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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目湖记||赵恺专栏

 一犁_书馆 2021-01-18




天目湖记

赵恺

1
天目湖


天目湖


世上流水并不总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你比如濑水。一条濑水拨开崇山峻岭风尘仆仆逶迤而下,一进溧阳便一咏三叹流连不前了。在溧阳,山、水、人结构成三维的美。骇异于美,澄澈于美,纯净于美,山之间隙便长出眼睛般的湖泊来——苍天都慨然把双目留在世间,人类当何以自珍?

2
沙河鱼头

沙河鱼头

净水出净鱼,民间俚语浑若禅佛哲学。天目湖的鱼曾可以棍棒击打。鱼多,就扔鱼头。多扔可惜,久扔可惜,就有人煮。让“沙河鱼头”一跃龙门身价百倍的是朱顺才。狭面长身,善歌唱,嗓音湖水一般清亮。当过兵,炊事兵,转业还作厨师,仿佛前世注定的美食命。一道渔家菜肴,东起上海,西至南京,满江南地请他。请他,他去。去则必带两件:一是沙河水,二是沙河鱼。水必亲备,船一叶,篙一支,撑渔歌一阕显隐于山水之间。慕名而来无论中外,且不乏京畿位尊权重者。于是,天目湖宾馆每每成为江南国宾馆。这座国宾馆,俯伏在天目湖源头之一的沙河鱼背上。


3
状元阁

状元阁


在天目湖,插一支铅笔长一首诗。湖畔一座石楼就象是种下一块石头长出来的,这尊石楼,被名作状元阁。名作“阁”实实委屈了“楼”:素石为础,墨石为脊,赭石为冠。远观近睹,皆生动灵秀浑若玉山。湖风过处,素石泠泠,墨石訇訇,赭石袅袅。篙行桨止、酒亏茶盈间,檐口铜铃嘈切错杂如珠玉迸溅。石楼三层,一层记古代状元,一层记当代专家,一层记历代学子。一个县竟然拥有六位中科院院士,其中一位火箭专家在西昌航天城工作。为彪炳人才筑楼,或恐国无二家。楼的重量是知识的重量。
4
采茶

中国溧阳茶叶节

集劳累与精细于一身的农活大约是莫过于采茶的了。攀沿峰峦、跋涉峡谷每每十数里乃至数十里。及置蛇皮袋于路前,肩竹背篓于身后,枝叶未触,已然是赤泥两腿热汗一身了。采撷芽尖直如采撷性命。躬身、踮足、屏息、凝神,撮两指似鸟雀之喙。捉芽根是轻不得力,重损肌肤,灵感尽在过与不及之间。作为动词,“采茶”的“采”实在是文字的局促无奈。不是折,不是薅,不是掰,它是集进退、刚柔、疾徐、曲直于一身的瞬间艺术,这种艺术,如何是一个“采”字了得?芽尖放进花兜,花兜贴在胸口,避风雨,避光照,更避触摸——茶树之蕊,大山心尖上的肉哦。采撷之后,萎凋,杀青,揉捻,筛选,烘干……得历经整整十一道工序。“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茶叶,绿色之金。烘干就是炒制,是十一道工序中的关键工序。得连夜炒,搁置稍过即会失水,即会发酵,即会前功尽弃。得分次炒,初“毛火”:不紧不慢,不强不弱,以柔韧茅草款软炙灼。十成水份去其七成再上“足火”。“足火”则以硬柴烈焰把一口铁锅爆得叭叭地红。无论“毛火”,无论“足火”,作品之得失成败全在一只手掌上。牢牢团住一把茶叶,撩拨、翻转、揉搓。或指尖,或手心,或手背,稍一不慎就是一个紫瘢。这种紫瘢,终生也褪不掉。

5
寿眉

溧阳寿眉

横陈掌上似玉簪,落入茶具似松针的,是南山茶。一当沸腾滚水如裂涧惊雷直落壶底时,就激活于润泽、萌发于生动、舒展于热烈,支支软玉翘首水面如尾尾幼鱼。行亦绿,止亦绿,沉浮亦绿。行止沉浮间,岁月般生出茸茸白毛来。因而人们不唤南山茶为南山茶,唤寿眉。是时有暗香自壶壁出。

6
发蛟

溧阳千华寺遗址

及春发水,雨高山矮,石瘦水肥,江南四百八十寺,寺寺浮在木鱼上。木鱼屏息侧身,俯听流水在大地深处运行。初似丝竹,继似钟磬,三似鼓鼙。丝竹磬鼓后天地禁声。俄倾,如蛟龙闹海,有水柱蓦然破石出。一时间,飞流直上三千尺者,骇惊雷纷纷坠落。

7
游子吟

溧阳《游子吟》大型雕塑


崇高之美不宥于时空,简洁得只有六行的《游子吟》,不就是一篇永恒的艺术哲学?这首关于母亲的史诗诞生在濑水河边。自天命始,孟东野在溧阳度过耻于饥寒、老于思念的四年。尊重母爱,珍惜母爱,溧阳把这首母亲之歌刻在玉石上,立在庙堂里。庙倾颓,玉残断,《游子吟》以人心传。沿着濑水寻觅唐诗屐痕,却见到一座陵园。碑曰:为掩护抗日战士,一位母亲牺牲在濑水河边。面对墓碑我以泪洗面:轻慢母爱、玷污母爱、损毁母爱,人类将永作精神游子。

8
金瓜子

浣纱女

江南人而又壮怀激烈者当首推溧阳。伍子胥乞食于浣纱女子,素昧平生也并不打探,女子把饮水吃食悉数给了陌生人。感激但叮嘱:今日事不足为外人道。走离十余步,浣纱女抱石自溺——伍子胥不知道,溧阳是重信任于生命的。热泪纵横,以血写石:十年之后,千金相报。过十年,伍子胥投三斗三升金瓜子于濑水之中。历年来不乏捞得金瓜子者,捞得却不它用,只是换取香火供于烈女祠堂。三斗三升金瓜子中,有一粒闪烁在县博物馆。
9
菡子

菡子

路发今初遇菡子的记忆是褐方巾,黄挎包,一双洗得发白的大号解放鞋。走进县委办公室正掏介绍信,发今脱口而出:莫非您就是菡子?时隔二十年,发今还精心保存着儿子两岁时的照片。出自菡子手,背面还用钢笔写着:“路遥遥,菡子摄”——孩子名叫路遥,那支老式自来水笔是冯雪峰送的。家在溧阳茶亭乡,祖父铁匠,为太平天国打过战刀。父亲开米店,不算殷实但渴盼平静,得知女儿准备投奔革命,老人愤怒地从箱底拿出了盒子枪。延安之后,又去了朝鲜。1964年在上海作家座谈会上周总理问:菡子同志来了没有?菡子起立应答,并被请到了前排。周总理说:中国的马特洛索夫黄继光就是菡子同志在纷飞战火中报导出来的。随同毛主席视察佛子岭水库,一天一篇,六天六篇特写,悉数成于烛光下。此生第一位舞伴是毛主席,菡子不会跳,毛主席带她跳。常想故乡,常回故乡。在故乡写作,字字落地生根。大年初一进山拜年,每家给她煮一碗荷包蛋。面对一桌荷包蛋,分不出眼泪和乡情谁更烫。写稿,也焚稿。突逢婚变,痛定思痛,一张纸一张纸烧过十万字的两地书。火焰在地,灰烬在天,冰与炭往往结伴前行。 



作者简介

赵恺,祖籍山东,1938年出生于重庆,1955年毕业于南京晓庄师范后在苏北淮阴生活至今。创作以诗歌为主,兼及散文、小说。曾多次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的国际文学活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编委,江苏省作家协会顾问。一级作家,江苏省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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