去沙场干活的奥秘。

“桥上桥”南的沙滩,沙层中混杂着大小不等的河卵石和泥块。掏沙,就要先把这些河卵石和泥块剔除出去,从而得到比较纯净的符合要求的建筑用沙。人们根据沙滩的地形,分散开来,各自为单位进行掏沙。沙滩被掏沙工挖成了一个个单个或连体的“战壕”,每人都带着铁耙子和铁锹,先用耙子把沙中的石头或泥块钩出来,再挥铁锹把沙子倒到上面平地上,以备装车外运。一般情况下,在沙滩上掏下去半人深就有渗水,人们往往就用剔出的石块回填进去,踩着水中的石头继续推进。在沙场干活,如果是集体一块干,每人每天11分工,比日常生产队的男劳力要多1分工。如果是分散干活,就按每人的工作效率记工分,如掏1毛驴车沙3分工,掏1马车沙6分工,掏1汽车沙10分工。自己掏沙自己装车,沙场只负责车辆调配。车装好后,队长会发给一个与其匹配的盖有印章的硬纸牌,下午收工前,凭硬纸牌在记工员处登记工分。

由于是个体干活,河滩里人无定所,车马纵横,以至两个掏沙队的人有时也混在一起,时常也有些误会和摩擦。一天清晨,我到沙场后,发现我日前的沙堆不见了,仔细寻问来的早的工友,才知道是对方掏沙队的一辆马车装去了。等到那辆车回来,我气愤地拦住了它。后来,经过双方队长协商,我们黄队长给我补发了车牌了事。

在沙场干活,除了每日挣得工分外,每人出勤一天,可得到一角钱的补贴。每月掏沙队还宰杀一只羊,给大家吃一顿“水盆羊肉”(当地的羊肉泡馍)。这些对于当时我们多个生产队,每个劳动日(10分工)只值四五角钱的掏沙人来说,还真是个福利呢!一盒“羊群”牌香烟,九分钱,大家称它“一毛找”。就是说拿一角钱买一盒香烟,还会找回钱的。劳动两天得两角钱补贴,可买两盒“羊群”牌香烟、一盒火柴,这也许是当时设计补贴人的用心吧。

一盒“羊群”牌香烟,九分钱,大家称它“一毛找”。(图片来自网络)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掏沙的河滩也被人们挖成了一个个连环的坑。不时可见几个拉人力车的人在捡河卵石,他们把大的拿去垒墙基,小的拉去加工后,或自家或卖给人家做混凝土材料。一个春天,河床就“消瘦”了许多。老沙工们都说,别看现在沙少了,待到夏天河里发洪水,那沙沟沟就成了沙窝窝,一场洪水一河沙,这赤水河的沙是挖不完的。

河水不那么冷了,沙队给每人发了长腰胶鞋,沙场转移到了“桥上桥”以北的河滩。桥北的河面比桥南窄,河水平漫,这里沙纯,无石无土,铁锨挖下去的沙子就能装车。只是沙地车难行,时常车辆下陷,需要人帮助推车。沙场曾发生过掏沙工在推汽车时,被车压死的悲剧。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沙场买回了许多树枝、木棒,用铁丝把它们连接后铺成车路,才基本满足了车户们的要求。再就是要在河里建堤堵河水,在河中修沙堤,需用大量的草袋装沙。沙滩的沙子挖去后,就是水坑,沙堤时常溃堤,也要大量人工维护。两个生产大队的沙队,你把水逼到我这边,我又把水逼到你那边;你占过了河中线,我也要占过河中线。互相为此也不时有摩擦,甚至拳脚相加。

五月后,河水渐大,只能把小拖拉机和畜力车装沙的任务放在河滩,汽车装沙移到了河堤内的一块地里。这是第六生产队靠河堤的“沙穴”地,它位于老陇海铁路南面。“沙穴”是人们对当地某块土地有储沙的称谓,其实它就是露天“沙矿”。赤水河两岸的庄稼地,过去地下水位高,是无需灌溉的。后来,随着地下水位的下降,到了旱季,一些田块中的庄稼很容易就枯萎了,刨开地表二三尺,就是白白的积沙,有的厚达四五尺,这就是“沙穴”,它是历史上赤水河洪水溃堤的产物。“沙穴”小的有几亩地,大的有几十亩地。庄稼人认为“沙穴”是害,影响粮食的产量,所以,河两岸几个生产大队都组织人力挖“沙穴”,既可掏沙买钱,也能改良土壤。生产大队和有“沙穴”的生产队都乐意干。

六队的这块地约有三十多亩,“沙穴”面积大,上面表土只有二尺左右,下面的沙层倒有三四尺。我们把表土剥去,再将沙子掏出来放在平地上,以备汽车的装运。沙子好掏,主要就是装车了,所以,沙队就集体干活。我们十多个人,没有来车时,就掏沙,沙堆积得高过车。车来时,大家齐力装车,每日装一、二十辆载重四吨的“解放”牌汽车也算合适。不久,华县桥梁厂换了八吨的“日野”牌自卸车,车子又高又大,大伙叫它“大头狼”。车队来装车的时间又往往是我们吃饭时间,此时,只有一半人在值班。七八辆“大头狼”来了,就一人负责装一辆车。有时,一人一车装好了,还余两三辆空车,大家就几个人一车继续装。当这批车装满沙子走了,沙工们又饥又渴又劳累,个个都躺在沙堆上不动了……

一天,我装完车,发现咳出的清痰里有血丝。第二天,父亲用自行车驮我二十多里路,到渭南地区人民医院去看病。医生看了X光胸透片,说没有大问题,可能是劳累了,毛细血管破裂,休息两天就好了。

休息了两天,我又接着去了沙场。一个夏天过去,我的铁锨更薄更亮了,我也锻炼成了真正的掏沙工。

过了国庆节,县上组织各公社农民修渭河大堤。生产队来人换我去参加修堤,我这才离开了沙场。

后来,我到外地工作。多年后,我回到了赤水河畔,站在“桥上桥”上,望着这如同渭河一般充满泥土的渭河支流,看着这高高裸露的桥下桥,我感慨万千。乡亲们说,本世纪初,河的上游修了水库,赤水河的水有了大用场。而赤水河再难发洪水,河床被掏沙捡石下落的约两米的亏空也无法填补,只能留给了渭河涨水时倒回的泥水。

望着这如同渭河一般充满泥土的渭河支流,看着这高高裸露的桥下桥,我感慨万千。

然而,眼前那约两米深的落差,它只是三、四十年里多少个落差中的一个,只是再没有新的沙石将它填埋而已。

我幻想,在赤水河两岸各塑一组掏沙工的群像,不仅为纪念他们,而且为赤水河!
2020年春于岳阳
图文来源:作者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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