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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前，脸书和Instagram恢复了川普的账号。和封杀之前相比，唯一的变化是把他的个人简介从“总统”改为“政治候选人”。扎克伯克虽然是业界注明的横跳王，互联网新跪，一贯寻奶而拜，膝盖柔软，但这一次身法速度还是快到让人瞠目结舌。也是在这几天，随着美国各大社交网络平台对川普和支持者的封杀，以及早先脸书使用WhatsApp的用户资料事件，造成大量用户外逃至更注重隐私和安全的signal和Telegram。其中，signal因为短期涌入数百万新用户，造成服务故障。Telegram则在3天内迎来了2500万新用户，使得月活跃用户一举突破5亿。
我不想讨论孰是孰非，谁的政治理念正确，这不是我所能讨论的事情。不过，站在一个互联网人的角度，这次用户外逃事件倒是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借此观察新变化带来什么结果，反思之前的某些金科玉律。
过去有一种说法，人际关系是社交网络平台的护城河。回忆当年MSN和QQ的漫长战争，MSN毫无疑问是白领最爱，都市青年最爱。但是打到最后，白领青年和都市青年都纷纷投降，重回QQ怀抱，最终连MSN也黯然下线。原因就是QQ拥有中国用户的人际关系，一个用户的亲戚、朋友、同事、业务伙伴乃至网友，都在QQ上。你可以叫上你的三五好友跑去MSN玩，但是，你没有办法把你整个人际关系网上所有的人都叫走，他们都在QQ，而且不打算使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MSN。随着时间流逝，QQ上的那张人际关系网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丰富，最后你自己也不得不因为这种便利而回来。
所以，人际关系网是社交网络平台的护城河。一旦现实中的社会关系在网络平台上重新建立完毕，人们在上面进行日常的社交和沟通，那么第二家社交网络平台想要把用户抢走，就会变得极端困难，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谓护城河的概念，就是指这一点而言。它在过去，几乎可以说是互联网的金科玉律，无怪乎各家都要努力做社交，钱包软件、打车软件，都希望用户在里面社交起来。挖不了护城河，挖条小水沟也是好的，哪怕是种树偷菜呢，起码能黏住一部分人。
但现在这条金科玉律可能会受到挑战，整件事情看起来极为有趣：在川普的问题上，美国人其实分裂为2个7000万人集团。彼此观点对立，价值对立，而且在社交网络平台的推动下，变得冰炭不容。在平常时候，这种局面对于平台而言是好的，因为双方彼此对立，整天骂来骂去，提升了许多用户活跃度，吸引了更多用户前来，流量不断上涨，广告收入屡攀新高。在我看来，平台乐于如此，而且暗中推动这个进程，使得两边都朝着更加极端化的方向演进---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平台控制推荐内容，总有内容可以刺激到其中一方，引发更加活跃的反击。
当平台洋洋得意开始打击两大集团中的一方时，问题就出现了。无论平台打击其中任何一方，都意味着会失去一个7000万人集团。因为原先平台无论真真假假，是扮演着客观中立的立场，所以双方才在这样的战场上展开厮杀。现在，一方赫然发现战场本身也下场了，而且站在自己对面，那这里就不是个作战的地方，而是个埋伏。
很自然的，遭到打击的一方就会选择离场。拜托过去平台的努力所赐，这些人已经成功极化，在漫长的战斗过程中也早已结成各式各样的小团体，拥有了自己的网上社会关系。也因为极化影响到了生活，许多人对朋友也做出了选择，要么拥抱，要么切割。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离场，护城河的保护作用就不再起效了。因为他们可以很快地在新平台上呼朋唤友，找寻自己人，觉得在这里更加公平和安全，不会受到不公平对待。
那现在回过头来再看所谓的“护城河”，它的成立是否需要一些前置条件？
我好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平台要保持多元化。这不是一种出于政治正确的考量，而是说如果整个网络社区里的成员只有有限的几种主张，而且彼此对立，那么从长期来看，这对于平台有害无益。宁可整个平台上有无数个彼此交叠、对立、合作、无涉的小团体，每一个小团体都有自己的声音，但是又不至于裹挟大量用户，也不要形成几大集团，每一个都声量巨大，拥趸无数。因为平衡总有被打破的时候，破局之日，就是护城河溃败之时。小而众多的群体，无法突破护城河，最终还是会回来。但是大而集中的群体，可能一冲而过，彻底越过护城河消失在远方。在用户那里可能是个输赢问题，有些人觉得赢了，有些人觉得输了，但在平台那里就是个绝对的失败，因为失败的一方总是会选择离去。
同样的，平台选择中立也并非全然是道德选择或者价值选择。如果平台喜欢出手拨弄用户，挑逗用户，用所谓“运营”增加他们之间的争斗。最后又明确表示自己站在其中一方，亲自下场成为运动员，那么被用户抛弃就是个时间问题。选择中立也可能是一种商业利益上的考量，只有那么去做，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平台的利益。平台偏向其中任何一方，甚至热爱主动干预，裁判员兼任运动员，那就是吃子孙饭，把未来彻底给当掉了。人类历史上，选择中立的国家是因为有这个能力，同时见过太多的血，因此知道这是个明智的选择。而互联网是个新鲜事物，社交网络平台的执行官们没见过血，而且可能历史课成绩也很差，所以准备把前人的坑都再踩过一遍。回过头来，护城河概念不是在任意条件下都成立。可能需要社交网络平台自身坚持中立原则，公平处置社区中对立的双方，还可能需要坚持社区多元化的原则，避免用户聚集成彼此对立的几大集团，更不用说去刺激他们更加地极化。否则，自噬迟早会发生。
最后一点，也极为有趣：护城河不是一个实体概念，它建筑在产品的特性之上，可以覆盖全球用户。但国界却是实体概念，非常坚固，依国土边境而建。这里面当然会有冲突，而且未来看起来还不会小。所以，这边看到伟大的网络CEO们封禁总统账号，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荣耀；那边欧洲的德法领导人却立即表态，认为这种做法大有问题。这并非是因为他们支持川普，而是因为找到一个好机会而欣喜若狂：
他们早就想把这些科技巨头管起来，他们对于控制私营公司有一种传承上的狂热。无论在税收上，还是法规上，他们都拥有强烈的伸手欲望。过去并不方便那么做，因为有反对进步，反对科技的嫌疑，也和美国人保护私营企业，鼓励自立，减少政府干涉的保守主义立场相抵触。现在好了，私营企业主自己递刀，那为什么不顺势接过来呢？为什么不趁机踏过护城河，接管部分权限呢？为什么有机会驯服在全球各地长驱直入的科技巨头却要放过呢？
这可能也是一个历史真相：拥有再深再广的护城河，也架不住城主自己作死。
题图摄影：Karsten Wineg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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