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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非:境由心造 ——知青纪事之一

 闲云野鹤b8ooo1 2021-01-18
境由心造
——知青纪事之一
作者:谢非
图片来自网络
朋友有文《永远的王洛宾》,该文的结尾处说:“境由心造,热情达观的人,放到那里都能成一片绿洲。”这话说得真好,可谓至情至理。“境由心造”,确是如斯,因之勾起了我对四十多年前一些往事的怀想。

那个蛮荒年代,我们如小草般卑微地苟活着,日子过得很艰辛,生活得灰头土脸。

当时,我们的身体虽然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但就得担承着繁重的农活。傍晚收工回到茅草棚,浑身的骨头好象散了架,有时,一进门就顺势倒在床上,躺上好一阵都不想起来,但是,肚子不容商量,早就唱起了“空城记”,只好挣扎着起来生火做饭。狼吞虎咽之后——有时就连洗脸洗脚都免了——就又倒卧下去,沉沉入睡,直到东方之既白。

就这样,沉重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周而复始,象农家石磨般一成不变地一转一转地碾过——单调、枯燥、无聊。渐渐地我们的心理也发生了变化 ,是的,我们的心理如同我们的生活已经变得格外沉重。初来乍到时的新鲜感,不用说早就风飘云散了,就连那个一度被知青所看重的事关“前途”的所谓“劳动表现”,在我们心里也越来越不当回事了,因为,生活的大磨盘已经把我们的心都碾磨得碎裂了。

不要认为我们孱弱,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十六岁多就下乡当农民,生理和心理都还未充分成熟,因而,我们疲乏的身体需要休整,低沉的情绪需要抚慰。年长日久,终于,我们适当地松懈了——不再风雨无阻、尽可能一天不落的現身于田间地头。说白了,就是我们变得贪玩了。当然,玩嘛是需要伙伴的,因此,知青间的互动来往也就越来越频繁。

W君既是我儿时的伙伴又皆学友,关系自然亲密,加上都落户于回龙公社且同属一个生产大队,我在一队,他在三队,相隔不远。相对于别的知青,只是泛泛而交,我和W君却不同,过从甚密,因此,走得更近,往来的频率更高
有时心情沮丧,又遇上好天气,我们便不想去挣“工分”,觉得该放松一下了,就自己给自己休假一天。于是,就在头天的傍晚收工回到茅屋后,便草草下厨,匆匆而食;甚至有时连饭都懒得做了,干脆去蹭饭。

于是,门一锁,大步流星赶往彼方——这个彼方未定,有时是甲,有时是乙,但在这里我指的是W君,我在前面说了,相较他人我们更密切。有时我到他油沙坡脚下的小屋,有时他到我更偏远些的山沟居所。这样的相聚没有约定,也无法约定,完全是不速之客。虽说是不约而至,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无论谁来到谁的住处都首先相互一笑——不须要说明,也不必说明,既然对方来了,明天就是彼此的假日。当晚,我们就躺床上,乱吹、海吹,直吹到大脑迷迷糊糊,昏昏而眠。

顺便插两句。这样的互动往来根本记不清有多少次,我在此只讲述和本文标题相关的其中一天的事。那是1972年的初夏,插队已经一年多了,我和w君已过了18岁,也是我们懈怠的初始。

继续话题。天明后,吃过早饭,该怎样打发时间?我们也不能老蹲在屋里,总得要有个去处走走呀。没去过金鹅,我们就打算到约20里远的金鹅去赶场。磨磨蹭蹭,走走停停,太阳已升得老高了,于是,才一路紧步快走,赶到场街金鹅。

金鹅虽小场小街,但凡逢赶场天,倒也人群熙攘、嘈杂喧闹。碰见几位认识的落户在附近的知青,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我们既不卖什么、也不买什么,只是随意走走,感受热闹。盘桓到日悬头顶之后,赶场的人逐渐散去,街上也变得冷清了,便在小饭馆就餐。一小碗面条吞食后,就着面汤再泡上一碗米饭,吃得酣畅淋漓。饭毕,我们又寻路去找插队在该公社的一位同学,但他人不在,大慨回城去了。

见时候不早,我们只好调头回转,来路不是去路,因此步调悠悠闲闲。走到一个名为三道河的地方,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下午的气温更高些,感到有点燥热,看来我们也需要歇脚了。又见此处坡坎平缓,便下到了水边,在树荫下席地而坐。

这条河的水面不宽,水流清浅,非常澄澈。平缓处,微澜不兴;湍急时,流韵淙淙。更有云霞映水,山崖倒影;水底卵石历历在目,水中细鳞怡然游动。正值一缕清风徐徐而来,令人心旷神怡,暑气全消。坐了一阵,我们便脱掉鞋子,将赤脚垂在水里,那些小鱼儿便簇拥而来,竟在我们的小腿上啄咬,痒痒的;我们的腿一动,那些小生灵就倏然而散;我们不动,它们又继续着同样的动作。如此再三,感觉妙极了。以至于我们索性下在水里,或站立不动,或走来走去。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薄西山,落日的余晖在水波跳荡,如碎金闪闪烁烁,令人目醉神迷。随后,耳际传来几声狺狺狗吠,把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对岸。但见山坡上包谷已然成林,漫山绿透;山脚下散落着三、两人家,有瓦屋、有茅房,竹林半掩,轻烟袅袅;在农舍与河岸之间是一片水田,秧苗碧绿,生趣盎然。前也绿后也绿,司空见惯的农家草屋被绿色环抱,在我们眼中不再显得那么丑陋,好象幻化了,如一个純粹的梦景,变得那么纯静、圣洁,那么亲切、可爱。

不知是怎么搞的,我们竟鬼使神差般凝望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心里感受到自下乡当农民以来从未有过的温馨,宁静。大约好几分钟后我们才回过神来,觉得时候不早该离开了。
其实,这样的景致很寻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令我们流连、徜徉,心情特别舒畅,以至于我和W君在回路上自然而然地谈起了当天的行程,都认为心情好、又好玩,尤其是河边的逗留最为有趣。当时,我们还不知“境由心造”这个语词,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变换了往日孤苦的心境,把痛苦抛到了脑后,所以,我们忘忧了,于是,风景自然产生。

后半程我们加快了脚步,有一段路,路边的油沙山崖特别陡峭,我们要好的一位知青B君就住在高高的山巅上。望着那拐来拐去挂在山间的逼仄小径,想起他以一个劳动日的最高工分为代价,曾经把一牛儿车约千余斤煤块独自担上去的事,还很叹服。

我说B君落户在这么高峻的山梁,环境太恶劣了。W君是个很开朗健谈的人,他接过话题,言词滔滔。言说间,吐出了我这一生都难忘的一句话,他手指油沙高崖说:“如果将来我们以旅行的身份而来时,这些大山都是风景。”当时没有点思想,这样的话是说不出来的,至少我说不出来。因为,从本质上说,我从来就不是个热情达观的人,因而心境很容易受环境的影响。

当半年后W君脱离农村,兴高采烈踏上前程,和最好的伙伴就此握别的时候,我感到很失落、孤单。当然,还有其他知青伙伴可聚,但比之友情要淡薄些,往来不那么频繁。什么风景在我眼中的呈现比之过去要少得多,感觉也大不如前,就觉得更孤苦,心情也尤为恶劣——这是后话。

到了夕牛滩,已是暮色苍茫,相互一挥手,各自回到自己的栖居地。

岁月倥偬如白驹过隙。四十年后W君回到老家,我们相约重返故地,因时间关系,游踪所及仅限于各自的生产队。当我们回忆起四十年前那句“将来我们以旅行的身份而来时,这些大山都是风景”的话时,都感慨异常。是呀,我们的身份变了,已是游人,心境迥然不同。看着那些熟悉的高崖危岩、水流沟壑、乱石荒草、田坎小道、农地稼禾、竹林杂树……倍感亲切,这些都是我们人生中最特别的风景,以其有別于寻常的色彩,在我们的心中永远都不会消褪。
2014/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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