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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昂诗集

 生态文明层 2021-01-16
陈子昂(661年—702年),字伯玉,排行大,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人。曾任右拾遗,后人因称“陈拾遗”。陈子昂出身豪族,少任侠,成年后始发愤攻读。睿宗文明元年(684)登进士第(此据赵儋《故右拾遗陈公旌德碑》。按:《唐才子传》云:子昂登第在高宗开耀二年,误),任麟台正字。武周代唐,陈子昂上表称颂,后升任右拾遗。曾两度从军至北方边塞。武后圣历元年(698),因父老解官回乡。后为县令段简陷害,死于狱中。沈亚之以为,段简乃受武三思指使(见《上九江郑使君书》)。生平见卢藏用《陈氏别传》,新、旧《唐书》本传。陈子昂于沿袭六朝余波之初唐诗坛深表不满,慨叹“汉魏风骨,晋宋莫传”,故欲革除“采丽竞繁”之齐梁诗风,以继承建安、正始之诗,重比兴寄托之传统(见《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陈子昂之诗与其诗论相合,代表作为《感遇》三十八首,反映武周时代之社会现实甚为广泛,抨击时弊亦较深刻,抒写胸臆之作则慷慨深沉,风格近于阮籍《咏怀》。另有《登幽州台歌》虽仅四句,然为历来传诵之名篇。陈子昂于唐诗有开启之功,甚得李、杜等人之推崇,韩愈云:“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荐士》)”金·元好问云:“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论诗绝句》)”其诗文集以四部丛刊本《陈伯玉文集》为通行,今人徐鹏校点之《陈子昂集》最完备。诗注本有彭庆生《陈子昂诗注》。《全唐诗》存诗二卷。《全唐诗外编》补诗一首。
《唐诗汇评》:陈子昂(661-702),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睿宗文明元年(684)登进士第,诣阙上书,拜麟台正字。武后垂拱二年从军北征,归朝,补右卫胄曹参军,迁右拾遗。万岁通天元年,以参谋从武攸宜北讨契丹,立志许国,然不为所用,眨暑军曹。军回,辞官还乡。为县令段简构陷系狱,忧愤而卒。子昂为诗提倡“汉魏风骨”,所为书疏,亦全用散体,为唐代文学风气转变之先驱。有《陈伯玉文集》十卷行世。《全唐诗》编诗二卷。今人彭庆生有《陈子昂诗注》。

《后村诗话》: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唱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趋于黄初、建安矣!太白、韦、柳继出,皆自子昂发之。

《瀛奎律髓》:陈拾遗子昂,唐之诗袓也。不但《感遇诗》三十八首为古体之袓,其律诗亦近体之祖也。


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感遇诗三十八首

之一

微月生西海,幽阳始代升。圆光正东满,阴魄已朝凝。

太极生天地,三元更废兴。至精谅斯在,三五谁能征。

之二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之三

苍苍丁零塞,今古缅荒途。亭堠何摧兀,暴骨无全躯。

黄沙漠南起,白日隐西隅。汉甲三十万,曾以事凶奴。

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

之四

乐羊为魏将,食子殉军功。骨肉尚相薄,他人安得忠。

吾闻中山相,乃属放麑翁。孤兽犹不忍,况以奉君终。

之五

市人矜巧智,于道若童蒙。倾夺相夸侈,不知身所终。

曷见玄真子,观世玉壶中。窅然遗天地,乘化入无穷。

之六

吾观龙变化,乃知至阳精。石林何冥密,幽洞无留行。

古之得仙道,信与元化并。玄感非象识,谁能测沦冥。

世人拘目见,酣酒笑丹经。昆仑有瑶树,安得采其英。

之七

白日每不归,青阳时暮矣。茫茫吾何思,林卧观无始。

众芳委时晦。鶗鴂鸣悲耳。鸿荒古已颓,谁识巢居子。

之八

吾观昆仑化,日月沦洞溟。精魄相交構,天壤以罗生。

仲尼推太极,老聃贵窅冥。西方金仙子,崇义乃无明。

空色皆寂灭,缘业亦何成。名教信纷藉,死生俱未停。

之九

圣人秘元命,惧世乱其真。如何嵩公辈,诙谲误时人。

先天诚为美,阶乱祸谁因。长城备胡寇,嬴祸发其亲。

赤精既迷汉,子年何救秦。去去桃李花,多言死如麻。

之十

深闺观元化,悱然争朵颐。谗说相啖食,利害纷㘈㘈。

便便夸毗子,荣耀更相持。务光让天下,商贾竞刀锥。

已矣行采芝,万世同一时。

十一

吾爱鬼谷子,青溪无垢氛。囊括经世道,遗身在白云。

七雄方龙斗,天下久无君。浮荣不足贵,遵养晦时文。

舒可弥宇宙,卷之不盈分。岂徒山木寿,空与麋鹿群。

十二

呦呦南山鹿,罹罟以媒和。招摇青桂树,幽蠹亦成科。

世情甘近习,荣耀纷如何。怨憎未相复,亲爱生祸罗。

瑶台倾巧笑,玉杯殒双蛾。谁见枯城蘖,青青成斧柯。

【注】

汉·扬雄《太玄·差》:“过其枯城,或蘖青青。”范望注:“枯,

虚也。枯城,谓故都也。”

十三

林居病时久,水木澹孤清。闲卧观物化,悠悠念群生。

青春始萌达,朱火已满盈。徂落方自此,感叹何时平。

十四

临歧泣世道,天命良悠悠。昔日殷王子,玉马遂朝周。

宝鼎沦伊穀,瑶台成古丘。西山伤遗老,东陵有故侯。

十五

贵人难得意,赏爱在须臾。莫以心如玉,探他明月珠。

昔称夭桃子,今为舂市徒。鸱鴞悲东国,麋鹿泣姑苏。

谁见鸱夷子,扁舟去五湖。

十六

圣人去已久,公道缅良难。蚩蚩夸毗子,尧禹以为谩。

骄荣贵工巧,势利迭相干。燕王尊乐毅,分国愿同欢。

鲁连让齐爵,遗组去邯郸。伊人信往矣,感激为谁叹。

十七

幽居观大运,悠悠念群生。终古代兴没,豪圣莫能争。

三季沦周赧,七雄灭秦嬴。复闻赤精子,提剑入咸京。

炎光既无象,晋虏复纵横。尧禹道已昧,昏虐势方行。

岂无当世雄,天道与胡兵。咄咄安可言,时醉而未醒。

仲尼溺东鲁,伯阳遁西溟。大运自古来,孤人胡叹哉。

十八

逶迤势已久,骨鲠道斯穷。岂无感激者,时俗颓此风。

灌园何其鄙,皎皎于陵中。世道不相容,喈喈张长公。

十九

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黄屋非尧意,瑶台安可论。

吾闻西方化,清净道弥敦。奈何穷金玉,雕刻以为尊。

云搆山林尽,瑶图珠翠烦。鬼工尚未可,人力安能存。

夸愚适增累,矜智道逾昏。

二十

玄天幽且默,群议曷嗤嗤。圣人教犹在,世运久陵夷。

一绳将何系,忧醉不能持。去去行采芝,勿为尘所欺。

廿一

蜻蛉游天地,与世本无患。飞飞未能止,黄雀来相干。

穰侯富秦宠,金石比交欢。出入咸阳里,诸侯莫敢言。

宁知山东客,激怒秦王肝。布衣取丞相,千载为辛酸。

廿二

微霜知岁晏,斧柯始青青。况乃金天夕,浩露沾群英。

登山望宇宙,白日已西暝。云海方荡潏,孤鳞安得宁。

廿三

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

杀身炎州里,委羽玉堂阴。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

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

廿四

挈瓶者谁子,娇服当青春。三五明月满,盈盈不自珍。

高堂委金玉,微缕悬千钧。如何负公鼎,被夺笑时人。

廿五

玄蝉号白露,兹岁已蹉跎。群物从大化,孤英将奈何。

瑶台有青鸟,远食玉山禾。昆仑见玄凤,岂复虞云罗。

廿六

荒哉穆天子,好与白云期。宫女多怨旷,层城闭蛾眉。

日耽瑶池乐,岂伤桃李时。青苔空萎绝,白发生罗帷。

廿七

朝发宜都渚,浩然思故乡。故乡不可见,路隔巫山阳。

巫山彩云没,高丘正微茫。伫立望已久,涕落沾衣裳。

岂兹越乡感,忆昔楚襄王。朝云无处所,荆国亦沦亡。

廿八

昔日章华宴,荆王乐荒淫。霓旌翠羽盖,射兕云梦林。

朅来高唐观,怅望云阳岑。雄图今何在,黄雀空哀吟。

廿九

丁亥岁云暮,西山事甲兵。赢粮匝邛道,荷戟争羌城。

严冬岚阴劲,穷岫泄云生。昏曀无昼夜,羽檄复相惊。

攀跼竞万仞,崩危走九冥。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

圣人御宇宙,闻道泰阶平。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

三十

朅来豪游子,势利祸之门。如何兰膏叹,感激自生冤。

众趋明所避,时弃道犹存。云渊既已失,罗网与谁论。

箕山有高节,湘水有清源。唯应白鸥鸟,可为洗心言。

卅一

可怜瑶台树,灼灼佳人姿。碧华映朱实,攀折青春时。

岂不盛光宠,荣君白玉墀。但恨红芳歇,凋伤感所思。

卅二

索居犹几日,炎夏忽然衰。阳彩皆阴翳,亲友尽睽违。

登山望不见,涕泣久涟洏。宿梦感颜色,若与白云期。

马上骄豪子,驱逐正蚩蚩。蜀山与楚水,携手在何时。

卅三

金鼎合还丹,世人将见欺。飞飞骑羊子,胡乃在峨眉。

变化固非类,芳菲能几时。疲疴苦沦踬,忧痗日侵淄。

眷然顾幽褐,白云空涕洟。

卅四

朔风吹海树,萧条边已秋。亭上谁家子,哀哀明月楼。

自言幽燕客,结发事远游。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

避仇至海上,被役此边州。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

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

卅五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之卅六

浩然坐何慕,吾蜀有峨眉。念与楚狂子,悠悠白云期。

时哉悲不会,涕泣久涟洏。梦登绥山穴,南采巫山芝。

探元观群化,遗世从云螭。婉娈时永矣,感悟不见之。

卅七

朝入云中郡,北望单于台。胡秦何密迩,沙朔气雄哉。

藉藉天骄子,猖狂已复来。塞垣无名将,亭堠空崔嵬。

咄嗟吾何叹,边人涂草莱。

卅八

仲尼探元化,幽鸿顺阳和。大运自盈缩,春秋递来过。

盲飙忽号怒,万物相纷摩。溟海皆震荡,孤凤其如何。

观荆玉篇·并序

丙戌岁,馀从左补阙乔公北征。夏四月,军幕次于张掖河。河州草

木,无他异者,惟有仙人杖,往往藂生。幽朔地寒,与中国稍异。予家

世好服食,昔常饵之。及此役也,而息意兹味。戍人有荐嘉蔬者,此物

存焉。囅尔而笑曰:始者与此君别,不图至是而见之,岂非神明嘉惠,

将欲扶吾寿也。因为乔公昌言其能。时东莱王仲烈亦同旅舍,闻而大喜。

甘心食之,已旬有五日矣。适有行人,自谓能知药者,谓乔公曰:此白

棘也,公何谬哉?仲烈愕然而疑,亦曰:吾怪其味甘,今果如此。乔公

信是言,乃讥余,作采玉篇,谓宋人不识玉而宝珉石也。予心知必是,

犹以独见之故,被夺于众人,乃喟然而叹曰:嗟乎!人之大明者目也。

心之至信者口也。夫目照五色,口分五味,玄黄甘苦,亦可断而不惑也。

而路傍一议,二子增疑,况君臣之际,朋友之间乎?自是而观,则万物

之情可见也。感采玉咏,作观玉篇以答之,并示仲烈,讥其失真也。

鸱夷双白玉,此玉有缁磷。悬之千金价,举世莫知真。

丹青非异色,轻重有殊伦。勿信玉工言,徒悲荆国人。

鸳鸯篇

飞飞鸳鸯鸟,举翼相蔽亏。俱来绿潭里,共向白云涯。

音容相眷恋,羽翮两逶迤。蘋萍戏春渚。霜霰绕寒池。

浦沙连岸净,汀树拂潭垂。年年此游翫,岁岁来追随。

凤凰起丹穴,独向梧桐枝。鸿雁来紫塞,空忆稻粱肥。

乌啼倦永夕,鹤鸣伤别离。岂若此双禽,飞翻不异林。

刷尾青江浦,交颈紫山岑。文章负奇色,和鸣多好音。

闻有鸳鸯绮,复有鸳鸯衾。持为美人赠,勖此故交心。

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并书

东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

有可徵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

古人,常恐逦逶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

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往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遂用洗心饰视,发

挥幽郁。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解君云:

张茂先、何敬祖,东方生与其比肩,仆亦以为知言也。故感叹雅制,作修

竹诗一篇,当有知音以传示之。

龙种生南岳,孤翠郁亭亭。峰岭上崇崒,烟雨下微冥。

夜闻鼯鼠叫,昼聒泉壑声。春风正淡荡,白露已清泠。

哀响激金奏,密色滋玉英。岁寒霜雪苦,含彩独青青。

岂不厌凝洌,羞比春木荣。春木有荣歇,此节无凋零。

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不意伶伦子,吹之学凤鸣。

遂偶云龢瑟,张乐奏天庭。妙曲方千变,箫韶亦九成。

信蒙雕斫美,常愿事仙灵。驱驰翠虬驾,伊郁紫鸾笙。

结交嬴台女,吟弄升天行。携手登白日,远游戏赤城。

低昂玄鹤舞,断续彩云生。永随众仙逝,三山游玉京。

奉和皇帝丘礼抚事述怀应制

大君忘自我,应运居紫宸。揖让期明辟,讴歌且顺人。

轩宫帝图盛,皇极礼容申。南面朝万国,东堂会百神。

云陛旂常满,天庭玉帛陈。钟石和睿思,雷雨被深仁。

承平信娱乐,王业本艰辛。愿罢瑶池宴,来观农扈春。

卑宫昭夏德,尊老睦尧亲。微臣敢拜手,歌舞颂惟新。

洛城观酺应制

圣人信恭己,天命允昭回。苍极神功被,青云秘籙开。

垂衣受金册,张乐宴瑶台。云凤休征满,鱼龙杂戏来。

崇恩逾五日,惠泽畅三才。玉帛群臣醉,徽章缛礼该。

方睹升中禅,言观拜洛回。微臣固多幸,敢上万年杯。

白帝城怀古

日落沧江晚,停桡问土风。城临巴子国,台没汉王宫。

荒服仍周甸,深山尚禹功。岩悬青壁断,地险碧流通。

古木生云际,孤帆出雾中。川途去无限,客思坐何穷。

度荆门望楚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岘山怀古

秣马临荒甸,登高览旧都。犹悲堕泪碣,尚想卧龙图。

城邑遥分楚,山川半入吴。丘陵徒自出,贤圣几凋枯。

野树苍烟断,津楼晚气孤。谁知万里客,怀古正踌蹰。

晚次乐乡县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

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如何此时恨,嗷嗷夜猿鸣。

入峭峡

安居溪、伐木溪,源幽邃,林岭相映,有奇致焉

肃徒歌伐木,骛楫漾轻舟。靡迤随回水,潺湲溯浅流。

烟沙分两岸,雾岛夹双洲。古树连云密,交峰入浪浮。

岩潭相映媚,溪谷屡环周。路迥光逾逼,山深兴转幽。

麕鼯寒思晚,猿鸟暮声秋。誓息兰台策,将从桂树游。

因书谢亲爱,千岁觅蓬丘。

宿空舲峡青树村浦

的的明月水,啾啾寒夜猿。客思浩方乱,洲浦寂无喧。

忆作千金子,宁知九逝魂。虚闻事朱阙,结绶骛华轩。

委别高堂爱,窥觎明主恩。今成转蓬去,叹息复何言。

宿让河驿浦

沿流辞北渚,结缆宿南洲。合岸昏初夕,回塘暗不流。

卧闻塞鸿断,坐听峡猿愁。沙浦明如月,汀葭晦若秋。

不及能鸣雁,徒思海上鸥。天河殊未晓,沧海信悠悠。

入东阳峡与李明府舟前后不相及

东岩初解缆,南浦遂离群。出没同洲岛,栖泊异渚濆。

风烟犹可望,歌笑浩难闻。路转青山合,峰回白日曛。

奔涛上漫漫,积水下澐澐。倏忽犹疑及,差池复两分。

离离间远树,蔼蔼没遥氛。地上巴陵道,星连牛斗文。

孤狖啼寒月,哀鸿叫断云。仙舟不可见,摇思坐氛氲。

【注】“栖泊”:《唐诗品汇》本作“沿回”。

西还至散关答乔补阙(知之)

葳蕤苍梧凤,嘹唳白露蝉。羽翰本非匹,结交何独全。

昔君事胡马,余得奉戎旃。携手向沙塞,关河缅幽燕。

芳岁几阳止,白日屡徂迁。功业云台薄,平生玉佩捐。

叹此南归日,犹闻北戍边。代水不可涉,巴江亦潺湲。

揽衣度函谷,衔涕望秦川。蜀门自兹始,云山方浩然。

还至张掖古城,闻东军告捷赠韦五(虚己)

孟秋首归路,仲月旅边亭。闻道兰山战,相邀在井陉。

屡斗关月满,三捷虏云平。汉军追北地,胡骑走南庭。

君为幕中士,畴昔好言兵。白虎锋应出,青龙阵几成。

披图见丞相,按节入咸京。宁知玉门道,翻作陇西行。

北海朱旄落,东归白露生。纵横未得意,寂寞寡相迎。

负剑空叹息,苍茫登古城。

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

峡口大漠南,横绝界中国。藂石何纷纠,赤山复翕赩。

远望多众容,逼之无异色。崔崒乍孤断,逶迤屡回直。

信关胡马冲,亦距汉边塞。岂依河山险,将顺休明德。

物壮诚有衰,势雄良易极。逦迤忽而尽,泱漭平不息。

之子黄金躯,如何此荒域。云台盛多士,待君丹墀侧。

题祀山烽树上赠乔十二侍御

汉庭荣巧宦,云阁薄边功。可怜骢马使,白首为谁雄。

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

闻君东山意,宿习紫芝荣。沧洲今何在,华发旅边城。

还汉功既薄,逐胡策未行。徒嗟白日暮,坐对黄云生。

桂枝芳欲晚,薏苡谤谁明。无为空自老,含叹负生平。

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并序

丁酉岁,吾北征。出至蓟门,历观燕之旧都,其城池霸业,迹已芜

没矣,乃慨然仰叹。忆昔乐生、邹子,群贤之游盛矣。因登蓟楼,作七

诗以志之。寄终南卢居士,亦有轩辕之遗迹也。

轩辕台

北登蓟丘望,求古轩辕台。应龙已不见,牧马空黄埃。

尚想广成子,遗迹白云隈。

燕昭王

南登碣石馆,遥望黄金台。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霸图怅已矣,驱马复归来。

乐生

王道已沦昧,战国竞贪兵。乐生何感激,仗义下齐城。

雄图竟中夭,遗叹寄阿衡。

燕太子

秦王日无道,太子怨亦深。一闻田光义,匕首赠千金。

其事虽不立,千载为伤心。

田光先生

自古皆有死,徇义良独稀。奈何燕太子,尚使田生疑。

仗剑诚已矣,感我涕沾衣。

邹子

大运沦三代,天人罕有窥。邹子何寥廓,漫说九瀛垂。

兴亡已千载,今也则无推。

【注】题另作邹衍。

郭隗(末缺)

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隗君亦何幸,遂起黄金台。

(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结束)

初入峡苦风寄故乡亲友

故乡今日友,欢会坐应同。宁知巴峡路,辛苦石尤风。

赠赵六贞固二首

之一

回中峰火入,塞上追兵起。此时边朔寒,登陇思君子。

东顾望汉京,南山云雾里。

之二

赤螭媚其彩,婉娈苍梧泉。昔者琅琊子,躬耕亦慨然。

美人岂遐旷,之子乃前贤。良辰在何许,白日屡颓迁。

道心固微密,神用无留连。舒可弥宇宙,揽之不盈拳。

蓬莱久芜没,金石徒精坚。良宝委短褐,闲琴独蝉娟。

答韩使同在边

汉家失中策,胡马屡南驱。闻诏安边使,曾是故人谟。

废书怅怀古,负剑许良图。出关岁方晏,乘障日多虞。

虏入白登道,烽交紫塞途。连兵屯北地,清野备东胡。

边城方晏闭,斥堠始昭苏。复闻韩长孺,辛苦事匈奴。

雨雪颜容改,纵横才位孤。空怀老臣策,未获赵军租。

但蒙魏侯重,不受谤书诬。当取金人祭,还歌凯入都。

征东至淇门答宋十一参军(之问)

南星中大火,将子涉清淇。西林改微月,征旆空自持。

碧潭去已远,瑶华折遗谁。若问辽阳戍,悠悠天际旗。

【注】题另作“征东至淇门答宋十一参军(之问)”。

万州晓发放舟乘涨还寄蜀中亲朋

空濛岩雨霁,烂熳晓云归。啸旅乘明发,奔桡骛断矶。

苍茫林岫转,络绎涨涛飞。远岸孤烟出,遥峰曙日微。

前瞻未能眴,坐望已相依。曲直多今古,经过失是非。

还期方浩浩,征思日騑騑。寄谢千金子,江海事多违。

【注】“还期”:另作“还岐”。还,读huán。

赠严仓曹乞推命录

少学纵横术,游楚复游燕。栖遑长委命,富贵未知天。

闻道沉冥客,青囊有秘篇。九宫探万象,三算极重玄。

愿奉唐生诀,将知跃马年。非同墨翟问,空滞杀龙川。

【注】“探万象”:另作“採万象”。

答洛阳主人

平生白云志,早爱赤松游。事亲恨未立,从宦此中州。

主人亦何问,旅客非悠悠。方谒明天子,清宴奉良筹。

再取连城璧,三陟平津侯。不然拂衣去,归从海上鸥。

宁随当代子,倾侧且沉浮。

酬晖上人秋夜山亭有赠

皎皎白林秋,微微翠山静。禅居感物变,独坐开轩屏。

风泉夜声绝,月露宵光冷。多谢忘机人,尘忧未能整。

【注】“风泉夜声绝”:另作“风泉夜声杂”。

酬李参军崇嗣旅馆见赠

昨夜银河畔,星文犯遥汉。今朝紫气新,物色果逢真。

言从天上落,乃是地仙人。白璧疑冤楚,乌裘似入秦。

摧藏多古意,历览备艰辛。乐广云虽睹,夷吾风未春。

凤歌空有问,龙性讵能驯。宝剑终应出,骊珠会见珍。

未及冯公老,何惊孺子贫。青云傥可致,北海忆孙宾。

酬晖上人夏日林泉

闻道白云居,窈窕青莲宇。岩泉流杂树,石室千年古。

林卧对轩窗,山阴满庭户。方释尘事劳,从君袭兰杜。

【注】

“岩泉流杂树,石室千年古”:《唐诗品汇》另作“岩泉万丈流,

树石千年古。”

酬田逸人见寻不遇题隐居里壁

游人献书去,薄暮返灵台。传道寻仙友,青囊卖卜来。

闻莺忽相访,题凤久徘徊。石髓空盈握,金经秘不开。

还疑缝掖子,复似洛阳才。

【注】题另作“酬田逸人游岩见寻不遇题隐居里壁”。

东征答朝臣相送

平生白云意,疲薾愧为雄。君王谬殊宠,旌节此从戎。

挼绳当系虏,单马岂邀功。孤剑将何托,长谣塞上风。

【注】“疲薾[píěr]”:亦作“疲苶”,困惫。

合州津口别舍弟至东阳

步趁不及,眷然有怀,作以示之

江潭共为客,洲浦独迷津。思积芳庭树,心断白眉人。

同衾成楚越,别鸟类胡秦。林岸随天转,云峰逐望新。

遥遥终不见,默默坐含嚬。念别疑三月,经游未一旬。

孤舟多逸兴,谁共尔为邻。

居延海树闻莺同作

边池无芳树,莺声忽听新。间关如有意,愁绝若怀人。

明妃失汉宠,蔡女没胡尘。坐闻应落泪,况忆故园春。

李二书斋(崇嗣)

灼灼青春仲,悠悠白日升。声容何足恃,荣吝坐相矜。

愿与金庭会,将待玉书征。还丹应有术,烟驾共君乘。

【注】题另作“题李三书斋(崇嗣)”

题田洗马游岩桔槔

望苑长为客,商山遂不归。谁怜北陵井,未息汉阴机。

古意题徐令壁

白云苍梧来,氛氲万里色。闻君太平世,栖泊灵台侧。

【注】“闻君太平世”:旧避讳作“代”。

送别出塞

平生闻高义,书剑百夫雄。言登青云去,非此白头翁。

胡兵屯塞下,汉骑属云中。君为白马将,腰佩觪角弓。

单于不敢射,天子伫深功。蜀山余方隐,良会何时同。

同宋参军之问梦赵六赠卢陈二子之作

晓霁望嵩丘,白云半岩足。氛氲涵翠微,宛如嬴台曲。

故人昔所尚,幽琴歌断续。变化竟无常,人琴遂两亡。

白云失处所,梦想暧容光。畴昔疑缘业,儒道两相妨。

前期许幽报,迨此尚茫茫。晤言既已失,感叹情何一。

始忆携手期,云台与峨眉。达兼济天下,穷独善其时。

诸君推管乐,之子慕巢夷。奈何苍生望,卒为黄绶欺。

铭鼎功未立,山林事亦微。抚孤一流恸,怀旧且暌违。

卢子尚高节,终南卧松雪。宋侯逢圣君,骖驭游青云。

而我独蹭蹬,语默道犹懵。征戍在辽阳,蹉跎岁再黄。

丹丘恨不及,白露已苍苍。远闻山阳赋,感涕下沾裳。

和陆明府赠将军重出塞

忽闻天上将,关塞重横行。始返楼兰国,还向朔方城。

黄金装战马,白羽集神兵。星月开天阵,山川列地营。

晚风吹画角,春色耀飞旌。宁知班定远,犹是一书生。

同旻上人伤寿安傅少府

生涯良浩浩,天命固惇惇。闻道神仙尉,怀德遂为邻。

畴昔逢尧日,衣冠仕汉辰。交游纷若凤,词翰宛如麟。

太息劳黄绶,长思谒紫宸。金兰徒有契,玉树已埋尘。

把臂虽无托,平生固亦亲。援琴一流涕,旧馆几沾巾。

杳杳泉中夜,悠悠世上春。幽明长隔此,歌哭为何人。

咏主人壁上画鹤寄乔主簿崔著作

古壁仙人画,丹青尚有文。独舞纷如雪,孤飞暖似云。

自矜彩色重,宁忆故池群。江海联翩翼,长鸣谁复闻。

登蓟丘楼送贾兵曹入都

东山宿昔意,北征非我心。孤负平生愿,感涕下沾襟。

暮登蓟楼上,永望燕山岑。辽海方漫漫,胡沙飞且深。

峨眉杳如梦,仙子曷由寻。击剑起叹息,白日忽西沈。

闻君洛阳使,因子寄南音。

送魏大从军

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怅别三河道,言追六郡雄。

雁山横代北,狐塞接云中。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

送殷大入蜀

蜀山金碧路,此地饶英灵。送君一为别,凄断故乡情。

片云生极浦,斜日隐离亭。坐看征骑没,惟见远山青。

【注】蜀山:一作禺山。片云:一作夏云。

落第西还别刘祭酒高明府

别馆分周国,归骖入汉京。地连函谷塞,川接广阳城。

望迥楼台出,途遥烟雾生。莫言长落羽,贫贱一交情。

别魏四懔

转蓬方不定,落羽自惊弦。山水一为别,欢娱复几年。

离亭暗风雨,征路入云烟。还因北山径,归守东陂田。

【注】题另作“落第西还别魏四懔”。

送客

故人洞庭去,杨柳春风生。相送河洲晚,苍茫别思盈。

白蘋已堪把,绿芷复含荣。江南多桂树,归客赠生平。

春夜别友人(二首)

其一

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其二

紫塞白云断,青春明月初。对此芳樽夜,离忧怅有余。

清冷花露满,滴沥檐宇虚。怀君欲何赠,愿上大臣书。

遂州南江别乡曲故人

楚江复为客,征棹方悠悠。故人悯追送,置酒此南洲。

平生亦何恨,夙昔在林丘。违此乡山别,长谣去国愁。

送东莱王学士(无竞)

宝剑千金买,平生未许人。怀君万里别,持赠结交亲。

孤松宜晚岁,众木爱芳春。已矣将何道,无令白首新。

送梁李二明府

负书犹在汉,怀策未闻秦。复此穷秋日,芳樽别故人。

黄金装屡尽,白首契逾新。空羡双凫舄,俱飞向玉轮。

送魏兵曹使隽州

得登字

阳山淫雾雨,之子慎攀登。羌笮多珍宝,人言有爱憎。

思酬明主惠,当尽使臣能。勿以王阳叹,邛道畏崚嶒。

【注】

“勿以王阳叹,邛道畏崚嶒”:另作“勿以王阳道,迢递畏崚嶒”。

江上暂别萧四刘三旋欣接遇

昨夜沧江别,言乖天汉游。宁期此相遇,尚接武陵洲。

结绶还逢育,衔杯且对刘。波潭一弥弥,临望几悠悠。

山水丹青杂,烟云紫翠浮。终愧神仙友,来接野人舟。

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征·并序

古者,凉风至,白露下,天子命将帅训甲兵,将以外威荒戎,内辑

中夏,时义远矣。自我大君受命,百蛮蚁伏,匈奴舍蒲萄之宫,越尝重

翡翠之贡。虎符不发,象译攸同,实欲高议灵台,偃兵天下。而林胡遗

孽,渎乱边氓,驱蚊蚋之师,忽雷霆之伐,乃窃海裔,弄燕陲。皇帝哀

北鄙之人,罹齐辛螫,以东征之义,降彼偏裨。犹恐威令未孚,亭塞仍

梗,乃谋元帅,命佐军。得朱邸之天人,乃黄阁之元老。庙堂授钺,凿

门申命;建梁国之旌旗,吟汉庭之箫鼓。东向而拜,北道长驱。蜺旄羽

骑之殿,戈翻落日;突鬓蒙轮之勇,剑决浮云。方且猎九都,穷踏顿,

存肃慎,吊姑余,彷徨赤山,巡御日域,以昭我王师,恭天讨也。岁七

月,军出国门,天晶无云,朔风清海。时比部郎中唐奉一、考功员外郎

李迥秀、著作佐郎崔融并参帷幕之宾,掌书记之任。燕南怅别,洛北思

欢,顿旌节而少留,倾朝廷而出饯。永昌丞房思玄,衣冠之秀,乃张蕙

圃,席兰堂,环曲榭,罗羽觞,写中京之望,纵候庭之赏。尔乃投壶习

射,博弈观兵,镗金铙,忧瑶琴,歌易水之慷慨,奏关山以徘徊。颓阳

半林,微阴出座,思长风以破浪,恐白日之蹉跎。酒中乐酣,拔剑起舞,

则以气横辽碣,志扫獯戎,赋诗以赠。

金天方肃杀,白露始专征。王师非乐战,之子慎佳兵。

海气侵南部,边风扫北平。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

【注】《四库全书》本无序,且题为“送别崔著作东征”。

春晦饯陶七于江南同用风字·并序

蜀江分袂,巴山望别。南津坐恨,叹仙帆之方遥;北渚长怀,见离

庭之欲晚。白云去矣,□□□□□□□,黄鹤何之,杨柳青而三春暮。

我之怀矣,能无赠乎,同赋一诗,俱题四韵。

黄鹤烟云去,青江琴酒同。离帆方楚越,沟水复西东。

芙蓉生夏浦,杨柳送春风。明日相思处,应对菊花丛。

【注】《四库全书》本无序,且题为“送别陶七”。

夏日晖上人房别李参军(崇嗣)·并序

考察天人,旁罗变动。东西南北,贤圣不能定其居;寒署晦明,阴

阳不能革其数。莫不云离雨散,奔驰于宇宙之间,宋远燕遥,泣别于关

山之际,自古来矣!李参军白云英胄,紫气仙人,爰江海而高寻,顿风

尘而未息。来从许下,月旦出于龙泉;言入蜀中,星文见于牛斗。野亭

相遇,逆旅承欢。谢鲲之山水暂开,乐广之云天自乐。思道林而不见,

怅若有亡,诣祇树而从游,□然旧款,高僧展袂,大士临筵。披□路之

天书,坐琉璃之宝地。帘帷后辟,拂鹦鹉之香林;栏槛前开,照芙蓉之

绿水。讨论儒墨,探览真玄,觉周孔之犹迷,知老庄之未悟,遂欲高攀

宝座,伏奏金仙,开不二之法门,观大千之世界。欢娱恍晚,离别行催,

红霞生而白日归,青气凝而碧山暮。骊歌断引,抗手将辞,江汉浩浩而

长流,天地居然而不动。嗟乎!色为何色,悲乐忽而因生;谁去谁来,

离会纷而妄作。俗之迷也,不亦烦乎?各述所怀,不拘章韵。

四十九变化,一十三死生。翕忽玄黄里,驱驰风雨情。

是非纷妄作,宠辱坐相惊。至人独幽鉴,窈窕随昏明。

咫尺山河道,轩窗日月庭。别离焉足问,悲乐固能并。

我辈何为尔,栖皇犹未平。金台可攀陟,宝界绝将迎。

户牖观天地,阶基上窅冥。自超三界乐,安知万里征。

中国要荒内,人寰宇宙萦。弦望如朝夕,宁嗟蜀道行。

【注】

“窅冥[yǎomínɡ]”:幽暗貌。

《四库全书》本无序,且题为“别李参军(崇嗣)”。

秋日遇荆州府崔兵曹使宴·并序

若夫尊卑位隔,荣贱途分,使卿士大夫,倚轩裳而傲物,山栖木食,

负林壑而骄人,未能有屈富贵于沈冥,杂薜萝于簪笏。天人坐契,相从

云雾之游;风雨不疲,高纵琴樽之赏。崔兵曹紫庭公胄,青云贵人,以

钟鼎不足以致奇才,烟霞可以交名士。皇华昭国,怀凤綍而高寻;白桂

追游,邀兔罝而下顾。大矣哉,生平未识,一见而交道遂存。此日披怀,

千载之风期坐合。支道林之雅论,妙理沈微,崔子玉之雄才,斯文未丧。

属乎金龙掌气,石雁惊秋,天泬寥而烟日无光,野寂寞而山川变色。芸

其黄矣,悲白露于苍葭;木叶落兮,惨红霜于绿野。尔其高兴,洽芳酒

阑,顿羲和而不留,顾华堂而欲晚。长歌何托,思传稽古之文。爰命小

人,率记当时之事。人探一字,六韵成篇。

輶轩凤皇使,林薮鶡鸡冠。江湖一相许,云雾坐交欢。

兴尽崔亭伯,言忘释道安。林光稍欲暮,岁物已将阑。

古树苍烟断,虚亭白露寒。瑶琴山水曲,今日为君弹。

【注】《四库全书》本无序,且题为“遇荆州崔兵曹使”。

喜遇冀侍御珪、崔司议泰之二使·并序

余独坐一隅,孤愤五蠹。虽身在江海,而心驰魏阙。岁时仲春,幽

卧未起,忽闻二星入井,四牡临亭;邀使者之车,乃故人之驾。隐几一

笑,把臂入林。既闻朝廷之乐,复此琴樽之事。山林幽寂,钟鼎旧游,

语默谭咏,今复一得。况北堂夜永,西轩月微。巴山有望别之嗟,洛阳

无寄载之客。江关离会,三千余里,名位宠辱,一百年中。欢娱如何,

日月其迈,不为目前之赏,以增别后之思。蟋蟀笑人,夫子何叹。

谢病南山下,幽卧不知春。使星入东井,云是故交亲。

惠风吹宝瑟,微月忆清真。凭轩一留醉,江海寄情人。

【注】

《四库全书》本无序,且题为“遇崔司议泰之冀侍御珪二使”。

“崔司议泰之”:即司议崔泰之。“冀侍御珪”:即侍御冀珪。

赠别冀侍御、崔司议·并序

朝廷欢娱,山林幽痗。思魏阙魂已九飞,饮岷江情复三乐。进不忘

匡救于国,退不惭无闷在林。冀侍御、崔司议至公至平,许我以语默于

是矣。夫达者以公济天下,穷者以大道理身。嗟乎!子昂岂敢负古人哉?

蜀国酒醨,无以娱客,至于挟清瑟,登高山,白云在天,清江涵月,可

以散孤愤,可以游太清。一世之逸人,寄千里之道友,吾欲不谢于崔冀

二公矣。所恨酒未醒,琴方清,王事靡盬,驿骑遄速,不尽平原十日之

饮。又谢叔度累日之欢,云山悠悠,叹不及也。载想房陆毕子为轩冕之

人,不知蜀山有云,巴水可兴。暌阙良会,我心惄然,请以此酣,寄谢

诸子,为巴山别引也。

有道君匡国,无闷余在林。白云峨眉上,岁晚来相寻。

【注】《四库全书》本无序。

登蓟城西北楼送崔著作(融)入都·并序

仆尝倦游,伤别久矣,况登楼远国,衔酒故人。愤胡孽之侵边,从

王师之出塞。元戎按甲,方刈鲜卑之垒;天子赐书,且有君相之召。而

崔侯佩剑,即谒承明;群公负戈,方绝大漠。燕山北望,辽海东浮,云

台与碣馆天殊,亭障共衣冠地隔。抚剑何道,长谣增叹。以身许国,我

则当仁,论道匡君,子思报主。仲冬寒苦,幽朔初平。苍茫天兵之气,

冥灭戎云之色。白羽一指,可扫九都,赤墀九重,伫观献凯。心期我愿,

斯遂君恩共有。策勋饮至,方同廊庙之欢;偃武櫜弓,借尔文儒之首。

蓟丘故事,可以赠言,同赋登蓟楼送崔子云尔。

蓟楼望燕国,负剑喜兹登。清规子方奏,单戟我无能。

仲冬边风急,云汉复霜棱。慷慨竟何道,西南恨失朋。

【注】《四库全书》本无序,且题为“送崔著作(融)”。

南山家园林木交映盛夏五月幽然清凉独坐思远率成十韵

寂寥守寒巷,幽独卧空林。松竹生虚白,阶庭横古今。

郁蒸炎夏晚,栋宇閟清阴。轩窗交紫霭,檐户对苍岑。

凤蕴仙人箓,鸾歌素女琴。忘机委人代,闭牖察天心。

蛱蝶怜红药,蜻蜓爱碧浔。坐观万象化,方见百年侵。

扰扰将何息,青青长苦吟。愿随白云驾,龙鹤相招寻。

秋园卧病呈晖上人

幽疾旷日遥,林园转清密。疲疴澹无豫,独坐泛瑶瑟。

怀挟万古情,忧虞百年疾。绵绵多滞念,忽忽每如失。

缅想赤松游,高寻紫庭逸。荣吝始都丧,幽人遂贞吉。

图书纷满床,山失蔼盈室。宿昔心所尚,平生自兹毕。

愿言谁见知,梵筵有同术。八月高秋晚,凉风正萧䬃。

【注】“紫庭”:另本作“白云”。

卧疾家园

世上无名子,人间岁月赊。纵横策已弃,寂寞道为家。

卧病谁能问,闲居空物华。犹忆灵台友,栖真隐太霞。

还丹奔日御,却老饵云芽。宁知白社客,不厌青门瓜。

月夜有怀

美人挟赵瑟,微月在西轩。寂寞夜何久,殷勤玉指繁。

清光委衾枕,遥思属湘沅。空帘隔星汉。犹梦感精魂。

于长史山池三日曲水宴

摘兰藉芳月,袚宴坐回汀。泛滟清流满,葳蕤白芷生。

金弦挥赵瑟,玉指弄秦筝。岩榭风光媚,郊园春树平。

烟花飞御道,罗绮照昆明。日落红尘合,车马乱纵横。

登泽州城北楼宴

平生倦游者,观化久无穷。复来登此国,临望与君同。

坐见秦兵垒,遥闻赵将雄。武安君何在,长平事已空。

且歌玄云曲,御酒舞薰风。勿使青衿子,嗟尔白头翁。

夏日游晖上人房

山水开精舍,琴歌列梵筵。人疑白楼赏,地似竹林禅。

对户池光乱,交轩岩翠连。色空今已寂,乘月弄澄泉。

春日登金华观

白玉仙台古,丹丘别望遥。山川乱云日,楼榭入烟霄。

鹤舞千年树,虹飞百尺桥。还疑赤松子,天路坐相邀。

群公集毕氏林亭

金门有遗世,鼎实恣和邦。默语谁能识,琴樽寄北窗。

子牟恋魏阙,渔父爱沧江。良时信同此,岁晚迹难双。

宴胡楚真禁所

人生固有命,天道信无言。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

请室闲逾邃,幽庭春未暄。寄谢韩安国,何惊狱吏尊。

魏氏园林

人赋一物,得秋亭萱草

昔时幽径里,荣耀杂春丛。今来玉墀上,销歇畏秋风。

细叶犹含绿,鲜花未吐红。忘忧谁见赏,空此北堂中。

山水粉图

山图之白云兮,若巫山之高丘。纷群翠之鸿溶,又似蓬瀛海水之周流。

信夫人之好道,爱云山以幽求。

彩树歌

嘉锦筵之珍树兮,错众彩之氛氲。状瑶台之微月,点巫山之朝云。

青春兮不可逢,况蕙色之增芬。结芳意而谁赏,怨绝世之无闻。

红荣碧艳坐看歇,素华流年不待君。故吾思昆仑之琪树,厌桃李之缤纷。

春台引

寒食集毕录事宅作

感阳春兮,生碧草之油油。怀宇宙以伤远,登高台而写忧。迟美人兮不

见,恐青岁之遂遒。从毕公以酣饮,寄林塘而一留。采芳荪于北渚,忆

桂树于南州。何云木之美丽,而池馆之崇幽。星台秀士,月旦诸子。嘉

青鸟之辰,迎火龙之始。挟宝书与瑶瑟,芳蕙华而兰靡。乃掩白蘋,藉

绿芷。酒既醉,乐未已。击青钟。歌渌水。怨青春之萎绝,赠瑶台之旖

旎。愿一见而道意,结众芳之绸缪。曷余情之荡漾,瞩青云以增愁。怅

三山之飞鹤,忆海上之白鸥。重曰:群仙去兮青春颓,岁华歇兮黄鸟哀。

富贵荣乐几时兮,朱宫碧堂生青苔,白云兮归来。

喜马参军相遇醉歌并序

吾无用久矣!进不能以义补国,退不能以道隐身。天子哀衿,居于

侍省,且欲以芝桂为伍,麋鹿同曹。轩裳钟鼎,如梦中也。南荣曝背,

北林设罝。有客叩门,云吾道存。孺子孺子,黄中通理。时玄冬遇夜,

微月在天,白云半山,志逸海上。酒既醉,琴方清,陶然玄畅。浩尔太

素,则欲狎青鸟,寄丹丘矣。日月云迈,蟋蟀谓何?夫诗可以比兴也,

不言曷著。时醉书散洒,乃昏见清庙台令,如此有蜀云气也。毕大拾遗、

陆六侍御、崔议司、崔兵曹、鲜于晋、崔湎子、怀一道人,当知吾此评

是实录也。若东莱王仲烈见之,必以为真醉。歌曰:

独幽默以三月兮,深林潜居。时岁忽兮,孤愤遐吟。

谁知我心,孺子孺子,其可与理分。

同王员外雨后登开元寺南楼因酬晖上人独坐山亭有赠

钟梵经行罢,香林坐入禅。岩庭交杂树,石濑泻鸣泉。

水月心方寂,云霞思独玄。宁知人世里,疲病得攀缘。

晦日宴高氏林亭·并序

夫天下良辰美景,园林池观,古来游宴欢娱众矣。然而,地或幽偏,

未睹皇居之圣。时终交丧,多阻升平之道,岂知光华启旦,朝野资欢。有

渤海之宗英,是平阳之贵戚,发挥形胜,出凤台之啸侣,幽赞芳辰,指鸡

川而留宴。列珍羞于绮席,珠翠琅玕;奏丝管于芳园,秦筝赵瑟。冠璎济

济,多延戚里之宾;鸾凤锵锵,自有文雄之客。总都畿而写望,通汉苑之

楼台,控伊洛而斜□,临神仙之浦溆。则有:都人士女,侠客游童,出金

市而连镳,入铜街而结驷。香车绣毂,罗绮生风;宝盖雕鞍,珠玑耀日。

于时,律穷太簇,气淑中京,山河春而霁景华,城阙丽而年光满。淹留自

乐,玩花鸟以忘归;欢赏不疲,对林泉而独得。伟矣,信皇州之盛观也!

岂可使晋京才子,孤摽洛下之游,魏室群公,独擅邺中之会。盍各言志,

以记芳游,同探一字,以华为韵。

寻春游上路,追宴入山家。主第簪缨满,皇州景望华。

玉池初吐溜,珠树始开花。欢娱方未极,林阁散余霞。

晦日重宴高氏林亭

公子好追随,爱客不知疲。象筵开玉馔,翠羽饰金卮。

此时高宴所,讵灭习家池。循涯倦短翮,何处俪长离。

上元夜效小庾体

三五月华新,邀游逐上春。相邀洛城曲,追宴小平津。

楼上看珠妓,车中见玉人。芳宵殊未极,随意守灯轮。

三月三日宴王明府山亭见岁时杂咏

暮春嘉月,上巳芳辰。群公禊饮,于洛之滨。

奕奕车骑,聚粲都人。连帷竞野,袨服缛津。

青郊树密,翠渚萍新。今我不乐,含意□申。

庆云章

昆仑元气,实生庆云。大人作矣,五色氤氲。

昔在帝妫,南风既薰。丛芳烂熳,郁郁纷纷。

旷矣千祀,庆云来止。玉叶金柯,祚我天子。

非我天子,庆云谁昌。非我圣母,庆云谁光。

庆云光矣,周道昌矣。九万八千,天授皇年。

麈尾赋·并序

甲子岁,天子在洛阳。余始解褐,守麟台正字,太子司直宗秦客置酒于金谷亭,大集宾客。酒酣,共赋座上食物,命余为《尘尾赋》焉。

天之浩浩兮,物亦芸芸。性命变化兮,如丝之棼。或以神好正直,天盖默默;或以道恶强梁,天亦茫茫。此仙都之灵兽,固何负而罹殃?始居幽山之薮,食乎丰草之乡。不害物而利已,每营道而同方。何忘情而委代,乃化情之不忘?卒罘纲以见逼,受庖割而罹伤。岂不以斯尾之有用,而杀身於此堂?为君雕俎之羞,厕君金盘之实;承主人之嘉庆,对象筵与宝瑟。虽信美於兹辰,讵同欢於畴日。客有感之而叹曰:命不可思,神亦难测,吉凶悔吝,未始有极。借如天道之用,莫神於龙,受戮为醢,不知其凶。王者之瑞,莫圣於麟,遇害於野,不知其仁。神既不能自智,圣亦不能自知,况林栖而谷走,及山鹿与野麋。古人有言:“天地之心,其问无巧,冥之则顺,动之则夭。”谅物情之不异,我心又何竞於猜矫?故曰:天之神明,与物推移,不为事先,动而辄随。是以至人无已,圣人不知,子欲全身而远害,曾若浩然而顺斯。

后 期 象 征 主 义
神 话 的 复 活 与 重 构

在20世纪世界文学史上,最早具有自觉的先锋意识,从事革新工作的是象征主义。我们还记得,象征主义是19世纪末从浪漫派中分化出来的,早期象征主义集中在法国,出现了波德莱尔、魏尔伦、兰波、马拉美等著名诗人。大约在1890年前后,象征主义诗歌超出了法语国家范围,开始向其他欧洲国家和地区传播。20世纪初在俄国有过一个短暂的繁荣期,世称“白银时代”,出现了吉皮乌斯、巴尔蒙特、勃洛克、勃留索夫等中期象征主义诗人、小说家。差不多与此同时或稍后,德语国家出现格奥尔格、里尔克;英语国家出现叶芝、T.S.艾略特等诗人,称为后期象征主义。在此不可能对这些诗人和作家一一进行评述,只能选择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几位展开讨论。下面三位诗人的共同特点是继承和发展了早期象征派的先知意识和原始主义倾向,试图通过复活远古神话或构建现代神话,来修复或重建破碎的世界秩序。
莱纳·玛利亚·里尔克(1875—1926)出生于布拉格一个退役军官家庭,在天主教贵族小学读书,后被送入一所军事学校,度过“邪恶可怕的五年”。青年时代来到巴黎,给著名雕塑家罗丹当了两年秘书,在后者的影响下,逐渐形成自己硬朗、客观、雕塑般的诗歌风格。他的情人和终身密友莎乐美说:“上帝本身一直是里尔克诗歌的对象,并且影响他对自己内心最隐秘的存在的态度。”不过,里尔克心目中的这个上帝并不是基督教的神,只是一种不可见的“存在”,它不时通过神秘的方式向诗人传递信息,诗人则通过创作不断向它祈祷,向它走近,从而获得一种先知意识和预言能力。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十年,这位“祈祷诗人”就在《预感》(1904)一诗中表达了他对未来的某种恐惧:
我犹如一面旗,在长空的包围中,
我预感到风来了,我必须承受。
然而在低处,万物却纹丝不动,
门还轻灵地开合,烟囱还喑然无声。
玻璃窗还不曾哆嗦,尘埃还依然凝重。
我知道起了风暴,心如大海翻涌。
我尽情舒卷肢体,
然后猛然跌下,孤独地,
听凭狂风戏弄。
里尔克也是工业社会和机械主义的批判者。他深感现代文明的发展破坏了人与物之间存在的人性,那些活过和活着的事物、分享过祖辈思想感情的事物正处在衰微之中,再也无可替代;他哀叹“我们也许是最后知道这些事物的人”,诗人的责任不只是要保持对它们的记忆,而且是要保持它们的人性或“家神”的价值。在晚年的《杜伊诺哀歌》(1911—1922)中,他把各种主题都汇入了自己的内宇宙。诗人的眼睛不再向外看,而是向内审视,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奥尔甫斯那样,在地狱的阴影中也能奏起琴声,传送无穷的赞美,从而使生与死融合转化,此岸与彼岸相互靠拢。
我们记得,卜特勒·叶芝曾在复兴爱尔兰民族戏剧中立下汗马功劳。这位爱尔兰戏剧家同时也是一位象征派诗人。他在古老的凯尔特智慧启示下,试图用诗歌构筑一个完整的个人神话体系,传达出他对人类灵魂历史的看法。在一部托名中世纪波斯神秘主义者哈里发的哲理散文著作《幻象》中,叶芝以二元对立为基础展开了一个人类历史发展的象征主义体系。按照这个体系,历史的每一循环是两千年,每一循环都是由一位处女和一只鸟儿的结合开始的。处女象征的是阴、繁殖力、人性、大地,鸟儿象征的是阳、创造力、野性、天空。两者的结合造成人类历史的开端。按照诗人的观点,纪元前的那一轮循环是由丽达和化身为天鹅的宙斯结合开始的,丽达生下两个蛋,分别为海伦和克吕泰涅斯特拉。海伦的私奔导致了特洛伊战争,克吕泰涅斯特拉与情夫一起谋杀了联军统帅阿伽门农,希腊的历史由此开始。而纪元后两千年的循环是玛利亚和化身为白鸽的圣灵结合引出的。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基督重临》(1920)预言了基督的末日审判:
在向外扩张的旋体上旋转呀旋转,
猎鹰再也听不见主人的呼唤,
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
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
血色迷糊的潮流奔腾汹涌,
到处把纯真的礼仪淹没其中,
优秀的人们信心尽失,
坏蛋们则充满了炽烈的狂热。

无疑神的启示就要显灵,
无疑基督就将重临。
基督重临!这几个字还未出口,
刺眼的是从大记忆来的巨兽:
荒漠中,人首狮身的形体,
如太阳漠然而无情地相觑,
慢慢挪动腿,它的四周一圈圈,
沙漠上愤怒的鸟群阴影飞旋。
黑暗又下降了,如今我明白
二十个世纪的沉沉昏睡,
在转动的摇篮里做起了恼人的恶梦,
何种狂兽,终于等到了时辰,
懒洋洋地倒向圣地来投生?
叶芝试图通过构建个人神话来解释世界,而T.S.艾略特(1888—1965)则希望通过唤醒神话和宗教传统,来修复或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西方思想大厦。艾略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英语世界最有影响的诗人,一度成为英美诗界的领袖人物;在理论上也多有建树,对英美现代派文学及新批评派评论均起了开拓作用,被誉为“现代文学批评大师”。《剑桥英国文学史》甚至将1918—1965年间的欧美文学史称为“艾略特时代”,足见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不过,艾略特本人并不认为自己是现代派诗人。早在1927年他就脱离美国国籍成为英国公民,并加入英国国教,声称自己是“文学上的古典主义者,政治上的保皇派,宗教上的英国国教徒”;主张以宗教为政治和文化中心,以“宗教复兴”来挽救西方资本主义的文明危机。总的看来,艾略特的文化思想属于新经院主义和僧侣主义的范畴。最能反映艾略特思想和艺术成就的是他的长诗《荒原》。1922年,《荒原》在英国《标准》杂志上发表后,在文化界引起了广泛而强烈的反响。一般读者读了这首长诗后觉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泰晤士报文学副刊》也称这是一部杂乱无章,既无特色也无风格的作品。不过,现在评论家已一致公认这是一首现代主义的奠基之作。不了解这首诗,很难说对西方现代派文学有了较完整的概念。不过,要读懂这首诗,最好先了解一下艾略特的象征主义诗学观和一些相关背景。
艾略特反对19世纪以来浪漫主义者将诗歌作为诗人的“情感喷射器”的诗学观,提出“诗不是放纵情感,而是逃避情感,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这个观点不仅从诗学层面突破了强调个性和情感表现的传统观点,也从文化思想层面对西方近代以来过分强调个性扩张、自我张扬的现代性传统作了深刻反思。艾略特主张用“非个人化”手法来表现感情,将主观的情感客观化,为情感找到“客观对应物”(“客观关联物”)。客观对应物在主体和客体之间形成同构关系,起到间接暗示和引发情感的作用。
那么,《荒原》是如何构建客观对应物的呢?首先,诗人在结构上作了精心安排,把来自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神话材料、历史典故、文学典故和现实生活片段精心拼结在一起,试图通过不同文本之间的相互印证和相互阐发,形成诗的张力,来唤醒传统、暗示主题。按照诗人的说法,“传统包含着历史感,历史感首先包含着一种感知,不仅感知过去的过去性,而且感知过去的现在性……”。全诗的象征框架,主要来自英国人类学者弗雷泽《金枝》中关于繁殖神的仪式和魏斯登女士《从仪式到传奇》中关于圣杯传奇和渔王传说的描述。
《金枝》是一部研究远古神话仪式和巫术的人类学著作,中心是探讨古罗马的一种古老习俗的来源。传说罗马附近内米湖畔丛林中,有一个祭祀森林女神狄安娜的神庙,神宙的祭司又叫“森林之王”。这个职位向来是由逃亡的奴隶担任的。祭司-森林之王的职责是守卫神庙附近的一棵圣树。任何一个逃亡奴隶如果能够折取圣树上的一个树枝——“金枝”,就获得了与森林之王决斗的权利。而如果他能在决斗中杀死前任祭司,就能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森林之王。这个过程往复不已,确保了驻留在森林之王宝座上的始终是最年青有力者。弗雷泽针对这一古老习俗提出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新祭司必须杀死老祭司才能上任?第二,为什么要截取一段树枝即所谓的“金枝”,才能获得与老祭司决斗的权利,这棵树究竟是什么树呢?为此,他搜集了大量人类学资料,研究了近东、中东、地中海一带的神话仪式和习俗,最后对上述两个问题做出了如下解答:森林之王是人格化的繁殖神。古代人从原始思维出发,相信森林之王的健壮可以保证农业丰收和种族繁衍,而他的年老体衰则会导致庄稼枯萎、种族不兴。因此,必须在他年老之前先把他杀死,由一更年轻力壮的新祭司取而代之。而年轻奴隶在决斗之前必须截取的“金枝”,据弗雷泽考证,是一种复活再生能力极强的植物——槲寄生。在万木萧疏的严冬里,唯独它还油然生在树桠之间。原始人认为这是树的灵魂走出体外、寄存在槲寄生上了。近东、中东、地中海一带的民俗,每年冬天要把槲寄生砍来放在家里,据说能保证来年丰收(圣诞树的习俗恐怕也来源于类似信仰)。这样,上述罗马风俗的含义便清楚了:手持象征复活的槲寄生就等于胜券在握。
魏斯登女士《从仪式到传奇》一书中提到的圣杯传奇,我们已经在中世纪欧洲文学一章中提到过,圣杯据说是盛过耶稣鲜血的杯子,一说是耶稣吃最后的晚餐时用过的杯子,代表了真理、道路和生命。骑士们将得到这个杯子视为平生最大的荣耀。但只有最勇武、最忠诚并保持了自己童贞的骑士才能得到这个圣杯。与圣杯传奇相关的是渔王传说。渔王与森林之王一样,也是人格化的繁殖神。渔王传说中讲到渔王受到重伤,丧失了性能力,导致他的国土荒芜,他坐在河边垂钓,等待骑士来解救。骑士经过长途跋涉,历经种种磨难后来到一座城堡,城堡的主人就是渔王。渔王要求骑士做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一般来说,骑士只能得到部分成功。当他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发现城堡杳无踪影,渔王也不见了,而荒芜的大地有一部分得到灌溉而繁荣起来。
《荒原》利用上述象征框架,构建了四个相关的象征性意象。“水”——象征以性本能为代表的人类各种欲望,这是一个双重性意象,既是生命之活水又是带来死亡之洪水;“火”——也是双重性意象,既象征情欲和性感,又象征地狱中的净火。“渔王”——繁殖神,象征了性无能;“骑士”——象征迷失方向、寻求精神归宿的现代人。整首诗歌就是通过这些象征性意象或客观对应物暗示和引发特定的情感,表现诗人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文明的反思。
全诗共分五个部分。《引子》点出两大动机:死亡与复活。古希腊巫女西比尔祈求宙斯给她永生,得到允诺。但她忘记同时向众神之王祈求青春和美貌,结果变成一个永生的难看的老太婆。她将自己吊在一个笼子里想自杀,因为死可能会带来复活青春的希望,永生而没有青春比死更加痛苦。以下正文即围绕死亡与复活两大动机展开。
《死者葬仪》一开头令人震惊,使人费解: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参合在一起,又让春雨
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
给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又叫
枯干的球根提供少许生命。
美好的四月为何变成了最残忍的一个月?这里的“我们”又是些什么人?
艾略特以此句开头可谓意味深长。熟悉西方文学传统背景的读者马上就会想起近代英国诗歌之父乔叟在《坎特伯雷故事集》中对四月的描述:“当四月的甘霖涔涔,渗透三月干枯的树根……”,两相比较,意趣截然不同。乔叟写的是中世纪后期“快乐的英格兰”,人们信仰坚定,精神充实,在春天来临之际前去朝拜圣地;而艾略特在这里用的是反讽手法,以躺在地下的死者的口吻,说出对四月的感觉。“我们”,指的是两种人,一种是前奥匈帝国贵族,他们在“一战”后随着奥匈帝国的解体失去了昔日地位和悠闲生活,只能靠回忆度日。另一种是指“眼睛只盯着自己脚下”,每天早上九点准时流过伦敦桥去商业区上班的伦敦市民。诗人认为他们虽生犹死,犹如躺在地下的死者,已经丧失了复活的能力,只能靠回忆和欲望度日。诗中引用的几个片段——奥地利女王侄女玛丽希拉里伯爵夫人的回忆、现实中伦敦市民的世俗生活、但丁《地狱篇》中的诗句等,表面看来互不相干,内在意义上则互相对应、互相阐发,道出了死的内涵:悠闲的生活、浪漫的爱情和对神的信仰已经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而死去了。伦敦犹如但丁笔下的地狱,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虚幻的城市”。
第二部分《弈棋》,将有关诱惑和遗弃的文学典故和现实生活片段串连起来,以象征的手法揭示了造成现代荒原的原因所在。其中包括了:意大利剧作家托马斯·密特尔顿的剧本《弈棋》中贵族勾引女仆的故事片段;罗马诗人维吉尔《埃涅阿斯记》中埃涅阿斯抛弃狄多,致使后者自杀的爱情悲剧片段;《圣经》中撒旦引诱夏娃堕落的故事;奥维德《变形记》中有关斐洛眉拉被其姐夫强奸后割去舌头的典故;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奥菲莉娅发疯的片段,以及艾略特女仆讲述的她的儿媳与别的男人鬼混的现实生活片段。在这些片段展开过程中,还不时穿插伦敦酒吧关门前催促客人的习语:“请快一点,时间到了!”暗示现代人出于一种时光短暂、青春不再的感觉,醉生梦死地寻求享乐。酒吧中熙熙攘攘的现实生活场面,与文学文本中的片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诗的张力,突出反映了现代人道德观的衰落和享乐主义风尚的盛行。
第三和第四部分《火的布道》和《水里的死亡》,分别以“火”和“水”这两个象征符号为中心,反映了情欲和性感的毁灭性。诗人先以对比手法描写了发生在泰晤士河边的两种爱情。一种是现代式——女打字员下班后与小店伙计在办公室沙发上做爱。随后她在露水爱情结束后以机械的手抚平头发,在留声机上放上一张唱片。唱片上的音乐“从我身边的水面上漂走”,把读者带入古典式爱情——伊丽莎白女王与莱斯特爵士坐在快艇上谈论婚嫁问题,夕阳西下,船尾激起水花,形成一个金色的贝壳。由此,引入东西方两个苦行主义者的教导:佛向弟子布道,要他们认识到情欲的危害:“燃烧,燃烧”;圣奥古斯丁向主忏悔:“主,你拔我出来,拔我出来。”
诗歌的最后一个部分是《雷霆所说的》,在对荒原景象作了一番描述后,引入骑士寻找圣杯的传奇。诗人希望现代骑士出现来解救已沦为荒原的西方文明。但是骑士没有出现,诗人只得从西方转向东方,希望以东方哲学之雷雨来滋润西方干涸的荒原。恒河上空升起乌云,隆隆雷声响起,雷霆说了三个以DA结尾的梵文词:舍予、同情和克制。全诗最后出现了渔王的意象。他是丧失性能力的现代人的象征:
我坐在岸上
垂钓,背后是那片干旱的平原
我应否至少把我的田地收拾好?
伦敦桥塌下来了塌下来了塌下来了
然后,他就隐身在炼他们的火里,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燕子——啊,燕子,燕子,
阿基坦的王子在塔楼里受到废黜
这些片段我用来支撑我的断垣残壁
那么我就照办吧。希罗尼母又发疯了。
舍己为人。同情。克制。
平安。平安
平安。
1948年,瑞典皇家科学院鉴于艾略特“对当代诗歌作出的卓越贡献和所起的先锋作用”,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
象征主义的一个变种是英美意象派诗歌。这派诗人出于对维多利亚时代多愁善感诗风的反拨,强调写一种清晰、精确、浓缩、具体的诗歌。在日本诗和中国诗的影响下,他们主张通过意象来暗示自己的感觉和情感,不宣泄感情,不宣讲道理。意象派的主要成员有休姆、奥尔丁顿、弗林特、杜利特尔、洛威尔等,诗歌主将是埃兹拉·庞德(1885—1972)。他对中国古典诗歌推崇有加,认为西方需要汉语象形文字的思考方式,把抽象的观念变成具体的意象,摆脱西方传统的逻辑思维方式,揭示事物存在的本真状态。庞德的《地铁车站》是一首典型的意象诗,全诗只有两个分句,运用了类似电影蒙太奇般的“意象叠加”手法:
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
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
从象征主义分化出来的另一个诗歌流派是俄罗斯的“阿克梅派”,主要代表有古米廖夫、戈罗杰茨基、曼杰利什塔姆和阿赫玛托娃等。“阿克梅”一词出自希腊语,有“尖端、顶点、极致”之意,也可引申为“花朵、青春、最好的时刻”。这个词用于文学艺术,则意味着“艺术真理的极致”。阿克梅派反对象征主义的朦胧神秘,主张以造型艺术般的鲜明清晰,细腻表现事物的肌理和人的情感活动;反对象征派沉醉于音乐和事物内在精神的表现手法。在他们眼中,诗人不复是浪漫主义的先知或象征主义的“洞察者”,而只是一种手艺人。然而,阿克梅派的超政治态度无法适应十月革命后的形势,敏感的女诗人安娜·阿赫玛托娃(1889—1966)已经听到了“历史大溃退”的脚步声:
缪斯去了,踏着一条
秋天的、陡峭的羊肠小路,
一双黝黑的脚
沾满了大颗大颗的晨露。

我久久地向她恳求
和我一起等到冬天再走,
而她说:“你怎能在这里呼吸?
这里可是一座坟墓!”
1922年,随着古米廖夫身为“人民的敌人”倒在行刑队枪口下,阿克梅派停止了活动。
意大利的奥秘主义是象征主义派生出来的又一个诗歌流派,其诗以内向、奥秘而给人以晦涩难解、深奥莫测的印象;用字简约,精心锤炼,其中含有暗示,但又像是神秘的符咒,似乎带有拒绝交流的封闭性。代表诗人是翁加雷蒂(1888—1970)、夸济莫多(1901—1968)和蒙塔莱(1896—1981),后两位诗人分别于1959和1975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夸济莫多的《转瞬即是夜晚》是奥秘主义的典型之作,以三行诗象征了人生的三部曲:
每个人孤立在大地心上
被一线阳光刺穿:
转瞬即是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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