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桑田诗选：我获得远古的荒草和一叶浮萍

作者简介

 桑田，本名周焕，80后女作家、著名网络作家，诗人、策展人，喜欢音乐、绘画、旅行，曾任职大专法学教师、网站编辑、文化公司策划专员、摄影师，现就职于媒体。

夜游园

没有在黑夜里痛哭过的眼睛

不配看到黎明

没有爱过阳光的向日葵

不配凋零

我走过夕阳下的山峰

走过四季冷暖的百味人生

我获得失眠获得幻听

获得远古的荒草和一叶浮萍

过  往

你是不是在留念那些

最初的山和最后的水

把中间的黄土全部省略

有许多苍白的小说，写满了

开始和结局，只有过程不可名状

记得三角梅盛开的美丽却不知季节

总有一些人，让你心有微光

但窗户关上，也就很快就被遗忘

诗  篇

在蓝得发亮的海水里

寻找一种久违的神秘

你是燃烧的火，是光

是参透宇宙的玄机

远山的松涛一片安详

把记忆和未来重新排序

暗夜里我捧着蜡烛

搜寻很久以前的记忆

我那些潮湿的骨头

每一夜都浸满你的汗水

你是我笔下的诗歌

每一页都写上了日期

我用洁净之手抚摸你

我用阴郁之心埋葬你

我用虔诚的目光悼念你

我把所有的故事

都写进伤感的春天里

写我爱你，也写我恨你

也许，这就是诗篇的意义

在昆明坐地铁

有一份报纸

它的名字叫小铁

它穿越大半个昆明城

苦苦寻找那一个

最终把它带回家的人

那个人像初恋情人

又认真，又天真

连抚摸也带着笨拙的真诚

地铁里每天进进出出很多人

没有人看到你的孤独

没有人知道现在的你

身体里带着多少爱和恨

我在地铁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夜色已深

隔壁，如烟花寂寞的女子

地铁错过了一站又一站

也没能等到心里那个人

莫名其妙就老了

岁月它总是静悄悄

像一把安静的镰刀

只等衰朽的季节

把数不清的生命

一茬一茬地收割掉

第一条皱纹爬上眼角

直到皱纹不再生长

第一根白发爬上头顶

直到白发根根落尽

在忙碌的每一秒

都感到生命颤抖

活着活着，人就变老

在闲淡的日子里

也会感叹时光是流水

人变老，却莫名其妙

你回望昨天数不清的日子

又丢掉今天，它本该燃烧

眼  皮

眼皮是天然的雨刮

最沉重的时候

可以把眼泪通通挤压

我们的心里有两扇窗户

想窥视，让脑袋伸出窗外

想沉默，就把窗帘放下

如果努力闭上眼睛

还是一片，血光之灾

那是因为阳光太热辣

与  世

昨日渐渐老去，今日寂静重生

远古丛林中沉睡着低矮的墓碑

如同岩石坚硬的内心终年不朽

那为真理殉道心终于逃脱了时间

记忆是旧院子，荒芜得长满衰草

万物萧疏的季节里我深居简出

我在树洞里，你可来看看我？

你是莽莽星空下唯一滋长的声音

我生长在森林那极端的寂静之中

又随树木的年轮逐渐长满皱纹

木箱里装满诗篇，将被火焰舔舐

雨水是神的恩赐，我们彼此深信

我所有的日子，都是等你的日子

我住在深山里，山外是否有雨？

清晨的山路上，白雾一片皑皑

人影被隐匿在潮湿的雨雾中

时隔多年，午后，这幽情的山谷

让白云一朵一朵都落在茶杯里

自然生长的美从不令人戒备

忧郁的天空也会化作倾盆大雨

只是，那山的围墙依然纵深如海

我住在记忆里，你永远不要忘记！

美  人

永远清秀的孤独深藏内蕴

静观水面上桃花凋谢之美

叹息间，轻轻掸走身上的尘埃

让心境留一汪清净的水潭

映照那美丽清高的神态

清亮的目光美得无需修饰

水面，手指轻推，桃花四散

一念间，溪水柔美，山花迷人

晨读书，你与古人交谈

你走过清晨的长衣，晨露不沾

夜读书，你与尘世为善

你越过黄昏的藩篱，独而不单

你在美的世界里寻觅智慧与诗意

留下生命花萼中的一抹清香

一个人孤芳自赏，一个人海枯石烂

我们的心灵有必要朝向神圣

我们的心灵有必要朝向神圣

人世间的滋味是什么，我不关心

至于蔬菜和粮食，也只是偶尔认真

寻求一种开悟，或者自我的醒悟

面对整个浩淼宇宙，人如渺小蝼蚁

既不能长生不老，也无法妄断生死

值得探寻，是人与神灵之间的关系

你曾在一棵枯朽老树下，静静冥想

寻找历代圣人和高僧的灵魂体验

让信仰，如同太阳照射，尸身不腐

越是高深的智慧，越是难以探寻

最经典的经文，往往无人能读懂

更可叹，那十丈锦绣，万般红尘

揣摩，这卑劣与高尚交织在人性之中

人在局内，琐事众多，所以万事执迷

人在局外，心境开阔，所以诸多领悟

你要常常仰望头顶星空，并充满敬畏

你要像保卫家园一样，保护你的性灵

你要热爱贫穷和思考，并静听荒野风声

你要阅遍天下藏书，探寻精神与肉身

你要万水千山行走，培养一种心灵风景

你要常常与世隔绝，保存好内心的神秘

你要静夜思索，并观赏每一个日出的早晨

寂静之中，让终极智慧在心中得以显现

超越人世的快乐，来源于灵魂深处的快乐

不贪恋黄金，只要一粒比稻谷更富足的心灵

女诗人

女诗人写下了一个男人，耗费十年艰辛

这个男人有着沉默的感情和成熟的天真

高高的鼻梁，苍茫白发，长长的十根手指

有着忧郁的眼神，高兴时微微翘起的嘴唇

就这样，这个男人，成了她一生最爱的男人

洗澡的黄昏里，她把稿纸放在浴室窗台上

让水流冲上乳房，就像男人在看她洗澡

临睡的时候，让稿纸散乱着躺在肚皮上

就像男人正解开她的衣服，又进入了她

结束之后，她抚摸着他，和他轻声说话

下雨的清晨，露水打湿伞骨下的稿纸

找一间破庙，烧火，烤干湿润的纸张

就像正为他晒干衣服，这是幸福的光景

深爱的岁月里，一切琐事都无法掉以轻心

打雷的黄昏，雷声震动了桌上的稿纸

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越拍越轻直到无声

如同哄一个脆弱无助，又极度怕黑的孩子

诗人的一生中，这个男人是她最大儿子

接下来，写了多少诗，就是生了多少孩子

光阴就这样匆匆衰老，直到所有的力气

到生命的最后，只剩下了自掘坟墓的力气

在那个天寒地冻，冰雪挂满睫毛的冬季里

她拥抱着一叠最大的稿纸，和许多零碎稿纸

把所有的记忆和欢爱都沉入大雪，万物安静

多年以后，大雪变成废墟，荒草又掩埋了废墟

又是多年以后，狂风压着狂风，流沙又追着流沙

泥土已经忘记了谁是谁的人，谁又掏走了谁的心

只有野兽是路人，会停下来，听一听大地的声音

别忘了补补妆

若要眉毛浓密，就去擦老姜

若要一身清香，请回到花房

越是阴郁的天空里埋着风霜雨雪

越要把嘴唇，擦上最亮的颜色

晚宴前，晚饭后，孤独中，别离时

把口红，指甲油，眉笔，粉底，腮红

眼线液，睫毛膏，一样一样全部都用上

为了保持完美的容貌，别忘了补补妆

就像被投进监狱里，要把便盆，毛巾

牙刷，卫生纸，一样一样慢慢收拾干净

还要保证地面没有灰尘，以防有客来访

有一种心灵的梳妆，是对着镜子看心的模样

感叹着：即使长满了皱纹也没有骂过谁的娘

有一种身体的梳妆，是在去往行刑的路上

问一问身边同命相连的姑娘：我的脸脏不脏？

请那长满胡子的刽子手，摘下一朵路边的小野花

用尽此生最柔软的力气，轻轻地为你戴在头上

落花的季节

摊开双手，开始准备迎接

这春花纷纷落下的季节

我站在春末里流着泪也流着血

拾起一片花萼，放在手心里

问一声：来年花开，可有蝴蝶？

捧着花尸的布袋，去往葬花路上

我矮小瘦弱的身体，正踏着月色

花朵是神灵以心传授的口诀

摘花的人在树下充满喜悦

爱花的人永远埋藏着许多忧伤

花朵何时凋谢，年轮多久停歇

有多少亡灵会在心中抽枝长叶

是不是所有的爱，都难以静静等待

许多衰亡的时辰里，我们无言以对

只好安静地走在洒满落花的泥路上

看着花瓣纷纷落下，在这哀伤的年月

我一个人迎风站着，在这哀伤的年月

一  定

一缕风以什么方式来

最终还会这样离开

花若盛开，一定

有清风徐来

鸟若歌唱，一定

能自由自在

苍  蝇

年轻时，你美貌雪白

肌肉和血块生长在一起

苍蝇飞舞中，你尽可以

挥动着手臂或者塑料袋

把趴在身上的苍蝇驱赶

或者买个充电苍蝇拍

每一次挥动都能啪啪作响

等你老了，坐在盛夏午后

充满腥味的垃圾堆旁边

成群结队的苍蝇空袭了你

你只是转动着眼球，偶尔

艰难地扭动着，你的脖子

更多的时候，只能睁眼看着

这满天的苍蝇，你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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