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16日 刊| 总第2386期
就像奔流不息的生活那样，《流金岁月》走向了夹杂着遗憾的开放结局。
从原生家庭出走的朱锁锁（倪妮 饰），选择走入了另一个功能失衡的家庭。这不是覆辙重蹈，而是她意识到家庭是自我最大渴求后的征程再启。
蒋南孙（刘诗诗 饰）放下了“当小白兔还是发挥狼性”的纠结。这本不是一道选择题，停止自我设限便也打开了人生局面。人生曲折回环，重要的是体己的姐妹情谊绵延，互相的欣赏和扶持继续。
这部剧里有很多都市女性剧的经典母题：娜拉的出走、男性的救赎、父亲强加的困缚、身体带来的偏见等等。
但在两位女性生命变奏的主线外，《流金岁月》又串联起了各类人群，触发了种种性别之外的其他社会议题，生出了更大的现实辐射效应。
《流金岁月》写了温室女性在雷电中的觉醒，也写了野生玫瑰在骤雨中的成长；写了原生家庭失衡让人背上的包袱，也写了自我独立和家庭生活的并行不悖；写了“理想还是面包”的终极困境，也写了“努力”可耻论的社会迷思；写了“狼性”职场人的进取心和开拓力，也写了与之相生的零和思维与步步为营，议题相当充盈。
但是把它叫作话题剧是不合适的。因为这部剧中的议题不是“药引子”，而是熨帖在人物曲线中的活矛盾。如果要说，我觉得它是一部女性视角下的都市青年报告剧。
女性独立要闯的“迷阵”
社会发展已经迈入21世纪的第二个10年，女性视角下的都市剧，当然要以女性独立、女性自信和女性力量为基本盘。
不过，因为通俗叙事的惯性，国产都市剧中的女性成长，大多集中在“娜拉”出走前的家庭撕扯和“娜拉”出走时的天人交战，但“娜拉”出走后会遭遇什么，往往笔调轻盈。
但女性独立从来不是下个决心、转变个观念就能成就的。真正的独立自我，得经历种种困境、迷惑和反复才能求得。《流金岁月》把重心放在了“出走”后，通过两位女主角不断对调的命运，牵扯出很多我们日日遭际的社会议题。
拿朱锁锁来说，她的成长之路，是从搬离弄堂里的舅舅家开始的。表面上看，是她经历被司机马师傅（佟悦 饰）欺骗感情的乌龙后，争强好面，落荒而逃。但她真正想要逃离的，是重男轻女、里外亲疏观念下，自己身上被指定的婚姻。
不让婚姻决定命运，是朱锁锁的独立起点，也是对女性一定要“好嫁”风偏见的回应。
踏上社会，进入精言集团，朱锁锁干起了房产销售的活计。在狼性职场文化下成长，伺候客户的门道、同事相处的章法、上下级关系的拿捏都是必修课。但朱锁锁要额外面对的，还有颜值带来的利好和困扰。
能在“颜控”杨柯（王骁 饰）手下干上销售，确实是颜值加持的结果，但被董秘范金刚（田雨 饰）认定她是“心机女”，同事猜忌她权色交易，客户理所应当趁机揩油，也是她的无奈日常。
往小了说这是外貌偏见，往大了说这是性别身体政治。类似困境，生活中几乎每位女性也都曾遭遇。朱锁锁自有坚守，用自信和无视回应，张扬了态度。
当朱锁锁的职场打拼渐入正轨时，蒋南孙却遭遇了人生重创，两人命运讽刺性地颠倒交换。家道中落、父亲去世、经历分手、身负重债，选择留在国内守着奶奶的蒋南孙面临人生重大抉择：是选择亲友帮助继续坚持理想，还是自己担当赚快钱渡劫。
因为所爱之人是个理想派，对蒋南孙来说，这是“理想还是面包”的选择题，也是“爱情还是面包”的选择题。选择即是放弃，人生少有兼得。类似的抉择，恐怕不少当代都市女性都做过。
但即便是选择面包，也不意味着温室花朵即刻就能独立茁壮起来。后面还有一连串严苛的挑战等着她，比如职场性骚扰和威胁，再比如和师友亲人成为竞争对手……
独立的代价是否过于高昂？为什么总觉得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在《流金岁月》蒋南孙、朱锁锁这对姊妹花的成长之路上，我们能感受到坚韧和自信，也常能读出这样的困惑和反复。
这恰恰与现实同构——女性成长从来不是直线闯关，而是穿越迷阵。这也是《流金岁月》让人共情的地方。
各色男性牵出的关卡
女性题材剧的剧作张力主要集中在性别之战，这是基本编剧原理，《流金岁月》也不例外。
客观上说，《流金岁月》里的男性角色，单个看起来，确实个个都起到了生事端或者渡劫难的戏剧功能。
朱锁锁生命中的五个重要男性，各司其职。想跟她结婚的“表哥”是把她推上社会的最大“压力情境”；骗感情的马师傅负责打击她靠婚姻跨越阶层的潜在心理；杨柯教给她“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的生存逻辑；叶谨言（陈道明 饰）则给予她父亲般无言的关切和危难时解困的锦囊；最后出现的谢宏祖（董子健 饰），则带来了单纯的爱和成立家庭的可能。
蒋南孙的人生也因为几位男性角色，划上了不同的界分：出身富贵却一心投机的父亲（张晨光 饰）给了她无忧的童年和理想主义的性格，但也留下了巨额的债务；农家走出的前男友章安仁（杨玏 饰）给了她安稳的期待，但却在危难时刻选择自保，让蒋南孙陷入绝境；自由浪漫的王永正（杨祐宁 饰）带给她最美好的恋爱，却也成了她最难倾诉现实艰险的人。
但只有把男性角色写得实，女性成长才会真。如果把《流金岁月》里的男性角色连起来看，我们会发现，这些人多少勾勒出了一些“内卷”时代男性困境的意思。
就拿剧中讨论度颇高的章安仁详细说。
靠自己努力在上海打拼、争取留校的章安仁，是社会议题中典型的“凤凰男”。他们常扮演女性话语中的反面角色，被视为家庭生活困顿粘稠、矛盾丛生的根源所在。
论及因由，他们背后潜藏的原生家庭负担倒还在其次，生活中步步为营的思维惯性、八面玲珑的讨好性格才是被大多女性嫌弃的根本。
有意思的是，这次对于章安仁这个角色，骂“渣男”的声音小了，讨论的声音多了。
这是因为《流金岁月》也拍出了“章安仁们”的困惑。
他们底子薄、后盾弱，社会上普遍存在的“只要结果不看过程”的评价标准，让他们必须事事有计划、人情多圆融，甚至会自动屏蔽需要耗费时间、金钱滋养的理想。他们是被社会运作规则驯化的实用主义者，但也是兢兢业业的螺丝钉。只要不玩精致利己的零和游戏，“努力”可耻的帽子，确实戴得有些委屈。
除了章安仁带出的“凤凰男”议题，《流金岁月》中的其他男性角色也都是当代都市的典型人，牵出了不少当下年轻人关心的话题。
野心与能力并举的杨柯，是精英创业人的代表。他诠释了“狼性”职场人的进取心和开拓力，也演绎了谋局人的城府心和活手腕。这样的职场干将谨遵商业准则却与常规的道德高要求相去甚远，我们该对他如何评价？
在自我独立和家族企业间挣扎的谢宏祖，是“二代”们的代表。他身上有无法祛除的纨绔气息，但也有价值感缺失、自我被压制、命运与家族绑定的无奈。这种人，真的能和舆情中妖魔化的“二代”们划等号吗？
说到话题性，在爱奇艺观看《流金岁月》的观众应该已经发现，视频网站开发了一个新的互动功能，非常有意思。
当剧情走向人生岔路选择时，界面会弹出互动投票浮层，观众可与剧中人物一同选择。投票后，可以看到两个选项的票数各占多少百分比。目前，《流金岁月》的互动投票量已经接近700万次。很多关键议题，都可以通过投票看看跟自己站同一阵营的人有所少。
我们都知道，都市剧设置的话题，主角们的选择作为主创价值取向的体现，很重要。有了互动选择题，我们又多了一个价值参考维度——观众的价值取向。自己的、大多数观众的、主创的，三重选择相对照，剧作的社会意义也就自现了。
结语：消解性别的代入
现代都市生活本就是一场轨迹错综的奇遇。都市剧与生活同构，有各色人群、有矛盾议题，才会有代入感。
《流金岁月》从亦舒小说中走来，却不带一丝年代感。看似是男性、女性各有各的烦心事，但仔细想来讲的其实是年轻人共同的困境。
就像哲学家赫尔曼·黑塞所说，“这世界上最让人畏惧的，恰恰是通向自己的道路。”独立自我的追求，不是哪一个性别的专属，在追求独立道路上遭遇的难题也是两性共享的——原生家庭的困局、“凤凰”气质的标签，甚至性骚扰的尴尬都是。
在女性崛起的世界文化语境下，我们需要朱锁锁、蒋南孙这样出身不同却同样自信、明亮的女性出现在荧屏上。在性别话语走向二元对立的舆情环境下，我们需要像《流金岁月》这样，融合性别文化、兼顾性别视角的故事来引领价值。在中国的都市文化在前现代、现代与后现代的交杂下飞速发展的进程中，我们需要讨论真议题的都市剧出现，让年轻观众代入进去、参与起来。
作为2021年的开年都市大剧，《流金岁月》来得及时。
【文/铁皮小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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