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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鄱专栏 | 杨洁:驼子师傅

 香落尘外 2021-01-18
 

【赣鄱专栏】

主编:胡柏涛

执行主编:徐和生/宁宏翎/王智林/朱爱华/胡迎春/柳依依

特约摄影:汪填金

文 :杨洁 / 图:堆糖

驼子师傅是真驼子,驼子师傅也是真师傅。

驼子师傅的背驼得像沙漠中单峰骆驼的驼峰,驼得让他的原本直立起来有1米6几的身子看起来1米5不到了;驼子师傅的理发手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远近闻名,是当时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剃头师傅。我之所以用文字称他为驼子师傅,是因为我确实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而他也在自家小屋院外的粗壮的水泥电线杆上,叫人用大红油漆自上而下写上了"驼子理发店″五个大字来取店名,同时用黑漆横写留下了他的手机电话号。不单是我,很多人都不清楚他姓什么叫什么了。

不过,我每次去他家理发的时候,只会尊称他为师傅,不会加上“驼子″二字,他年纪大我五六岁,我自然叫不出口;七十岁上下的老人叫他"驼子″的多,他也笑嘻嘻的不会介意。

驼子师傅的家位于城东的靠近一所小学的村子里,离我住的地方有两里多路。村子的地势较高,高出县城的柏油路面五六米,我需要走上四五十米长的上坡路才能到他家的院门口。驼子师傅的家很简陋,应该还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砖瓦房,他的理发店就隔墙建在住房的东侧,店玻璃门的两边不分上下联地贴着一副叫人书写、字很漂亮的对联,比较醒目,左边是“操世上头等大事″,右边是“理人间万缕青丝”。理发店不大,约五六个平方米,中间摆着一个旧得不能再旧的黑皮理发椅,椅子左手边的木柱上挂着用来磨刮须刀的约30公分长、6公分宽的油光发亮的帆布,椅子前面贴着一面破旧的却能照出人样的长方形镜子,椅子后面是洗发池,洗发池上方有个旧的热水器。不过,理发室与他家的东边房是连通的,来理发的人如果是候着的话,驼子师傅就会招呼我们说:"到里头坐下子,看下子电视!″但进到里面,感觉房里太过灰暗,甚至还散发着霉味,还不如站在院里子呼吸新鲜空气好。他院子里的那棵不到一米高,用木棍撑住的柚子树上孤伶伶地长着一个又大又圆的柚子,看起来就十分有趣。

"你自己调频道啰!遥控器在凳子上!″驼子师傅总是这样招待等着剃头的顾客。

我理发的时间一般选在月初的双休日的上午。在找驼子师傅理发前,我都要先给他打电话,问他那儿理发的人多不多,要不要排队。

而驼子师傅也不管人多不多,总是会说:"来啰,我在店里,没有几个人!″然后我就走路过去,进到店里,多半会看见里面有人剃头,也有人在看电视,我只好在院子里干等。

驼子师傅脸色长年枯黄,显得严重营养不良。但他很是健谈,说起话来有时唾沫星子乱飞,飞到我脸上的时候都有,好在次数很少,唾沫星子也只有一两点,事实上,他有时也会关注场合戴上口罩的,要不然真会把顾客赶走。

驼子师傅与他老婆的故事就是他自己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的他开了现在的理发店。空闲时,他经常看到一位漂亮的姑娘从门前走过,于是他抽空从侧面打听,得知这个姑娘是邻村的某某某,于是他在某一天的傍晚主动去追她。起初,她不愿意,家里人也反对,但终究架不住他猛烈地追求,加上他又有一门远近闻名的好手艺,姑娘与家人最终答应了这门亲事。结婚时,他已三十来岁了。

驼子师傅说:"我老婆那时候几漂亮喏,她还有工作,在自来水公司上班,追的人不晓得有几多!″

驼子师傅说得没错,她老婆的确算漂亮的。我每次见到他老婆的时候,她总是穿着一套粉红色的睡衣,在院里子晾衣服。她身材秀长,瓜子脸蛋,面色红润,看不出有50多岁的样子,比起整天穿着一套浅蓝色工作服的驼子师傅来,自然而然地会让人想起那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来!

"严老师,你不晓得,我当时也长得蛮帅的,就是背有点儿驼!″他补充道。

我听了,心里禁不住好笑起来,但表面上还是点头称是。

驼子师傅是地地道道的鄱阳镇人,语音里的韵母ang会被说成an,似乎“汪″“万″不分。我姓杨,他叫我"严老师″,而如果你是真正姓严的老师,他又会把你叫成"年老师″。我的一位经常找他理发的同事,章姓老师就被他叫成"占老师″,其他的比如""黄河长江",他会说成"环河残甘″。好在我是团林人,与鄱阳镇为邻,O5年暑期为了儿女进城读书搬到了县城,而且我祖母是北关人,我小时候祖母常带我去她北关娘家做客,我听惯了鄱阳镇的方言,所以驼子师傅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懂。有时候我这个放在三十年前被鄱阳镇人称作乡巴佬的团林人,也会跟着说上一两句半生不熟的街巴佬话。

他说:"前天夜里,我被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打电话叫去给病人剃光头,听说是XX局的‘wan′局长。他个子几大哟,差不多有一米八,得了高血压脑溢血,需要开颅做手术,不死也会残,几可惜哟!″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好像那个出事的不姓汪(或万)姓程,也不是局长,是纪检组长,长得人高马大,喜欢打篮球。

"人没有意思,就是要身体好!″他说。

“嗯呢!″我赞同他的说法。

有一天早上,我特意赶了个早,第一个剃的头。剪发的过程中,我发现他话语不多,有点闷闷不乐,便问他:"师傅,你今天有什么心事吧?″

"倒霉哟!我老婆得了肺癌!″他边回答,边把我的头往右推了一下。

我着实吃了一惊:"早期的吧!做手术了吗?"

"嗯呢,早期的,做了切割手术!″

"那就不要紧,只要调养好,会好的!″我安慰他,同时也在心里祝愿她老婆早日康复!

 "还是共产党政策好哦,几年前村里给我家评了个贫困户,还有低保,要不然病都治不起!″他说。

 "嗯嗯,国家政策好!″我说着,不禁想起患癌四年多受尽病痛折磨的父亲来。

 "师母在住院,还是在家里?″我接着问。

"上个星期出了院,住在新屋里。我到城北买了安置房。″

难怪我走进院里的时候,没有看见他老婆!

看起来像一只老猴子的驼子师傅,在快到四十岁时有了一个长相像他老婆的俊美儿子。他对他儿子爱如掌上明珠,夏天怕他热了,冬天怕他冻了,只要儿子开口,几乎要什么买什么。

我之所以愿意到驼子师傅店理发,一是因为可以听到他在人民医院给病患剃头所发生的故事,二是因为他收费相对便宜,三是因为他手艺精湛,特别是当我躺在理发椅上让他刮胡子的时候,我闭着双眼享受得简直要昏昏欲睡。

但我并不是每个月都找驼子师傅理发的,我上班的地方就在本乡集镇附近,而集镇上就有理发店,所以也经常在本乡集镇剃头,而且价钱也比驼子师傅的低上5元。

驼子师傅的理发费接二连三地涨价是有缘由的。在我剃头的经历中,我记得他第一次涨价,是由6元涨到了10元,那是他儿子读高中的时候。驼子师傅说,念高中念不起,买资料、补课每个学期都要好几千。更让他难过的是,他儿子不听话,回到家里也不做作业,不是拿着手机玩,就是戏电脑,还撒谎说是查资料!

"我要气死哟!不争气!″驼子师傅气愤愤地说。他说完这句话,我明显感觉到有唾味星子射到我脑门上。

我不好说他,只得忍着。

第二次涨价,或者说最近一次涨价,是由10元升到15元,是他儿子读大学同时也是他老婆生病的时候。

他儿子因为沉迷于电脑与手机,一八年的时候高考,只考了300多分,选不上好一点的大专院校,驼子师傅只好让他复读。一年后,一九年高考,成绩提高了几十分,但离二本线还差一大截,权衡利弊之下,他儿子选了福建厦门的一所大专填报,志愿是同铁路有关的专业。驼子师傅就曾经问过我厦门的这所学院好不好,我说还好,鄱阳马上要开通高铁,就业前景十分光明,只要他在大学里肯用功,毕业后还可以升本科哩。我问他学校为他儿子申请了助学金没有,他说搞好了,有5000块钱,不过送了班主任一条烟。

 "大学里一年要用好几万,书都念不起!″他说。

 "没办法,不念不行!学好了一门技术以后好找工作,回报也快!″

对于他的家庭状况,我很同情,自然他理发涨价,我也觉得情有可原,而且合情合理了。

不过,驼子师傅也有自知之明,不会一味地涨价,人们到他家剃头,虽说是冲着他的手艺,但多半还是因为价钱公道,比大街两边的取着好听名字,里面散发着香味的理发店要便宜,所以他会见好就收。

 2020年年初的新冠病毒将我囚禁在乡下的老家长达两三个月,幸好堂弟媳自备了理发工具,我才解决了剃头的问题。疫情被完全控制以后,我们也恢复了正常工作,但我似乎把驼子师傅给忘了,又过了数月,才在双休日的一个下午想起找他剃头,于是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何个啊!″驼子师傅问,但声音听起来明显中气不足。

"我哦,杨老师。师傅在店里吗?″我用团林话说。

 “哦,‘严’老师啊,我在医院喏!″

"是师母犯病了吗?″我心里一惊,以为他老婆的病恶化了。

 "不是哦,是我自己!"

 "你?″

我本想刨根问底,但身边的妻子硬是让我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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