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巴凸
董云松大步流星走在街上，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还出现美女一样的回头率。呵呵，这身打扮至少是从四、五十年前穿越而来吧！有点出土文物巡展的效果啦。他似乎不在意。不仅不在意，还掏出一支老式黑壳博士钢笔，插在左边上衣口袋笔缝里。这下就更显得洗具了。吙，那儿不有人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么！
来到短途客运站，去前河镇的小长安车还在等客。董云松站在车旁点上一支烟，望着县城后山出神。60年前，漫山遍岭都是如火如荼的青杠林，似天地间熊熊燃烧的火炬。亦如那时的革命形势，当然，也象征着他个人事业的红火状态。一个赤手空拳的人，一根三寸不烂之舌，满打满算十个月时间，竟然颠覆了一个国民政府的县级政权。虽是因势利导所为，但也算功勋卓著啊！现如今，已经稀疏的青杠树恰似他的伟业留在史册上的残片。其实，女儿的开导和下访经历使他对功名利禄早已释怀，但想起当初与他信誓旦旦共谋起义而最终冤死的盟友，就有一种言而无信内疚所致的隐痛。正如此，他要最后一次故地重行。缅怀旧事，告慰亡灵。
老师傅，人齐了上车走吧！驾驶员的吆喝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坐到车上，还是招来异样眼光，狐疑的神态不只是他的古怪穿着，恐怕还担心他精神不正常呢。他索性保持沉默，心静如水，让别人胡乱猜去。车循着当年他徒步进城的路线反向行驶。周围景物改观很大，他只依稀记得一些山形地貌。车“呼呼”行进，似水流年汩汩而出。
己丑年正月初九早饭后，母亲对董云松说，松儿，去西街毛掌柜铺子里打两斤好高粱酒。中午，妈托了你表哥把他亲戚王老板请来吃饭。都二十出头了，还没个安身立命的职业，你不着急我还心焦呢。听你表哥说王老板是个能干人，让他给想个办法。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有啥心思做事哟。话是这样说，董云松还是拿起酒瓶出了门。
表哥跟王老板一进门，董云松就呆住了！这不是云开书店王老板吗？大前年，因看书抢位跟人打起来，还是他奋力拉开的。王老板和颜悦色还荐书他看，这点面子也是要给的，他才很不情愿的松开对方衣领。小董好！王老板握住他手，他却红脸低头有点害羞。没想到我们还是亲戚呢！后来咋不来看书呀？那次辛亏没出手，警察局长的公子你惹得起？不过，现在成大小伙了，遇事要冷静哦。董云松不好意思的点着头。
王老板30来岁，器宇轩昂，教书先生模样。表哥倒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国中教师，和王老板也是表亲。表哥不善饮酒，只有董云松陪王老板喝。几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两人说得投机，交谈甚欢。有相交恨晚之感。表哥喝了小杯酒晕乎乎只管吃菜听他们聊。董母忙着做菜端菜。董父忙着斟酒打杂。俨然他俩才是这顿饭的主角。趁这气氛，董母就把松儿的事托付王老板。王老板开心地笑着，满口答应下来。
三天后一个上午，王老板专程上门请董云松吃晚饭。董母让松儿提了烟酒腊肉顺便去拜年。奇怪？董云松到了王家没见意料中的表哥，甚至没见他家孩子，只有王嫂在厨房忙乎。桌上摆了几盘凉菜。王老板招呼他坐下，倒满两杯酒，道，咱两兄弟先喝着，你嫂子在做热菜。干了一杯酒，王老板说：之所以没叫你表哥，就是想给你说件秘密事。董云松立刻精神起来，眼盯着他。王老板压低声音道：听说过共产党么？董云松语气有些兴奋，据说北方都是他们的天下啊！是的，马上就要打过长江解放全中国了。王哥，你是……董云松几分迷惑地看他。
王老板笑了一下，又把两个杯子倒满，举杯相邀道：干了这杯说话！两人仰脖一饮而尽。王老板咂咂嘴道，喝酒见人性哪。董兄弟性情豪爽血气方刚，是个做大事的人才嘢。沉吟一下直视他，如果让你参加共产党……敢吗？董云松一拍胸部道：听王哥一句话，没有不敢的！呵呵，算王某没看错人。比你表哥强啊！动荡年代，胆大的骑龙骑虎，胆小的就骑抱鸡母。以后看吧，新政府功臣还是旧政权职员？天差地别就在最初一念间啰。王嫂不断端上炒蒸炖菜，放了满满一桌，两人聊的起劲喝得尽兴。告辞时王哥要他元宵节晚上务必再来一趟。
十五晚上董云松吃了汤圆就往王家走。王嫂在门前街上转悠，看见他笑笑小声道：王哥他们在家等你。董云松进屋就看见一张新面孔，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鼻直嘴方眼睛小而亮。王哥一脸严肃地说：这是游光泰同志。今晚，我俩做你的入党介绍人。说罢，王哥展开一面暗红纸加黄表纸做的党旗钉在墙上，让董云松像他一样，半握拳举右手宣誓。董云松嘴里跟王哥鹦鹉学舌，心想这场面像小时候看到的袍哥入会，一种有了靠山的感觉油然而生。游光泰在一旁肃立。誓毕，王哥转身握住他俩的手，说我们以后就是同生共死的革命同志了哟。
游光泰先走了。王哥留下他交代任务，你现在是党的人了，党需要你去完成一项重要工作。董云松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哥。依据形势和情报分析，大军即将过江解放全中国。我们要在敌后积极开展活动，分化瓦解敌军迎接解放。组织决定派你去比邻县巴山策动起义，相机配合我军解放巴山。
你表哥与我虽看法有异，但我们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啊。说到这里，王哥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你是他表弟，你妈我也是要叫大姨的。老人家把你交给我，不仅是给你找一个职业的问题，更重要的还得注意你的安全。所以，待人处事你要多用脑少冲动，起义务必做到把握很大伺机而动。切忌草率鲁莽。我再授予你特派员权力，一是根据需要可发展党员，要人卖命你得给出信任和好处啊；二是关键时候你可随时返回汇报情况，起事之初是最危险的。这么说也算我对你尽力了。董云松眼含泪光，心里溢满感动。王哥话锋一转，当然，这也难保万无一失，风险还是较大的。你打过牌吧？董云松颔首作答。其实，这任务也是一场赌注啊！胜算与否也只能听天由命的。
夜深了，圆月斜挂西天。王哥又说了联络方式和暗号。交给他一封致临近巴山的伴月乡小学校长的信。要他以教书身份为掩护开展工作，一般情况与游光泰单线联系；再从皮箱里拿出一袋银元和一叠金圆券递给董云松，说是活动经费，啥方便用啥。要他近几天就出发。然后紧握他手道，我不送你了。出得门来，董云松跟在外望风的王嫂打了声招呼，大步朝家走去。晚上，董云松兴奋得辗转难眠。第一次有这么多钱，第一次担此重任，第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第二天，董云松收拾好行装。他交给母亲一笔钱，称是王老板荐做教师预付的工资，明天一早就去学校。董母接过钱，欣慰地笑了。说王老板真有本事，我松儿有出息了。晚饭后，他说要出去办些事，很晚才回来，要母亲给留着门。
董云松兴冲冲往东街水巷子走去。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张明秀刚吃完饭正待拾掇，看他来便到门边望了一眼，院子几家人都关着门吃饭哩，就连忙关门插栓。娇唤一声云松兄弟，董云松心醉了，腹下蹿起一股火苗，迫不及待地将明秀揽入怀中，四片灼热的嘴唇黏在一起。两人搂抱着移向睡房，互相除去衣物，颠鸾倒凤，如胶似漆。董云松跃马扬枪，尽情张扬自己的亢奋，释放迷茫与憋闷。弄得明秀“啊哦”连声。明秀是他从小心仪的女子，比他大七八岁。两年前，她的商人丈夫、儿子罹难车祸。家道中落，靠给人缝补浆洗过活。董云松常帮她挑水劈柴，一来二去有了私情。她平息了他的青春期骚动，让他成为一个生理意义上的男人。两人卿卿我我，缠绵悱恻，直到深夜。走时，他给了她几块银元，说是有职业了表达一点心意。
次日，董云松披星戴月上了路。蓝中山服黑裤脚穿棕袜对耳草鞋，上衣口袋插支黑钢笔。一副教书先生打扮。到底是年轻力壮，一天走了200里山路。寒假中，伴月乡小学无人。他问了校长就住乡场，找到后把信交他。自是吃饭睡觉安排妥当。一早起来又出发。今天路程比昨天还远。很快进入两县相交地区。这里是大巴山深处，几十里路无人烟。峡谷、高山、密林，马尾松、丝茅草、灌木丛。董云松走得毛骨悚然心里发虚。翻越界梁时，树丛里惊飞起一只老鹰，仿佛野兽蹿出。把他吓了一个屁股墩。惊魂甫定，还得赶路。他精神紧张冷汗直冒，下山一路小跑。直到在半山腰看见几间农舍才松了一口气。他进屋跟主人讨了碗水喝，顺便问了路径。下到山底，山路傍着前河，一路都有稀疏农户。他这才心情轻松地大步前行。约莫黄昏时分，看到河边有一大堆房子，心想大概是到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