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耄耋之年再回首(四):西口之路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1-01-16

本文作者:曹有钱


光绪年初,大约是1884年前后,秋天的一个晚上,山西省阳高奶奶庙村我的老太爷曹天定的家里,三个儿子围坐在他的身旁。老太爷曹天定五十来岁,紫色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显得十分苍老,但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他坐在炕上,手里握着一杆二尺来长的烟锅子,不停地抽着自己家种的小兰花烟叶子,一句话也不说。挨排坐在炕沿边的三个儿子直盯盯地看着他们的父亲,谁也不敢吭声。过了好大一会儿,老太爷曹天定说话了:“儿子们啊,你们看见了哇,今年熬牛打马忙乱了一年,也没打下几颗粮食。咱们一大家子人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近日皇上下令让到边墙外垦荒种地,你们就领上老婆娃娃出去逃生去吧。”听了父亲的话,我的太爷爷曹文就说了:“我们听大的话,不能守在家里等着饿死,我是兄弟三人的老大,我安顿安顿就先走吧。”这时我的太爷爷曹文已经有了两儿一女,就是我的爷爷曹银武和二爷爷曹玉武还有大老姑。我的太爷爷安顿了几天就带着妻子和儿女们踏上了西口之路。

从奶奶庙出发推着家里的一辆独轮车,车上捆绑着一点简单的行李和干粮,太爷爷携带妻子儿女向北走去。他们跨过了边墙,一路风餐露宿,路经村庄乞讨点水饭,讨要不上就吃点自己带的干粮。孩子们走累了就抱一会儿背一会儿,歇歇小腿放在地上再走。经过将近一个来月的长途跋涉,来到了一片肥美的风水宝地。这个地方只有几户人家,他们问讯的住进了一家姓师的院子中的西房里,从此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太爷爷曹文来此处前这里已经有师家、贾家、崔家三姓十来户人家,这时加上曹家共有师贾崔曹四个姓,所以就给村子起了个名字叫“四姓庄”,后来为图个吉利把村名改成现在的“四兴庄”,寓意兴旺发达。

从阳高奶奶庙出发一路向北途经现在的兴和县境,转向西北过如今的察哈尔右翼后旗,向西行数百里才到达了四兴庄村。说这是西口之路好像有点牵强,但我想当年西起陕甘宁,东到晋鲁冀,从长城南到长城北的讨生活的人都应该称作是走西口的。他们为了求生不得不背井离乡,和亲人生死离别,领着妻子携着儿女艰难行走在生死未卜的陌生路上。二人台《走西口》那一道道止不住的伤心泪啊,哪个走西囗的人没有流过?

太爷爷一家住在师家的院子里,和师家相处很好。太爷爷在奶奶庙一带就是知名的铁匠,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爷爷曹银武跟着父亲打铁也有几年,他们来的那年冬天就在师家的帮助下开起铁匠铺。四兴庄村周边相距四五里也有好几个村子,都没有铁匠铺,家里使用的家家具具,种地用的犁搂耙耱,都离不开铁匠,因此太爷爷曹文家的铁匠铺一开张生意就十分红火。大儿子我的爷爷曹银武打大锤,二儿子我的二爷爷曹玉武也十来岁了,能给拉风匣,太爷爷曹文掌钳,每天起早贪黑忙个不停。乡亲们拿来的营生,大的就看着给点钱,小的就免费做了。因此和乡间邻里的人都相处得十分和睦,家里有个大大小小的营生,人们都会来帮忙,也不要什么报酬。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等等当当太爷爷曹文一家来四兴庄村就十多年了。在这十多年的光景中家里又添了一个儿子和两个闺女,太爷爷曹文成了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的父亲。大儿子我的爷爷曹银武被师家的大人看中,把姑娘许配,已经喜结连理;大女儿我的大老姑也已经出聘,和县城的郭润举喜结良缘。太爷自己家的光景过得还算舒展,而且小有积蓄,购置了房屋院落,置买了近百亩土地。又过了几年二儿子我的二爷爷曹玉武学成了木匠,也已娶妻生子;二闺女我的二老姑也出嫁到县城,女婿名叫闫双虎;三闺女我的三老姑嫁到了谢家村的谢家。又过了几年三儿子我的三爷爷曹拉麻也长大成人了,娶回北壕堑杨家的闺女杨翠翻。

太爷爷从口里阳高走西口出口外,扎落在四兴庄村,费力把气地开铁匠铺,熬牛打马地种地养活了一家大小几十口人,每年冬天还带上东西回阳高奶奶庙探望父母。生活的重担终于把他压倒了,六十四岁上就撒手人寰,离开了贤惠的妻子和孝顺的儿孙。

太爷爷去世后,我的爷爷在太爷爷买下的旧院子东南角的一片空地上盖了两间房。房子是里外间格局,外间在西,一进门西边有一盘能睡两个人的小炕,小炕的西北角有一灶台,灶台旁放一水瓮。东墙上靠北边留一门可以进里间,里间有前炕,长不到一丈,宽将近六尺,灶台在炕的东北角。过去的房子间口都不太入深,大约也就是一丈多一点,靠北墙摆放个柜子,地也只有不宽的一溜子,勉强两个人能侧身走动。

爷爷给我父亲曹富龙娶媳妇就在这间屋子里,母亲是天兴隆村的,叫赵俊女,一直到我成家也是在这间屋子里。爷爷只生养了父亲一人,父亲和母亲在这间屋子里送走了我的爷爷奶奶,养育了我的两个姐姐和我,我们又送走了父亲母亲他们。我觉得这房屋虽然简陋,但意义却也非凡,在这里简单地演示了伟大生命的循环。我在四兴庄村西边建新房时拆掉了爷爷盖的父母留下的房子的屋顶,房子四周的墙壁没舍得拆,想留点念想。前几年四兴庄村搞新村建设,大势所趋,祖上留下的走西口的印迹被隆隆隆的推土机彻底地抹去了,留下来的只有一张照片,还有心中难以忘怀的思念。

太爷爷离去了,铁匠铺由我爷爷经营,我父亲给打大锤,没几年因爷爷身体不适,铁匠铺就关闭了。我的二爷爷曹玉武有一儿一女,儿子叫曹富成,我叫二叔,多才多艺,表演二人台戏曲名声在外。二叔年轻时一直单身,五十多岁才找了个忻州一带的寡妇做伴,直到终老。二爷爷的闺女叫曹乔生,我叫大姑,嫁到厂汉营朱家村郭三家做二房。郭三算是有钱人家,大老婆双目失明,已经有两个儿子。我大姑嫁过去伺候郭三的大老婆和两个儿子,自己还生了一个儿子三个闺女。解放后郭三被定为地主,大老婆已经去世,可怜的大姑遭受了地主婆的待遇。我长大了常去眊大姑,在大姑家吃焖山药就咸菜,吃得特别香,朱家村山沟沟里的土好,长出的里外黄山药特别沙。二爷爷死在农业社的场面房子里,那时我才十来岁,我父母亲把去世的二爷爷抬到太爷爷买下的房子最东边的那间房子里,二爷爷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我妈把她拆洗好的一条裤子给二爷爷穿上。二爷爷是木匠,倒是早早地给自己安顿了一口棺材,没有被卷上席子送走。

三爷爷曹拉麻,可能是为了长命,太爷爷给起了一个蒙古族的名字。三爷爷性格耿直,说话办事十分爽快,从不绕绕弯弯,和人相处踏实长久。受家庭习染,木匠铁匠手艺都懂一些,曾经给废旧了的花轱辘马车的车轮子加上风扇子,安装在马拉的水车子上,利用风力带动水车子把井里的水带上来。四兴庄村每年正月十五混玩样儿的狮子灯、车车灯、船灯、高桥都是他给做的。三爷爷育一儿三女,大女儿曹拴鱼嫁四合成村的张全,二女儿曹二板嫁本村师五子,三女儿曹桂青嫁科布尔镇李成展,儿子曹富元娶本村李二毛的闺女李九改。三爷爷在为农业社拉个子时坐在装满个子的车上,路经电话线时被电话线挂住甩下车受伤,养了几年伤去世了,也活了六十来岁。我没见过我的爷爷奶奶还有二奶奶,我见到的三奶奶长寿,一直活到八十八岁。

我还见过我大老姑,她从科布尔镇常来四兴庄村小住,大老姑父郭润举也常来四兴庄村。大老姑父记性好,看过听过的古书都能记得住讲出来。他晚上坐在我们家的炕上讲故事,讲到红火的地方就圪蹴起来了,讲到有打打闹闹的情节,就站起来在炕上比划开了。他一来我们家,晚上总是挤一家人,故事讲到半夜多了,人们还不想离开。大老姑父还有一绝活儿,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说媒遇上郭润举,不娶不嫁不由你”。大老姑有二个儿子一个叫郭忠,一个叫郭义,有两个闺女,其中一个闺女嫁给三道沟村的孟成才。

二老姑父闫双虎我没见过,我听父辈说是科镇出名的富户,拥有房屋近百间,就在科布尔镇国营食堂和国营旅馆一带,我上初中时还在二老姑家住了一个学期。二老姑的儿子叫闫长命,是察右中旗电厂的第一批建设者,闫长命的妻子孙玉花是察右中旗供销系统的优秀职工。二老姑还有四个闺女,大闺女闫弟子嫁高山村的籍兰海,二闺女嫁西大榆树村高六,三闺女嫁北壕堑,四闺女嫁科布尔镇王成安。二老姑高寿终老办事宴安葬时,和我戴同等孝的同辈就有七八十人,大部分是堂兄堂弟姑舅两姨,但有一半是不认识的。三老姑三老姑父都住在谢家村,我都没见过,我常去谢家村他们的儿子我的表叔谢秃小家,表叔的大儿子在部队当兵,唐山大地震时牺牲了。三老姑的闺女叫板闺女,住在西化角村,她们家我也去过。

太爷爷曹文就像是一棵大树的主干,六个儿女就是主干上的六条枝条,枝条上还有分枝,就这枝枝条条不断地生长着。我也说不清太爷爷究竟有多少个子孙后代,但是我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树上的枝枝条条越离越远。不过太爷爷和他们的子孙后代和所有走西口的人一起开辟了西口外的荒芜之地,创造了口外的灿烂文化,直至今日西口外的兴旺发达。或许这也就是太爷爷的“西口之路”的完美结局。

【后记】

2000年春天,呼市本家侄女曹润娥给我打来个电话,说是一位名字叫曹发的老人叫我去他们家。润娥在电话里说,老人是山西阳高奶奶庙的人,说和我们是一家人,想和我告诉告诉。按照润娥说给我的地址呼市五塔寺,我从西水磨村坐31路公交车,到达安利公司站牌下了车,向北走不远路西就是五塔寺巷。走到五塔寺润娥就在这里等我,我们买了点水果和一件蒙牛牛奶,给曹发打电话,他出来接我们去了他家。进了家曹发倒水沏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告诉了起来。告诉中我知道了按辈分排我应该称曹发叫叔叔,他告诉我他是怎样和我们联系起来的。

叔叔的老家和我太爷都是阳高奶奶庙的,他的太爷就是我的老太爷曹天定,他的父亲是曹儒,当年带他们去了兴和扎落在曹四夭子村。解放后他考入集宁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达茂旗当老师,退休后住在呼市大闺女退出来的一套旧楼房里。大闺女曹英子在呼市杨家巷小学任副校长,女婿叫卜二明,是蒙古族。叔叔退休后应聘在呼市一所技校负责招生工作,他听老辈人说家中有一支子人出了口外住在四兴庄村,他在查看学生档案时看到曹润娥闺女的档案中填写的四兴庄村,他按照档案中留的电话联系到曹润娥。曹润娥是小一辈子的人,不了解老辈子的事,就让叔叔和我见面告诉。告诉中我知道叔叔有三个闺女,还知道叔叔有一个兄弟是山西省太原大学的教授,还知道叔叔的母亲已经九十多岁了,回山西奶奶庙居住了,还知道察右后旗曹不罕村的曹家和我们是一家人。

告诉一直持续到中午,婶婶端上了做好的饭菜,叔叔还拿出一瓶子酒招待了我们。叔叔还给我简单地写了家谱,可惜的是我在反反复复迁徙中找不到了,这给我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我在文章中所写的一些故事好多情节都是由叔叔曹发提供的,在此表示感谢。


图片由作者提供

本文作者为内蒙古察右中旗四兴庄村人,退休教师,现居东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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