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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记忆

 新用户7771xieo 2021-01-17

童年记忆


作者 ▏彭妮

这几天看几篇关于文革的文章,让我想起了童年往事。

在我刚进小学没几天,连拼音都没学完,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我妈所任教的小学,上午下午都不上课,因为教职员工要参加政治学习搞政治运动。

校园不算大,但教职工们几乎都以校为家。各家各户散落地住在校内的平房里。大人白天忙着搞运动,有时外出学习,有时在校内学习,他们的脸上随时都是紧张而严肃的,没精力管我们这些娃娃们,任其娃娃们放任自流。

大多数时候娃娃们都一起玩耍,大的带着小的,不打架也不吵架。有时侯娃娃头还组织大家模仿演四川话版的"半夜鸡叫"话剧,自导自演"收租院"。居然,娃娃头才能扮演剥削长工的周扒皮、恶霸地主刘文彩这类角色,角色是由娃娃头安排的。在这个群体里,我的年龄偏小,老是让我扮演受欺压的穷人,连一个字的台词也没有,其实,心里还是很羡慕他们有台词的角色。

在批斗地富反坏右的激烈时期,我妈他们学校的教职员工都投入到这场革命斗争中。恰恰这种单位的地富反坏右份子也多,大多都是同类。斗,也不像其他文章中描述得那么恐怖,仅仅是完成任务一样。有一段时间,笔,成了斗争的武器,矛头直接对准校内的地富反坏右。校园里到处都挂满了大字报、漫画、宣传画。毛笔写的大字报,字迹潦草,对我这个不满6岁只识几个字的娃娃来说,几乎看不懂。只有大娃娃站在大字报面前,沉心静气,时不时地流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有个调皮多嘴的男娃娃,则在漫画面前嘲笑打趣道:"哎,这是画的C老师,SXS!画的是你们妈,在弹琴唱歌。ZL,来看,你妈就像妖精一样,哈哈哈……"。

说到ZL,他比我小一点,高子却和我一样高,我们俩常在一起玩,可能都是没有爸爸在家的缘故,家里人少,不好耍。据大人说,ZL的爸爸因家庭出生不好或某种原因,被关在监狱里,判了八年。他的妈妈S老师,很漂亮,那个年代,都穿得很朴素,但S老师看起来就是很漂亮。用现在的审美标准来看,她属于赵雅芝的那种美女。我问过我妈,S老师咋个那么漂亮呢?我妈说孙老师以前是川剧团演小旦的。

可惜第二年的初冬一个大雾天,S老师突然死了,死的那天一大早,老师们都去了她的家。我也跟着我妈后面走,就是想去看看ZL是咋个哭的。大人说S老师是犯了心脏病。S老师还是穿的平时那件衣服,平平地躺在门板上。ZL没有哭,很木纳地站在旁边,望着大人们七嘴八舌地商谈如何办丧事。也没看到他家任何亲戚来,或许远,还没到。后来听说,ZL被亲戚接走了。再后来,在八十年代初,听说一次严打,他因打架斗殴抢劫判了重罪坐牢了。

比起ZL,我算是有福的了。本来我爸妈都在温江(地区行署所在地)工作,我爸的单位是地区粮食局。党号召支援三线建设,上级领导把我爸调到西昌地区宁南县粮食局工作。我爸出生贫农,是无党派人士。照现在张文宏大夫的话来说"欺负老实人"。所以,变相的,我们家成了单亲家庭。那个年代,妈老汉儿必须参加文化大革命运动,我们这些小娃娃没人看管,大人必须参加政治学习和政治活动,所以他们总是忙!

有时候,我妈就把我和弟弟送回老家,现在回想起来,就是回老家当"留守儿童"。幸亏我家很传统,家风好,家教严。老家只有奶奶、大伯和两个堂姐。大伯和我爸兄弟俩的感情深厚,对奶奶也十分孝顺,从来没有分过家。全家人都很爱我和弟弟。奶奶是小脚,行动不方便,只能坐镇指挥。我们留守在家,起居、洗衣做饭、一日三餐、大病小病,都是大姐二姐照顾我们。真的很感恩。大伯从不对我们说重话,更不说见外的话,还要教我们如何做人,如何待人处事。在老家留守的日子,也是我和弟弟人生中最开心最难忘的日子。

文革让我经历了幸福的留守童年,文革也让我突然变成"儿童英雄",这种"英雄气概"是文化大革命给激发出来的。

记得有一天,高音喇叭通知各单位都要到温江十字路口(城中心最大的十字路口)开万人大会。第二天,红教工队伍(教育系统的称谓)排队进场。各单位队伍按照指定地点席地而坐。大会开始之前,我妈在队伍旁边的糕点店给我买了两个桃酥,要我安静。

大会开始了,主席台上有几个穿军装戴红袖套背着枪的"造反派"(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一派),耀武扬威的。整个会场庄严肃穆。那些对着话筒讲话的、念稿的说些啥我也听不懂,时不时的喇叭里领着高呼"打倒xxx……!打倒xxx……!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然后,有些念完稿的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台子的前面,低着头。"哦,那是斗他们念稿的嗦",我心里想到。又然后,喇叭里又喊"HXX来交待!"啊!喊我妈的名字呢?","交待"是啥子意思哦?这时,我妈小声对旁边的同事说"请帮我照看到一下娃娃哈",就快步走到主席台上去了。我看到我妈对着话筒讲话,当时心头还有点高兴和得意呢,目不转睛地把我妈盯到。当看到我妈也拿着稿子在念时,我又就搞不懂了。我妈一念完稿,就被穿军装戴红袖套背着枪的造反派带到台子前面,低着头站着。我这才回过神来,"嗖"一下子站起来,顺着队伍中间留的通道,噔噔噔地,大哭大喊大骂直接冲向主席台。那一路,如百米冲刺,两边坐得整整齐齐的队伍齐刷刷地转头,神情凝视地目送我冲向战场!

受托照看我的某嬢嬢根本来不急反应,哪个大人敢站起来因拽我而破坏那么严肃凝重的万人大会会场?哪个敢当现行反革命?我一路大哭大喊(妈妈,妈妈)大骂(你们X红卫兵),一路冲。惊恐、受辱、受欺负、受委屈、无助、愤怒等情绪全都涌上了心头,立刻使我怒气冲天,似乎浑身是胆,毫无畏惧,一口气跑到台子边。台子搭那么高,从哪儿上去呢?

我一边大哭大喊大骂,一边还得躲闪来抓我的穿军装戴红袖套背枪的造反派,(我当时认为他们是红卫兵),一边跑着找阶梯上台去救我妈。来阻拦我的一个大汉,抓着我的手臂,象抓小鸡一样,我动都动不了,我使劲踢,踢不到;咬,也咬也不到;使劲板,也板不脱。唯一能拼的,就用嗓门了,不停地大喊大骂大吼。(感谢上帝赐我一副好嗓门,声音又大又高)。背着枪的他们,凶神恶煞地呵斥我,要我不准哭,老子就不怕。哈哈哈。

地区行署所在地,成都军分区驻地,来开万人大会的机关事业单位那么多,有些机关单位级别还很高,可想而知,场面多大,台下黑压压的上万人队伍,寂静无声地看着我拼命!结果,这么隆重而庄严的会场,被我这个六岁多的黄毛丫头给搅骚了。这一闹,可能是温江专区时期历史上的唯一一次吧。

这个时候,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高个子男的(穿着军装戴红袖套)走过来,弯着身对我说"不绑你妈,不抓你妈"。但是,我才不相信嘞。心想把我爸整去支援三线建设,把我们家整散了。每次我路过粮食局大门,心头就十分失落与伤感。心想我爸已不在这儿上班了,去很远的地方了。现在想,那个时候已把我整来没有安全感了。

我一直大哭大闹,无知无畏。看到他们有几个在商量,有一个问"她老汉儿是哪儿的(哪个单位的)?"另一个说"……HXX是贫农"。然后,那个男的又过来躬着腰跟我说"不要闹了哈,你就在这儿等到,开完会,你妈就跟你走",看到我还在大哭,又说"真的,不豁(骗)你。"这时我才慢慢停下来。

后来听我妈的同事说,人家看到我妈一个人带娃儿,又要参加这个学习那个学习的,我爸又去支援三线建设了,身边没老人没亲戚,(我妈是独生女,从小没妈),我爸的老家在新繁,如果把我妈关起来了,没人照顾娃儿,更麻烦。那天闹了以后回到学校,我妈的几个同事,看到我就说"平儿,你还凶哦,敢闹万人大会"。听到大人这样说,我当时还是觉得我很勇敢,就不怕。一起玩的小伙伴,也有个别笑话我讽刺我:"哦哟,你还凶哦,你好笑人哦,还妈~妈~的大声吼,还敢骂X红卫兵,你还敢在十字路口闹,你太笑人了"。不管怎么着,总之,大吼大骂大哭把我妈给闹回来了。

自从这件事后,心里一直怕被嘲笑、被羞辱、被欺负,被委屈。特别渴望公平、正义、被尊重。在"文革"的强烈刺激下,把我这个人的,虽然隐而未现,但是一定是与生俱来的"仇恨、苦毒、自义、心硬、不解怨、不饶恕人、自我中心"等不义的本性,给激发出来了。英雄与亡命之徒是不分男女老少的。仇恨会塑造出什么样的人真不敢想象。幸亏,有上帝保守和正统的家教,没让我在人格上和人生道路上走向极端。

非常感恩的是,1994年夏天,上帝的使者传给我福音,使我明白:我与他们穿军装戴红袖套伤害我们的那些人,是一样的悖逆上帝不敬畏上帝的罪人,我们都需要"被钉十字架的耶稣"的救赎。那一年,我向上帝悔改,蒙恩得救,成了新造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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