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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昌路,120年的人间烟火即将散去

 xiongxuilin 2021-01-12

顺昌,顾名思义“顺我者昌”。纵观中国历史,“顺势而为”不啻为一种大智慧,当我走在顺昌路这条充满市井烟火的小马路上,这种感觉尤甚。

顺昌路最早筑于1901年,仅现在的太仓路至自忠路一段,名桂林山路。1913年,以法租界公董局董事白尔之名改为白尔路(Rue Engene Bard)。自忠路以南至徐家汇路这段,因1917年法租界公董局建了一个占地1100平方米的室内菜场,而命名为菜市路(Rue de Marche)。1943年,以福建顺昌改今名。

整条路长不过1300米,宽11~18米。我小时候那里还是弹格路,现在已变沥青路。外婆就住在那附近,我也算老土地。

那一带的路名,大多择取中国省市地名中富庶、昌盛之意,如太仓路、崇德路、兴业路、合肥路、永年路;也有寄予美好和希望,如太平桥(即现在的太平湖)、复兴路、建国路;沿线很多里弄,取名也极富祥和、繁荣,有太平盛世之感,如瑞康里、星平里、华德村、仁寿里、树祥里、延寿里、余兴坊、福兴坊、鸿宁里、惠村、祥顺里、寿华村、树得里、敬业里、云成里、云福村、顺阳里、永华坊、三安里、大新村、悦来坊等。

这些道路和里弄是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一百多年来,生生不息,传延至今。

上世纪8、90年代,这里开始市政建设和旧城改造,顺昌路的弹格路被改平,17路、109路公交车开过不再发出哐当哐当的扰民声响,沿线石库门里弄被一片片地抹去,鳞次栉比的老铺小店陆续关闭……

所幸,顺昌路还在,那些有着美好名字的路,大多还在。

一年半前写完《永年路:偏安一隅,群星闪耀(合集)》,就想趁热打铁给顺昌路也做个图文记录。去跑了几趟,拍了照片,也搜集了素材,不知怎么耽搁下来,大概觉得顺昌路离动拆迁还有些日子吧。

年前又听到顺昌路动迁的消息,我知道那里即将夷为平地、另起高楼,变成又一个千篇一律的新城。我迫不及待地又去了趟顺昌路,为啥急?因为那里有过我的年少光景。动拆迁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据官方统计,截至2020年12月21日,房屋征收签约率已达99.68%。

“户口报进来了伐?”

“报进来了,20万一个平方,还不拼命!”

“10号一定要搬的!”

“搬去哪里?”

“离格得(这里)几十公里,松江还要下去。”

弄堂口,两个老爷叔边抽烟边聊着,目光追随着东拍西拍的我。

我在顺昌路穿弄走巷,从北段流光溢彩的林立高楼,到被蓝色挡板围得严严实实的太平湖,再到南段繁盛热火的市井社肆。我穿梭在空旷少人的楼宇间,挤进人头攒动的百年老店,从买菜的婆婆妈妈身边走过,从腊鸡腊鸭鳗鲞青鱼干间穿过,我在顺昌路流连忘返……

顺昌路2号(太仓路口)好乐迪(上图),开于1993年,是一家全国连锁的量贩KTV,总部在台湾。与之同期分庭抗礼的钱柜已无迹可寻,好乐迪依然红火。

好乐迪对面的九号广场(上图),还以为是顺昌路9号,仔细一查是济南路9号。

想起济南路8号有巩俐的公寓,皆因她是济南人,一见这个楼盘的名称和品质,便冲动购房。当年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极简主义装饰风格甫一面世,让人啧啧赞叹。

九号广场南临崇德路,姚慕双曾住这条路上,周立波住在姚家拜师学艺好几年。姚慕双早就故去,两个儿子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独脚戏的传承人,在沪上小有名气。周立波从弄堂小赤佬到海派清口创始人,是非不断,官司缠身,如果不是他根性顽劣,自己太作,应该是前景大好。

我们曾写过《从弄堂小赤佬到上海大活宝|周立波的混世秘籍》及续篇,阅读量过百万,却莫名消失,令人无奈和愤懑。

牛年放个牛,颇应景,

用红绳围着,

却给人困兽犹斗、作茧自缚之感。

顺昌路10号经纬公寓(以上二图),高22层,共88户,均是172-180平米的大三房。尽管处于新天地C位,但由于是1995年落成的单栋公寓楼,总不及翠湖天地、华府天地这些新贵靓丽吸睛。

过了崇德路,东为无极限广场,西为企业天地,均挂湖滨路的门牌。是觉得湖滨路比较时尚、洋气?顺昌路过于家常、不够响亮?

湖滨路168号无限极广场(上图),如一只巨兽驻守在太平湖北边,睥睨着整条顺昌路。当我自北向南一路晃悠,始终觉得有眼睛在背后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不舒服。

太平湖(上图),清水微澜,波光粼粼,是行人静坐小憩、白领散心健身的好去处。

多年前一个跨年夜,曾来湖边看烟火升起,绚烂绽放,每个人的眼睛都blingbling闪亮。不禁想起小时候每逢国庆夜在家里的晒台上看烟火,从白天起就占据有利位子,与弟弟一起等待,一起欢呼,一起雀跃。

眼下,太平湖被蓝色挡板围住、整修。

来源:《上海县水道营汛图》(局部)

约1870年代(清同治年间)

来源:《新测上海地图》1913年

(民国二年)

太平湖所在的太平桥公园,以前因打铁浜上的太平桥而得名。打铁浜在1901年筑路时被填没,太平桥随之拆除。

太平桥地区,以顺昌路自忠路交叉口为核心,东至西藏路,南至合肥路,西至马当路,北到兴安路、太仓路,与淮海路百米之隔。曾是旧式里弄聚集区,点心店、百货店、食品店、南货店、水果店、布店、菜场、饭店、剧场、农贸市场……应有尽有。

特别是沿西街面的小吃店,足足16开间70多米长,24小时灯火通明,几乎囊括所有上海小吃:大饼油条粢饭糕、生煎馒头小笼包、老虎脚爪葱油饼、麻油撒子和面条、豆浆馄饨和春卷、鸡鸭血汤和冷面、油豆腐细粉汤、脆麻花和蟹壳黄、海棠糕和梅花糕……那里是小吃天堂,是老卢湾“一街三市”(淮海路商业街、打浦桥、太平桥、鲁班路斜土路口)之一,区域商业中心。

上世纪90年代,香港人罗康瑞来了,与原卢湾区政府签约,开启太平桥旧城区向新天地的华丽转身。百年石库门,一改往昔的老旧局促,焕然一新而成商业奇迹。太平桥核心区域建了一个太平湖,如一块碧玉镶嵌在水泥森林间。

然而,横遭腰斩的顺昌路,从湖滨路到自忠路这一段没有了。顺昌路,因商业而昌,顺商业而断,徒留淡淡的忧伤。

月光大戏院

(来源:《青青电影》1935年)

顺昌路90号(兴业路口),曾有太平桥地区著名的地标建筑:月光大戏院。建于1935年前,1935年2月4日开幕,1060座。1937年2月俄国人M·Orjelick接办(与杜美大戏院即后来的东湖电影院是同一老板),改名亚蒙大戏院,专映电影。

1949年改建舞台后,大多是中、小戏曲剧团来演越剧和绍兴大班,想来周边居民多为江浙移民的缘故,也放电影。1952年4月改名大同戏院。1957年11月浙江绍剧团六龄童、七龄童在此主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成名沪上。1966年更名大庆剧场。上世纪90年代初更名雅蒙娱乐城。2000年底,因太平桥地区改建而拆除。

记得每逢寒暑假,弄堂里无聊的小孩子会结伴去那儿看电影。那时流行港片,看发哥和狄龙,看英雄本色和纵横四海,看郑伊健演的古惑仔,看刘德华演的打打杀杀的烂片。剧场装有空调,但基本不开,38度时只开吊扇。

在顺昌路自忠路口北望

(秦兴培摄于1993年)

顺昌路168-178号翠湖天地御苑东门

这里也许就是太平桥菜场旧址,

1100平方米的室内菜场,

当年是顺昌路上最大的菜场。

顺昌路181号翠湖天地雅苑西门

顺昌路翠湖天地雅苑西南门

我的小学数学老师刘兆镶曾住在这一带。他身高1米8,高鼻深目,教了我们班整整5年,深受同学们爱戴。太平桥在当时我们眼里可是遥远的地方,他却每天步行上下班。曾有女生跟踪他到家,“老西门还要下去,一个男小孩出来开门,大概是他儿子。”

2006年的雅庐书场

(以上二图,段段摄)

顺昌路315号雅庐书场。1920年,高志鹏、蒋一飞等创建时,尚在格洛克路(今柳林路48号)。1959年6月迁至顺昌路。曾名同乐剧场,425座。很多评弹老艺人在此演出过,上世纪60年代《王杰》、《刘胡兰》等新书在此推出。兼营录像。沿着与隔壁317号烟纸店之间的一条狭窄楼梯,可上到2楼同乐旅馆。


这是上海滩最后一个专业书场,曾被列入上海市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不可移动文物名录,但最终还是拆了。有书友叹道:“五块钱听两小时书的日子不再有了。”

雅庐书场及后面一片里弄被拆后,代之而起的是翠湖天地雅苑的高层住宅。

记得外婆常带我去那里一户老伯家。他是外婆的同乡,也常到外婆家来做客,每次来都会给我和弟弟带几本小人书,外婆床底下的一个大木盆里满满的都是小人书。我和弟弟不用到弄口书摊借了看,反而可以借给其他小朋友看,惹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顺昌路330号凹凸大厦(上图),之前是天厨味精厂精制工厂。

1923年8月,胸怀实业救国的吴蕴初在研究提炼出味精的成分后,与张逸云合资创办中国第一家味精制造厂,厂址在肇周路。1924年1月,在新桥路(今蒙自路)、菜市路(今顺昌路)分设粗、精制工场。

1926年天厨味精获世博会大奖的证书

其生产的佛手牌味精打破了日本“味之素”在中国的垄断,迫使“味之素”退出中国市场。不但如此,“佛手牌”味精还出口国外。1926年和1933年,先后在美国费城和芝加哥万国博览会获奖。只是天厨的两位创始人绝对想不到,几十年后“味之素”又杀回中国市场,“佛手牌”却日渐式微。

1966年,天厨搬去北新泾云岭东路,原址转给上海凹凸彩印厂。彩印厂对原建筑进行了较大的改动和重建,由三层增加到五层,外立面贴满瓷砖,老工人说:“这座厂房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我进入厂房,残留的花式门楣依稀可辨,老式消防栓寂寞伶仃。要是林栋甫看见估计会买下,与他福州路60号里那个消防栓配成对。

2003年,彩印厂将厂房卖给原卢湾区政府,由精舍物业公司管理,出租给超市、台球室、浴室经营。

2009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时,考虑到其虽非原址也非原貌,但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被列入上海市4422处登记不可移动文物名录。可不久便传出已被纳入拆迁计划。舆情激荡下,市文物局于2012年介入调查。

凹凸大厦我2019年6月去拍时还在的,如今已荡然无存。

顺昌路330号凹凸大厦已成停车场,

外墙上刷着“翠湖五集”。

经过20多年来的大规模旧区改造,合肥路以北的顺昌路上都是新房子了。

前文提及的那些有着美好名字的里弄:

顺昌路279弄的瑞康里(建成于1935年,下同)、星平里(1936年前)、华德村(1942年)、仁寿里(1928年),

279弄15-25号树祥里(1931年),

302弄菜市坊(1927年),

325弄延寿里(1923年)……

都已被彻底抹去。

顺昌路自合肥路以南路段,眼下暂时还是旧时风貌:沿马路两边是2-3层的石库门房子,偶尔间或一幢4-5层的厂房,底下一个个各具特色的小店紧挨着,无时不刻散发着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

这里的马路上,车子根本开不快,人们隔街招呼着,笃悠悠地穿过马路,无所事事的老人孵太阳望野眼,不时与熟人说笑几句,呈现着“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绝佳范本。

位于顺昌路合肥路西南角的新人民照相(以上二图),前身是1940年由俄商乔奇·奥本根开设的“乔奇照相馆”,原在环龙路(今南昌路)144号。1947年搬到茂名南路131号。翌年,职工顾云明盘下,改名“乔士照相馆”。1959年迁至淮海中路831号人民坊门口,改名“人民照相馆”。2003年更名“新人民照相馆”。现挂门牌合肥路101号,原是大同南货店。

人民照相馆是中华老字号,其独特的海派人像艺术摄影深受追捧,“拍得像油画一般”,是对其由衷的褒奖。大堂墙壁上挂着不少名人相片,有秦怡、赵丹、王汝刚等等。

新人民照相馆的西隔壁是开了72年的华良切面店(合肥路107号,上图)。以前是卢湾区第五粮食商店,双开间门面,东面是销售窗口,西面是制作车间。

师傅大都是退休返聘的国企老员工,每天一早六点开工,忙到下午才歇,平均每天做2700斤面条,多的时候要做4000斤。

顾客络绎不绝,始终有五六个人在排队。切面、冷面、饺子皮、馄饨皮、龙须面、年糕都很好销,玻璃窗上贴着纸条:本公司规定切面、皮子、面粉一斤起装,另需要马夹袋1角/只。

店里的压面机一看就是老古董,师傅说搭我一样五张分(和我一样50岁),当时市价十万,可以在市中心买两套房子,阿拉当伊是宝贝,超龄服役,自己保养自己修,否则老早就坏特了。


再往西几个门面,合肥路153号建新理发店(上图),也是百年老店,以前叫“福余堂理发店”。几位理发师在此都工作2、30年了,也是退休返聘,一身上世纪80年代国营理发店的打扮,技艺自是没话说,做的都是老街坊、老熟客的生意。

走出店门,扑面而来的是新天地的气息,那是时代的气息,激进,有力,却有点蛮横和嚣张,即将吞没我身后的老城区。

顺昌路337号德兴坊(上图),

曾经鲜红夺目的店招已暗淡无光。


顺昌路350弄余兴坊(应为余庆里,1936年),通合肥路117弄余兴坊。

隔壁348号是家纸尿裤批发店,令人想起顺昌路一度是“尿布一条街”。那时顺昌路六成店铺是卖尿布的,网店兴起后,这里日益萧条,其它商店才慢慢多起来。

这家开了20年的小店从马路对面351号搬来(下图),店员说:“东面先拆,西面要5月份拆。这里原来是毛巾店,老板年纪大了,没子女来继承,就不做了。我们先苟延残喘几个月再说。”

“5月份后搬去哪里?”

“还没找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顺昌路360号金陵烧鹅(以上三图),原是家旗袍店,顺昌路上最漂亮的旗袍阿姨去哪儿了呢?

顺昌路380号“老山东炒货”(以上二图)。1938年,14岁的徐老爷子逃荒到上海,跟着师傅学炒瓜子、花生之类的干货,挑着一根扁担两个筐,走到哪卖到哪。后来用小推车,载着两筐炒好的干货,在马路边叫卖。再后来,辗转成都路、马当路,面对新天地高昂的租金,又来到顺昌路开店。徐老爷子现已退休,56岁的小徐接班,每天忙碌不停,生意火得不得了。

正巧有两位阿姨在买炒货,一看就是熟客。问哪样最好吃?老山东花生米呀,还有荞麦皮,比薯片还好吃!

顺昌路373号,原是专做出口业务的光明服装厂,现在变成“尿片奶粉和蔬菜水果批发市场”(以上三图),是目前顺昌路上最大的尿片批发市场,人气很旺。

顺昌路385号东东砂锅美食(上图),也开了12年,打着“砂锅美食”的招牌,分明是和百米开外的上海砂锅饭店别苗头!据吃过的老饕介绍,他家本帮特色,白斩鸡,牛肉草头,三鲜豆皮,味道不错的。就是墙壁上有蟑螂爬,女生去会怕怕的。

顺昌路386弄福兴坊(1936年前)

顺昌路394号,原来是家漂染厂。现在成了建国东路70街坊旧改办(上图),俗称动迁组。建国东路70街坊指的是肇周路、合肥路、顺昌路、建国路围绕的地块。

以前这一带集中了102家作坊小厂,其中有61家经营针织印染,后经调整,形成规模较大的市属工厂23家,如针织九厂、针织十四厂、第十印染厂、织袜二厂和亚洲刀厂等。而今又几轮调整后,不知还剩下几家。

顺昌路400号水产店(以上二图),

青鱼干队列整齐,场面浩大,

洋溢着浓浓的年味和喜气。

顺昌路409弄鸿宁里(1936年前,上图),弄内1号民国住宅被列入上海第三批不可移动文物名录,不知保得住吗?

顺昌路410号是工商银行旧址(上图),招牌拆除了,logo还清晰可辨。北面墙角曾有只老虎脚爪摊,每次经过必买。

顺昌路419弄惠村(上图),建于1937年,属新式里弄,外观看上去比较宽敞明亮。

顺昌路424弄祥顺里(1920年,上图),

也被列入上海第三批不可移动文物名录。

弄口裁缝铺(以上二图),90岁的王贤国在此已做了42年。靠着一把剪刀,养大了4个儿子,如今他和老四一家住在铺子上方十几平米的小屋里。

王老伯14岁学裁缝,20多岁从宁波到上海,每天工作12个小时左右,中午也不休息。

“我做了几十年衣服,顶擅长做女式西装。”

“侬是红帮裁缝?”

“现在订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少了,只好缝缝补补,以缝拉链、改尺寸为主。以前做衣服,一天能赚两三百块,现在一天只有几十块。解解厌气,不在乎钞票多少,在家也没事做。”

王老伯边踩着用了30年的老坦克(缝纫机),边与客人寒暄,改裤长10块,上海滩顶便宜了。

顺昌路425弄寿华村(1912年)

顺昌路433弄树德里(1912年)


顺昌路430号是和平美发厅(上图),以前叫和平美容室,70年的老店。时至中午,店门仍关着。

“已经打烊了?”问旁边闲坐的老人。

“今朝还没开。动迁以后,就再也不开了,彻底歇业了。”

和平美发厅我小时常来。外婆常来做头发,逢年过节会提前好几天来,“否则勿晓得要等几个钟头。”我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外婆来,坐在一边东张西望。那时美发厅生意好极了,十几个理发师穿龙灯一样忙个不停,不大的店堂挤挤挨挨,二楼也座无虚席。

王老板左手打算盘,

在算一天的营收。

近年来,不少电影、杂志在此取景,和平美发厅成了网红。看网上的照片,依然保持着上世纪7、80年代的画风,皮制座椅,明星海报,陈旧的装修,艳俗的色彩,无需任何修饰,这里是天然的电影场景。慕名而来的顾客,会来做复古发型,那个几十年前马桶一样的烘发机,令人仿佛置身上个世纪。

和平美发厅内的洗发间

台湾明星阮经天曾在此拍过《纽约纽约》,店长王老板还客串其中一个理发师“廖师傅”,用苏北腔讲台词:“他现在不得了了,到美国做大老板。不过每次回来还是要我给他剃头。他不相信人家。”

2015年苏菲·玛索到此拍摄时尚杂志封面

2018年秋,为拍一组复古照,

王老板亲自为Angelababy打造寸头造型,

和平美发厅内贴着那次拍摄的照片。

现在和平美发厅的生意肯定大不如前,否则不会日上三竿还不开门,街坊邻居老熟客的消费能力毕竟有限。

顺昌路444弄祥顺里,

424-444弄这一片都是祥顺里。

顺昌路442号红岭百货(以上二图),原来是诚记袜衫店。永芳珍珠膏,夏士莲雪花膏,百雀羚,蛤蜊油,民光牌床单,菊花牌棉毛衫……看着好穿越。

顺昌路447号姚记(上图),原先是丰裕点心店,从顺昌路复兴中路转角处搬来,那里是丰裕生煎的发源地。

丰裕生煎,过去搞勿懂为啥好吃,连锁店开了潮潮泛泛。上海滩生煎馒头竞争激烈,我觉得,大壶春和春江排了伊前头,伊只好压压小杨。


顺昌路454号“阿姨和点点的排骨年糕”(上图),是一家网红店,也是一家20年老店,更是一家非常容易错过的店。与其说是店,不如说是周阿姨的灶披间。我每次经过,不是11点没到还没营业,就是已卖光关门,就算门开着也堵得根本挤不进去。

她家最有名的,除了排骨年糕,就是人称顺昌路一哥的“点点”。点点是这条街上最出名也最傲娇的猫,身材与加菲猫有的一拼,整天威势十足地霸占着门口凳子,任你百般挑逗,“我自岿然不动”。

顺昌路455弄敬业里(1928年),

这个弄堂门头是顺昌路上最完整、最漂亮的。

唐家湾小菜场拆除后,不少商贩都到顺昌路来安营扎寨,每隔几米就有一个“唐家湾”。

顺昌路,以菜市起,以菜市终。一如朝代更替,文明兴衰,这是轮回,也是圆满。

不时在腊货底下穿行

顺昌路469号东风腌腊商店(上图),原名裕兴腿行,已有93年历史。10平米的小店,腌腊制品一应俱全,堆积如小山,被誉为“腌腊博览馆”。

顺昌路472弄云成里、云福村(1912年后),

弄内8号为顺昌浴室。


顺昌路472弄,直走到底,

左手有条暗弄,通建国东路138弄,

小时候不敢一个人走,如今依然不敢。

在弄底右拐,前面弄堂厾底(厾:普通话dū,上海话toh),一栋三层高的小楼,显得格外出挑。

一个穿着棉睡衣、正在楼内天井淘米的爷叔跟我讲,以前大门口还有两只石狮子,大户人家一家住的,现在侬看,有几只信报箱就有几户人家。20几户?爷叔笑笑,不响。

想起金宇澄在小说《繁花》里,出现过将近1000次“不响”,各具潜台词,扎劲。

墙上的花砖是以前的吧?

是的。现在的人没心思弄这些的。

走出门外,两位老伯说,人家老早是少爷,现在亲自淘米。我笑笑,不响。

顺昌路472弄49号(以上三图),同279弄64号民国住宅、313弄25和26号民国住宅、315号雅庐书场、330号天厨味精厂旧址一样,都被列入上海第三批不可移动文物名录,会不会也跟它们一样没有未来?

顺昌路474号扬州老鹅店


顺昌路建国东路口的西北角,建国东路96号是协裕当铺旧址,“协裕”二字被图中粉红衣服挡住了(以上二图)。现为恒利日用杂品商店,是家专卖棉花胎的百年老店,原名“有余”。

顺昌路建国东路口的东北角,现在是良友便利店(以上二图),原为福源酱园,白色外墙上有大大的“酱园”二字,我小时还见过。我常被外婆差去拷酱油、米醋、辣伙酱。

顺昌路491弄口的修鞋摊(上图),62岁的王水忠在这里已干了40年。

上世纪80年代,22岁的王水忠到上海来谋生,在这个弄口支起了修鞋摊,同时配钥匙、修拉链。当时生意不错,一个月收入几百元,高于一般工薪家庭。他娶妻生子,1999年用辛苦攒下的16万元在浦东买了一套50多平米的房子,在上海安定下来。家搬到浦东后,他仍每天一早坐半个小时公交车,8点赶到顺昌路出摊。

现在修鞋的人少了,生意已不比从前。儿子从上海交大毕业后事业有成,劝老王不要干了。“等动迁了就不做了,回家养老了。”

顺昌路502弄西顺阳里(1932年)

顺昌路507弄东顺阳里(1932年)

顺昌路511号是诞生于2000年的红房子西点(上图),同创建于1935年的红房子西菜馆是一脉相承,每天新鲜出炉的西番尼、蝴蝶酥、松仁饼、杏桃排……让人不由得赞叹红房子永远是上海人的最爱。

站在顺昌路中间北望,

前方的白色高楼是翠湖天地雅苑,

稍远的黑色高楼就是无限极广场。


顺昌路520弄永华坊(1912年后),

弄内废弃的水塔下居然还有住家!

如一个时代与个人的隐喻。

顺昌路525号上海药房,

原来是怀德堂药号。

顺昌路528号盛兴点心店(上图),以前叫成兴面馆。

这家我从小吃到大的百年老店,招牌就两样:汤团和馄饨。

我只买汤团吃,2咸1甜,且必须按咸、甜、咸次序吃。我不喜欢吃碱水皮包的馄饨,皮子蜡黄甚至发黑,俗称“黑皮馄饨”,个大皮厚,吃口(味道)根本不如小馄饨。

现在流传的所谓到盛兴必点“全家福”的吃法:5只菜肉大馄饨、一只鲜肉汤圆、一只芝麻汤圆,一共14元。这对偶尔来尝鲜的人来说,不失为一种好吃法,可以一次吃遍盛兴的特色;作为老土地来讲,我只拣自己欢喜的吃,而且胃口小的人全家福根本吃不下。

盛兴的店堂约30平米,只放得下4张桌子,挤满了坐着、站着等位的人。天气稍热,一进门便觉一股热气扑面,根本坐不下来。门口收银台前一直有几个人在排队,总是排到外面街上。

顺昌路拆迁后,据说会迁到淮海路思南路附近,希望店堂会宽敞些。届时,我还是会去找你,不是非你不可,只因你是我年少时美好的记忆,就像初恋情人。

顺昌路永年路口的西北角

顺昌路永年路口的东北角

顺昌路永年路口的西南角是顺昌路546号天台烟酒专卖店(上图),1949年前这里是浙绍会馆永锡堂。永锡堂占据了这个路口很大一块土地,旁边的上海美专和沪新中学曾经都是他的地盘。

我也是从上图,才终于发现:太平洋战争爆发时,位于沪闵路吴家巷的我的母校上海中学,被日军强征为关押外侨的集中营。不得不于1942年1月,迁入法租界菜市路(今顺昌路),更名为上海私立沪新中学,其实是迁到杜神父路(今永年路)上。直到1946年3月,才迁回沪闵路原址。

顺昌路永年路口的沪新中学旧址(以上二图)

顺昌路550弄大新村(1912年后)

弄口左侧早前有爿烟纸店,

有个老伯坐在店旁做泥浆腌制的皮蛋;

他的对面、弄口右侧有个60岁左右的老头,

小时候叫他“骗老头”,

换作现在大概可以叫作“民间手艺人”。

他用纸板做照相机,

用两块石膏做弥勒佛的模子,

把蜡烛化掉之后倒进去,

合起来晃一圈之后,

冷却、脱模、修边,还真像弥勒佛!

模子三毛钱一只,

有小伙伴耐不住好奇心买了玩过,

还买红蜡烛,做红色的弥勒佛。

——选自《“永年路:偏安一隅,群星闪耀”(下):上海美专奠基现代海派美术,木心巴金热血青春燃情岁月

顺昌路552号是家农产品店(以上二图)

“我妈种啥我卖啥”

“丈母娘牌红山芋黄山芋超级好吃”

顺昌路550-560号上海美专旧址,

上海美专老大门位置,早已面目全非。

难怪木心当年来母校寻访,

只看到冷藏仓库,

竟然找不到校门。

“永年路:偏安一隅,群星闪耀”(下):上海美专奠基现代海派美术,木心巴金热血青春燃情岁月》一文中,我曾写过上海美专,不妨摘录几段,感兴趣的读者可点看原文。

眼前那排中西混搭的民国老建筑,

像一位衣衫经年、风度犹存的上海老克勒,

见之让人肃然,

那便是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原址。

1923年5月,学校将菜市路440号

(今顺昌路550~560号)

“永锡堂”浙绍会馆内的老建筑改建成200余间校舍。

后向“永锡堂”租下旁边的地皮三十年,

陆续新建校舍存天阁(康有为题)、海天斋、观海阁、海涵斋,

并正式更名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

从此进入长达30年的全盛期。

当年的美专校门,

门头由学校校董蔡元培题写。

“校舍,正面看是

一幢相当宽阔的四层西式大楼

(实际三层,木心误记了),

无奈临街,显得商业气,

黑漆的铁栅门颇为威严,

我跨进去的刹那,心想:

这是我的艺术之门,

门外汉的阶段就此结束。”

——木心

(他于1946年1月第一次跨入美专校门)

这一排建筑楼高三层(以上二图),

始建于1930年6月,同年11月落成。

一楼为学校的办公室。

1937年8月13日,日军占领上海,

校舍被征用为难民收容所及沪南军警集中营。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

美专部分内迁,部分留沪。

抗战胜利后,回归原址复校。

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

上海美专与其他院校合并,

先迁无锡,再至南京,

定名为“南京艺术学院”,

仍由上海美专创始人刘海粟任院长。

从顺昌路550弄进去,

便是以前美专的校园。

小时候常来这里白相,

白天大人们都去上班,

院子里清净,宽敞,几近无声,

我们穿弄巷,捉迷藏,踢毽子,跳皮筋……

玩得热火朝天,人声鼎沸,

这时就会招来做夜班还在睡觉的大人愤然喝斥:

“死开小赤佬!吵死了!再吵请倷吃生活!”

小伙伴们根本不理,自顾自闹,且声响更大,

直至那人抄起扫帚来打,

方轰然作鸟兽散。

如今,

以前空着的场地上不是堆物就是违建,

剩下局促小道,供人迂回进出,

真是满目疮痍,一派败落。

几位大叔、大妈围坐吃酒,

看到我在张望、打量,

热心地说:“厕所在弄堂里面。”

此番情景,

简直与木心几十年前在《上海赋》中

描写的“弄堂风光”如出一辙:

“上海的弄堂来了,

发酵的人间世,肮脏,嚣骚,

望之黝黑而蠕动,

森然无尽头。

这里那里的小便池,

斑驳的墙上贴满性病特效药的广告,

垃圾箱满了,

垃圾倒在两边,

阴沟泛着秽泡,

群蝇乱飞,

洼处积水映见弄顶的狭长青天。

又是晾出无数的内衣外衫,

一楼一群密密层层,

弄堂把风逼紧了,

吹得它们猎猎价响。

参差而紧挨的墙面尽可能地开窗,

大小高低是洞就是窗,

艳色的布帘被风吸出来又刮进去。”

没看过木心《上海赋》以前,还以为王安忆《长恨歌》里对上海弄堂的描写已是登峰造极。与木心的入木入骨、活色生香相比,后者更像是用力过猛,高下立现。

意气风发的木心(右一)与同学合影,

照片上镂空的楼梯栏杆现已被水泥封住。

上世纪五十年代,美专搬离,

这里分配给高校教工居住,

放开房屋产权交易后,

住家就变得鱼龙混杂,

已寻不到美专的一丝痕迹,

犹如时代的嬗变。

位于房子正中的大楼梯

二楼原是50间女生宿舍,名为“海涵斋”,

建筑风格是西式的,

形制却是标准的筒子楼。

正中间是一条通往三楼的木楼梯,

油漆褪尽,露出本色。

楼梯后是公共厨房,油污斑斑,

看上去少人打理。

一条杂乱的楼道把以前的宿舍现在的住家贯通起来。

我把象征两个时代的建筑同框。

新时代的刀俎步步紧逼,

旧时代的鱼肉残喘砧板。

由楼梯继续往上到三楼,

楼梯后同样是公共厨房。

三楼原有6间西洋画实习室,叫“观海阁”,

已被分割成一间间独立的居室。

当年木心就读西洋画系,

应该就在这里上课。

我们不妨想象美专学生时代的木心,

“晨起盥洗,

换上浆洗一清的衬衫(多数是纯白),

打好领带,擦亮皮鞋,梳光头发,

挟着画具

健步经长廊过走道上楼梯进教室……”

上海美专无疑是我快乐的淘气竞技场,

与往昔踽踽独行在西子湖畔的惨绿少年

已经判若两人…… 

我在上海美专所享用到的“自由”,

与后来在欧美各国享受到的“自由”,

简直天海一色,不劳分别…… 

一一木心

如今顺昌路550弄内的房子,

除了少数几幢石库门旧里,

弄堂深处还有两排当年的筒子楼。

上海曾有过不少美术院校,

美专是历史最长、学制最完整、影响最大的,

是中国现代意义上第一所美术学校。

它改变了中国传统艺术教育的师徒传承制,

引进西方现代教育理念与机制,

培养了大量经过严格训练的艺术人才,

不但奠基现代海派美术,

还成为中国美术史和艺术教育史上

最有成绩的美术学校。


在一场师生作品展上,

上海一家女校校长带妻女参观,

没想到看到男性人体素描。

该校长给《时报》写文章,

标题是《丧心病狂崇拜生殖器之展览会》,

文中斥刘海粟为“艺术的叛徒、教育界之蟊贼”。

惹得孙传芳军阀脾气上来要通缉刘海粟。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刘海粟只得致函孙传芳:

上海美专西洋画系从此不画裸体部分了!


此事在上海反响极大,刘声名鹊起。

许多女粉丝找上门来要当刘的裸模,

其中包括刘海粟的第二任夫人。

当时流传着上海三大“文妖”的说法,

一为提倡性教育的张竞生,

二为唱小黄歌《毛毛雨》的黎锦晖,

三为提倡一丝不挂的刘海粟。

它是唯一诞生、发展、辉煌于上海的美术学校,

是上海的重要文化遗产和历史印记。

可是,在百年间迁移达11次之多,

诸多旧址在战乱或城市改造中,

或荡然无存,或挪作他用,或未及保护,

即使被列入优秀历史建筑,

也几乎没有相关美术活动的记述。

如今在上海得以完整保存的唯顺昌路旧址。

前不久,上海美术界发起《“续写海派美术教育辉煌”倡议书》,

倡议将顺昌路校址作为重要的历史建筑保护起来,

在原址建立中国近现代艺术博物馆,

打造包括上海美专遗址、一大会址和新天地在内的历史保护街区。

这一愿景倘能实现,

实乃上海历史保护的一大幸事。

在顺昌路560号老美专大门下,20多年前还曾有过一家小书店,名叫凤鸣书店,是《文汇读书周报》的编辑陆灏开的。《读书》杂志上每期都有它的邮购书目,几个退休老教师成天站在店门口的一个小桌子旁配书、打包、发货。也常有签名售书活动,王元化曾去过那里,施蛰存把家里一批旧书搬去,被李欧梵买走几本。但它最终还是关特了。

顺昌路557弄菜市村(1936年前)

已人去楼空,俨然废墟

原中法纸盒厂,后来开过旅店、餐厅等

顺昌路574号百年历史的变电站

顺昌路598号原来是两家贴隔壁的书店,伟光书店和伟大书店,现合二为一成了为光文化用品商店(以上二图)。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店员正在门外做操,见我掀开帘子走进,也跟着进来,“伟大书店?”“对的。”我笑笑,像对上暗号一样。

那时,小孩子眼里的伟大书店多少宽阔大气呵,哪像现在这样局促狭小。每学期开学前,这里总挤满了来采买文具的孩子们。书不多,以卖文具为主,但门类齐全,仿佛美专遗留的文化气氛一息尚存。

顺昌路605弄悦来坊(1929年,上图),

通徐家汇路76弄荣仁里(1928年,下图)

顺昌路612弄信陵邨(1929年后,以上二图)

上海是春申君的封地,为何以窃符救赵的信陵君命名?这其中必有典故,但我没找到答案。也许,不是所有事都有答案,很多事原本就没有答案。

顺昌路622号上海社科院顺昌路院区,

原泰康食品三厂。

租界时代的顺昌路徐家汇路口,

一道铁门隔开法租界和华界。

上世纪20年代,法租界内人口日增,地价上升,道路相继辟筑,石库门里弄大量兴建,顺昌路沿线形成规模宏大的住宅区。而隔着一条徐家汇路的南边华界,当时都是平房和棚户区。

高密度的居住空间,仿佛每个砖缝都住着一个人,使得顺昌路的商业业态与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也由此涌现了很多接地气的百年老店和耄耋匠人。

他们是弱小甚至卑微的,他们在极小的空间辗转腾挪,顽强生存,他们从未被评上过中华老字号,也少有媒体关注。面对旧城改造、商业重建的滔天巨浪,他们的命运只能是坐等着,被时代的巨轮碾压成尘。

为何不保留一段呢?

仅仅作为纪念和怀旧,仅仅作为文旅价值的留存和开发。

短短的顺昌路,如一根扁担,挑着两个上海。如果都拆了,烟火气消失了,还是祥顺昌盛的顺昌路吗?对原汁原味的上海是不是一种损伤?

I leave no trace of wings in the air,

but I am glad I have had my flight.

(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泰戈尔《飞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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