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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流水一样追寻 ——欧阳先生城市地理(3)

 江湖一刀 2021-01-22

彼此陪伴,相互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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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流水一样追寻

 ——欧阳先生城市地理(3)

4.夷陵:风流

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四月,欧阳修洛阳任满回到汴梁,被授予宣德郎之职,做馆阁校勘,参与编修《崇文总目》,时年28。一方面,他广交文友,诗酒唱和,所谓“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另一方面,他开始冷眼审视朝廷大事,期望为国为民作出更大贡献。

其时,北宋尽管富足,朝廷宽厚仁慈,人民安居乐业,但积贫积弱的社会弊端,也开始逐步显现,贫富差距渐大,社会矛盾日彰。尤其是冗官冗员的大量存在、贪腐现象的不断发生,不但加重了政府的经济负担,而且迟滞了朝廷的行政效率。

景祐三年(1036)五月,“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范仲淹,向仁宗皇帝面呈《百官图》并4篇论文,直言进谏,指陈时弊。此事惹恼了朝中一大批“既得利益者”,宰相吕夷简率先发难,指责范仲淹越职言事,离间君臣,范仲淹因此被贬饶州。

欧阳修一直仰慕范的学识人品、道德文章,敬重他的“慨然有志于天下”——早在洛阳时,听闻范作司谏,便写下《与范司谏书》,期望他能积极进言,兴利除弊,尽忠谏之责。范仲淹被贬时,同为谏官的高若讷到处说范的坏话,极尽诋毁贬斥之能事。欧阳修仗义执言,连夜写下《与高司谏书》,指责高身为谏官,“而俯仰默默无异众人”,“在其位而不言,便当去之”,并斥责其“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高若讷将此信交给仁宗,欧阳修被责以“妄形书牍,移责谏臣,姿陈上讪之言,显露朋奸之迹”的罪名,被贬夷陵(今湖北宜昌)。

史称此事为“两上司谏书”。

为消愁解闷,欧阳修绕行了近6000里地,足足五个月后,才于当年十月从水路抵达夷陵。夷陵邻近三峡之西陵峡,以“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得名。眼见得一路的穷山恶水,他担心随行的母亲不能习惯,母亲反而劝他:“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陇冈阡表》)

夷陵属峡州,知州朱庆基是欧阳修故交,得知他远道而来,便在州府东边为他修建新房一处。欧阳修名之为“至喜堂”,意为“既至而后喜也”,并作《夷陵县至喜堂记》。如此视贬为乐,“至而后喜”,与他写给丁元珍的诗作一样,表现出他被贬“始惧后喜”、“至而后喜”的真实心境,临挫不屈的乐观精神,用他好友范仲淹的说法,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欧阳修到夷陵,正是初冬时节。这个“县楼朝见虎,官舍夜闻呺”的荒邑之地,无城墙,无成型街道,道路窄且脏,难通车马。市面多小摊小贩,而无大户商贾。民众生活艰苦,居舍单一,且厨房、天井、谷仓都挤在一起。屋宇全是竹子、木板、茅草架构。欧阳修积极推崇知州朱庆基的倡导,在城区植树,在山上造林。拆茅屋,建瓦房,人畜分居,改变简风陋习——这番作为,颇类今日所谓的“扶贫攻坚”。

欧阳修勤政为民,经常深入民间,访贫问苦。天旱时,百姓祈雨心切,他虽不信鬼神,但为安慰群众,也曾两次参与求雨。当他发现夷陵虽是小县,打官司的人却不少,主要是田契之类纠纷,“官书无簿籍,史曹不识字,凡百制度,非如官府”,他便亲自整理,形成规范的办事制度。从此,大小冤案得以昭雪,大小官员“遇事不敢忽也”。

夷陵也的确让欧阳修“至而后喜”,尤其是神奇秀美的山川形胜,吸引得他时常出行。他遍游古寺、奇洞、清溪、名峡后,赞叹“夷陵山水甲天下”。《欧阳文忠公全集》766篇诗文,涉及夷陵的达140篇,占20%以上。仅被贬期间,就写诗近50首,为文近30篇,数量之多,文笔之美,所有与夷陵有关的文化名人,均难匹比。

其间,欧阳修还写了许多政论文章,如《原弊》《本论》《春秋论》《明用》《易童子问》等,继续《新五代史》的撰稿。欧阳修在夷陵时间不长,但那特殊的环境、处境和心境,对他的思想、事业、创作,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如他自谓的“一生风流半在兹”。

在夷陵,欧阳修或会想起他仰慕的先贤韩愈——公元819年,51岁的韩愈因《谏佛骨表》而被贬潮州刺史。在潮州8月,韩愈先是治理水灾,后是振兴教育,使得潮州的好学崇文之风蔚然而起,并延绵至今。从“南蛮之地”一跃而为“海滨邹鲁”,潮州人深信这和韩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因此有“韩愈被贬,潮州受益”之感。而“韩江”“韩山”的说法,无疑是对韩愈的最好加冕。“不虚南谪八千里,赢得江山都姓韩”(赵朴初语),自古及今,很多人或刻碑勒石,或修庙建祠,期望不朽,但哪里及得上这样的“山河为之易姓”呢?

(韩愈像)

欧阳修被贬夷陵,与韩愈被贬潮州,算得上殊途同归——其实,生活环境的变动,物质标准的降低,往往更能增长人的眼界和识见。欧阳修一直念念不忘夷陵,或许与他首次被贬有关,但夷陵无疑给了他更多回馈。他对坐贬夷陵前文章的评价是:“三十年(岁)前,尚好文华,嗜酒纵歌,知以为乐,而不知其非也。”(《答孙正之第二书》)他认为,自己后来能得锦绣华章,得益于在被贬夷陵逆境中所受到的磨砺和锤炼。

或许正因如此,清代诗人袁枚以翰林改官江南,心情低落时,友人庄有恭曾援引欧阳修的事迹劝慰他:“庐陵事业起夷陵,眼界原从阅历增,况有文章堪润色,不妨风骨露崚嶒。”

欧阳修在夷陵虽仅一年零三月,但夷陵人至今以他为傲,引为美谈。古往今来,在夷陵为官者众,唯独欧阳修的事迹流传最多最广,足见其业绩德惠之深厚,风韵遗脉之久长。

5.滁州:酒歌

夷陵之后,欧阳修还改任过乾德(今湖北老河口)县令。康定元年(1040),历经四年贬谪后,欧阳修重回京师,复任馆阁校勘,编修《崇文总目》。

庆历二年(1042),仁宗下诏百官“封章言事”,范仲淹出任参知政事,富弼任枢密副使,欧阳修、蔡襄为谏官。次年八月,仁宗召集范仲淹等人商议国是。范写下著名的《条陈十事》,建议采取改革措施,加强对官吏的选拔、任用,发展农业生产、改善军备、减轻徭役等。欧阳修力挺范仲淹,建议实行“按察法”,均被采纳颁行,史称“庆历新政”。

“庆历新政”的实施,遭到朝廷内外一些人的激烈反对。他们指责范、欧是“朋党”。仁宗受此蛊惑,对范、欧也心生疑忌。欧阳修写下著名的《朋党论》予以反击,但没能挽回新政的失败。范仲淹被贬邓州,欧阳修则被派往河东,担任河北都转运使。

庆历五年(1045),欧阳修遭人诬陷下狱,而且是因为一桩莫须有的“风化案”。

欧阳修之妹嫁给张龟正作继室,未有生育。张龟正死后,妹妹带着张前妻所生之女(下称张氏)投奔娘家。其时,张氏才四五岁。后来,欧阳修将张氏许配给远房侄子欧阳晟。没想到,张氏行为失检,与仆从私通。事情败露后,被拘押开封待审。开封府尹杨日严曾被欧阳修弹劾,便挟私诱逼张氏捏造事实。张氏害怕之余,为图自解,便说当初在欧阳家曾和舅舅有瓜葛——欧阳修因此遭陷下狱,虽朝廷派人监勘,查明此事系诬告,但他仍被贬滁州作太守,原由是他“不能淑慎以远罪辜”。

欧阳修知滁,既是外贬,又是降级,而且被莫名泼了一身脏水,自然心意难平——虽40不到,他却以“醉翁”自居,显然,这与他“朝登天子堂,暮为田舍郎”的遭遇有关,也与他此时的处境和心境有关:仕途不顺,事业不遂,他只好借酒浇愁,呼酒解闷,“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

但他并非心灰意冷——知滁次年,他偶然间发现丰山脚下的一眼泉水,实地察看后,便“疏泉凿石,辟地为亭”,胜地建成,泉取名“幽谷”,亭取名“丰乐”,并撰文作记。同年,与丰乐亭遥相呼应的醉翁亭建成,又作《醉翁亭记》。两亭的建成与“两记”的问世,迅速引起轰动。尤其是《醉翁亭记》,以其流畅婉转的文字,淡雅清新的语言,展示出风光绚丽的滁州美景,既表现出他“乐民之乐”的胸怀与理想,又充满悠闲自适的怡然情调。文章甫出,远近争传。琅琊山、醉翁亭,也跟随着欧阳修的名号,声誉鹊起,传之遐迩。

《醉翁亭记》能成为千古名篇,还有更重要原因:身为太守,欧阳修不但自得其乐,还能与民同乐,甚至“乐民之乐”。有人说,这正是“醉”的境界:超越现实、泯然等级、忘却礼法。所以,“醉翁之意”,实有两重境界:一是迷醉,不计较现实与想象的分别;二是陶醉,摆脱现实压力,进入理想化境,享受高度的精神自由。如他《题滁州醉翁亭》所云:

四十未为老,醉翁偶题篇。醉中遗万物,岂复记吾年。但爱亭下水,来从乱峰间。声如自空落,泻向两檐前。流入岩下溪,幽泉助涓涓。响不乱入语,其清非管弦。岂不美丝竹,丝竹不胜繁。所以屡携酒,远步就潺湲。野鸟窥我醉,溪云留我眠。山花徒能笑,不解与我言。惟有岩风来,吹我还醒然。

此外,欧阳修在滁州还进行了其他建设,如在丰乐亭景区建“醒心亭”,特请曾巩作《醒心亭记》;在丰乐亭附近辟建练兵场,作训练民兵之用;又维修损毁严重的滁州城墙,使之更加坚固和壮观——有人读《醉翁亭记》,从他悠游山水、饮酒作乐的表现,以为他受贬知滁,是不问政事的消沉怠工,显然不正确。

欧阳修在滁州,便开始践行“宽简之政”。他崇尚无为而治,轻易不扰民,这样,他可以优哉游哉,以诗酒自娱,老百姓也可过上平静安闲的生活。这种“务大体,简细事”的作派,成了他一生为政的基调。写《醉翁亭记》的第二年,在给好友梅尧臣的信中,他曾说:

“某此愈久愈乐,不独为学之外,有山水琴酒之适而已,小邦为政,期年粗有所成,固知古人不忽小官,有以也。”

欧阳修早已文名卓著,知滁期间,更是写出了许多文辞生动、情景交融的作品,除“双亭记”外,还有大量诗文,对滁州的山水胜景,作了生动描写。如《琅琊山六题》,对归云洞、琅琊溪、庶子泉等景点的描绘,虽每处都仅四句,但堪称字字珠玑。

这些诗文,加上作者的人品、地位影响,吸引了许多文人墨客、达官显贵前来探幽访胜。知滁时,不少人奔他而来;离滁后,则为其诗文遗迹而来。他们不仅留下了足迹,也留下了墨迹,日积月累,滁州一地,形成了独特而丰厚的“文化积层”。

欧阳修知滁两年零四月,但他留给滁州的,无论是“有形资产”,还是“无形资产”,都是传之于今的文化遗产。他与滁州的深厚情谊,也成为滁州人永难磨灭的记忆——离开滁州后,欧阳修再没回来,但他心中时刻牵念滁州。22年后,他已64岁,成了真正的老翁,但在《寄答王仲仪太尉素》一诗里,开篇便是“丰乐山前一醉翁,馀龄有几百忧攻”。

醉翁亭建成后,迭经沧桑,屡废屡兴,至今不败。醉翁亭大门有一副对联:“翁去八百载,醉乡犹在;山行六七里,亭影不孤。”1998年出版的《滁州市志》中,“人物传”所列第一人,便是欧阳修,俨然,他已成为地道的滁州人。

醉乡犹在,亭影不孤——“德不孤,必有邻”,欧阳修亦如是。

未完

待续

前情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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